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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水边石·莫愁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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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水边石
1#莫愁湖
朝别朱雀门，暮栖白鹭洲。波光摇海月，星影入城楼。
望美金陵宰，如思琼树忧。徒令魂入梦，翻觉夜成秋。
绿水解人意，为余西北流。因声玉琴里，荡漾寄君愁。
——唐李白
他看到一片烟雨朦胧的湖面，平稳、静谧，氤氲着潮湿的水气。湖的中央，飘着一叶竹筏，竹筏之上立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青丝如瀑，眉色如黛，长身玉立，静若处子。忽而湖面起了波纹，激荡起层层水浪，水浪的中心盘旋而起一道巨大的水龙卷，将少女拦腰卷起。少女奋力挣扎，十指牢牢攀着小木筏的边缘，像将要溺死的人，大口大口急促地呼吸。好不容易将半边身子趴在木筏之上，她浅浅地吐了口气，白净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表情隐忍，仿佛在等待着这场折磨能快点过去。时间缓慢地流动，将痛苦的过程无限制地拉长，缚在少女身上的水龙卷却不见一丝疲软的形态，缓慢却是持续地，将她一点一点往下拖。几次三番，沉沉浮浮，终是将她折腾到没了力气。小小的竹筏，伴随着少女的身影，一寸一寸地沉入了湖底……片刻之后，湖面又恢复了平静，一片静寂，没有生者的气息。
睁开眼睛，庭外是雾蒙蒙的一片，微熹晨光的尚未将薄暮穿透，渗透着一分森冷的气息。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水镜一闪一闪，发出幽蓝的光。他披上襦衣想走下床去，却被身后的人压住了衣角。
“做什么啊，深更半夜的……”跟温暖的手臂一起缠上来的是少年特有的，雌雄莫辨的嗓音，此刻却因为睡眠不足，带上了些许的倦意。
他怕痒地拉开了腰间的手，轻笑着拍了拍枕边人的脸蛋说：“沙加别闹，水镜亮了。”说完便拉起被扯掉的襦衣往水镜走去。
“烦人……天亮再看也没关系啊……穆就是太认真了……”沙加一边抱怨着一边不情愿地从床上挪下来，磨磨蹭蹭地蜗行过去。
一挨上穆，他又整个人趴到了穆身上，下巴抵在他的颈窝。穆伸手触了触镜台，幽蓝的水面顿时明亮起来。穆指着水面上浮现的景色，问道：“沙加，别闹，有人用水镜联系我们……”
沙加抬眼往镜中看了看，说：“……嗯，我的穆还是那么好看，我俩站在一起很配嘛……”
穆恼羞成怒地把沙加往边上一推，斥道：“释叶沙加！你好歹是天利一族第十二代少东家！师父离开前给你的叮嘱倒是叫你忘得干净了！”
沙加揉了揉被撞伤的尊臀，苦着张脸移回水镜边，小声地嘀咕：“我这个月之内度了六只地缚，劝走了两只生灵，还差点被土龙给埋了，我还不够努力吗……老头这是不让人休假了……”
沙加埋怨着望水镜望去，镜面上隐隐约约是一片湖，蒙蒙烟雨，将湖面笼罩在一分暧昧不明中。沙加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表情，伸出手快速切换画面。随着画面变化，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这是金陵……莫愁湖！”约一柱香的时间后，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眯起眼睛，神情竟是有些阴郁的。
忽然手背上一暖，却见穆把手覆了上来，回头看到穆有些担心的表情，沙加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没事，就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沙加把穆拉到自己怀里，用脸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我昨晚上在梦里见到过这片湖，”穆指了指湖中心的一处，“就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个女子。”
“女子？”沙加搂住穆的手臂猛然一紧。
“嗯，一个绿色长发的女子，被巨浪卷入这湖底了。”穆被他勒得有点发疼，却体贴地没动。
“啊……原来是他……”沙加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叹道，“看来是遇上故人了……”
“沙加，要不要过去看看？”
“穆想去？”
“师父不是嘱咐过，工作不分贵贱，不论高低吗？何况能用水镜联系咱们的，必与天利一族素有渊源，自当倾力相助啊。”穆不解地望向沙加。沙加平日里虽是自由散漫惯了，但在工作问题上却从没含糊过，方才的态度不太对劲。
沙加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穆的目光，淡淡道：“金陵的方术世家只有御景一家，这信音大概是他们放出来的吧。”说完便放出式神，吩咐道，“去告诉金陵御景一家，这活儿我们接了。”青鹭引喙长鸣，展翅高飞，不一会便从视野里消失了。
