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生死陪·旧人赋》容珣

12、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许久以来，容映常坐着一个梦，梦里是纪怡睿被刺的那个雨夜，她拿着匕首笑问着他——
　　你非要娶旖姒不可吗？你娶我就不可以吗？
　　因而容映总是午夜里惊醒，笑自己神经病脑子搭错了——纪怡睿都没有说过喜欢自己，他答应的也只不过是十七岁时