做完了这一些，他又恢复了那副嬉笑的表情，像只八爪鱼一样挂在穆身上：“喏，穆还没有去过金陵吧？我们可以乘舟南下，顺便欣赏沿江风光，你看可好？”
“你啊……”穆被他缠得没了脾气，也就由他去了。
两人泛舟至金陵已是两天之后。接待他们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自称是御景一族的管家。老人领着他们到正厅坐下，便歉意道：“少主人身体抱恙未能亲自迎接贵客，还望两位公子谅解。”
沙加奇怪地问道：“听老人家所言，似是不知道我们此次前来。那么我两天前收到的传讯，不是御景一族的少主发出的，莫非还另有其人？”
老人听了，面上肌肉不自然地抽了抽，回道：“这怕是哪里弄错了……实不相瞒，我家少主一年前便忽然昏迷不醒，大夫也诊断不出什么症状，只说无药可解。这个家里少了主事的人，能走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剩下的也就我这把老骨头和零零落落几个杂役……”言及此，又不禁黯然伤神起来。
沙加跟穆交换了个眼色，便起身告辞说：“看来是我们唐突了，贵府既有不便，我们也不便打扰，就此拜别。”
老人一听，连忙挽留道：“天色已晚，两位公子若不嫌弃可先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作打算可好？”沙加也不推辞，便应着住下了。
他们被安排在西厢的客房，清幽、舒适，却冷僻得没有一丝人气。
“咱俩被人隔离了呢～～”沙加撒娇地抱住穆，不满地说，“这里离主屋这么远，而且连一个过路的人都没有，必是那老管家忌讳着什么，把咱俩给发配了～～”
“或许人家真的有不方便的地方，”穆沉吟了一阵，接着说道：“御景一族的米罗，传说是一等一结界师，只是前段时间似乎传出了不太好的风评……”
“呐，这其中果然有端倪，方才那位老管家说话的时候言辞闪烁，定是隐瞒了什么。不如今晚上咱俩分头探探？”言罢，便笑着往穆脸上偷香一个，道：“我预感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
穆拗不过他，便只好点头答应。
是夜，凉风习习，一个黑色的人影潜入了御景家少主的房间。白亮的月光，晃在眼前人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惨淡得令人发怵。明明应该是一张深邃而英俊的面孔，却因为长时间的昏迷变得苍白而憔悴，高高的颧骨在瘦削的脸颊上显得愈发嶙峋。
谁的记忆像潮水一般，四面八方地涌来，那么哀伤，让穆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他缓缓地伸出手，莫名的心酸和感伤像吸了水的海绵般疯狂地膨胀，他喃喃着：“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手快接触到米罗的刹那，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粒小石子，在他手边爆裂开。穆微愣，僵硬地把头转向一边——门边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紧握着双拳瞪视他，眼睛里是浓厚的敌意。
“你是什么人？”少年一步步地向他逼近，戒备的模样让穆想起了常常出现在院子里的黑猫。穆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一笑却引起了少年极大的不满。只见少年像炸了毛的猫一般冲上来，扯住穆的衣襟，气急败坏地问道：“你笑什么！”
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穆不由起了逗逗他的念头，倒也不忙着挣脱。只是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你一连问了两个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少年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回答了，私闯我族禁地者，杀无赦！”说完便抽出匕首往穆身上招呼过去。穆趁他松手的瞬间灵巧地一个转身，险险避过，尔后右手一拍，击落少年手中利刃，左手精准地卡上对方颈项，并借着换位之力顺势将少年压在身下，膝盖稳稳地抵着对方胸口。
少年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传达着自己的愤怒。穆自上而下俯视着对方，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平日里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额发也因方才一番折腾悉数落下，半掩在他细长的的眸子上，竟透出些许慵懒轻漫的性感。少年登时烧红了脸颊，大声叱道：“你要动手就利索些！”
“怎么，你这么希望我下手杀你？”
“技不如人，夫复何言！”少年索性闭上眼睛，把头扭到了一边。岂料下一刻，胸口上的压力便消失了。穆站起来，坐到了米罗床边，视他于无物。
“你不杀我？”少年拉住穆的胳膊，逼他看向自己，比起被这个人用手掐着脖子，他更不能忍受被他如此忽视。
穆望着他，叹了口气，“我既不是入室劫财，又与你素无恩怨，为何要对你痛下杀手？”
少年更加不解了：“那你三更半夜私闯禁地做什么？”
“我与你家少主是故交，此番寻来当然是为拜访故人，怎知此处竟成为禁地。反倒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地挥刀相向，根本没给我解释的机会啊。”穆无辜地解释道。
“胡扯！若是故人，为何要这个时候拜访！大白天的有正门你不走，非得这种时候穿着夜行衣进来？”少年倒也没被他糊弄过去，挑着重点一针见血地反驳道。
穆没有回答，挑着眉毛看着他，与方才的慵懒性感截然不同，现在的他，眼角眉梢的都带着十成十的凌厉，瞅得少年浑身不自在：“你都说了，这地方已成了禁地，我若不此时前来，又如何能见得上他一面……”低语之间，竟夹杂着丝丝哀怨。
“莫非你便是少爷在金陵楼认识的……”少年看他神色悲切，恍悟道，方才只注意到这人的声音略微沙哑，清俊的眉眼恁地好看，竟没想到她竟是个男装的红颜，更没想过这半夜前来的故人除了是少爷的相好还会有谁……伴着这个想法一并冒出来的还有些酸溜溜的，自己也摸不清的滋味。
穆倒不知道他这许多心思，只是紧紧抓住了“金陵楼”这三字，便顺着他的话感叹道：“不知究竟何故，让他变成现在这样子……”
“还不是因为你……”少年心里有些不知滋味，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传闻中少爷喜欢的女子不是个银发碧眼的异域美人吗……思及此，便狐疑地扫了一眼穆的颈间，虽不明显，但却是有着微微凸起的喉结。少年于是大怒，朝穆一记飞刀甩过去道：“你耍我！你根本就是个男人！”
穆也不避，微笑着看向他。少年心里暗叫不好却已收手不及，临时错开了方向，刀峰仍险险地划过了穆的脸，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穆不甚在意地站了起来，凑过脸压低声音对少年说：“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此番前来，确实是受了委托，而这委托人似乎与你们家少爷脱不了干系。”言罢吻上了少年的额头，“对不起，今天的事你还是当做一场梦比较好，我们只是在梦中见过而已。”
少年还想说什么，却不敌地软倒下去。穆将他扶到椅子上，回头看了看床上的米罗，那种强烈的熟悉感依然挥之不去：“是不是，我们曾在梦境之外的地方相遇……”
回到房间的时候，沙加已经换下了夜行衣坐在桌边等他。一看到他便兴奋地迎了上来，说到：“你怎么才回来！我今天在这家老头的书房里发现了很有趣的东西！”
穆边换衣服边说到：“不要把长辈都唤做老头，你对师父这样叫也就罢了，现在怎么说也是在别人家里……”
“穆——”沙加显然不愿意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拉着穆在床边坐下说道，“你怎么总是注意这种繁文缛节的东西，好歹要先关心关心我究竟看到了什么吧！”
“嗯，说来听听。”
“噗——”沙加乐了，拿出一封信晃了晃道，“世传御景米罗是个风流胚子！想是他老头对他实在忍无可忍了，这不决裂书都写好了。可笑的是这封绝裂书还没等发出去，老头子就被气到翘辫子了。灵堂里还供着呢，想是去年这时候的新牌。”
“原来是这样……”穆接过信件仔细看了看，放到手边，又把自己在米罗房中的所见所闻也告知了沙加，只是选择性地忽略了最后那个吻。
“看来今天收获不小——你可知我还在院子里发现了什么？”沙加神秘兮兮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到穆手上。
“这是什么？”穆看着掌心的一截断香，疑道。
“这是传信香，被人扔在书房外的墙脚边上。老头说过，传信香是巫祀之间用来相互联系的。不同的香上刻着不同家族的标志，点燃之后就能与各个家族直接取得联系。”沙加将传信香翻了个角度，让穆正好能看到一支小小的猎鹰。
“这不是……”
“没错，就是天利一族的传信香。想必之前有人点了这东西，才唤醒了水镜。”
“这截残香会在这里出现，便说明了将我们招来的人即便不是御景一族的人，也与这御景脱不了干系。”穆顺着沙加的思路推测到。
“聪明！”沙加满意的在穆脸上亲了一下。
“那人没有把残香处理掉，而是把它扔在那么显眼的位置，分明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此人究竟有何目的？”穆轻皱着眉，有些疲惫地把额头抵在沙加肩上，“我总觉得有人在我们身后操控着，让我们按照他设计好的路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这种感觉真让人不舒服……”
“没事，我从这上面感觉不到恶意。”沙加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半是撒娇半是强迫地揽过穆的腰，落了帐子说，“明天去金陵楼看看吧，说不准能找到什么线索。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睡觉睡觉！”
穆本还想跟他说说在米罗房里感受到的古怪情绪，看着他一脸要去梦周公的幸福表情，不由的也心情明朗起来。怕是自己想多了吧，抱着沙加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穆安心地闭上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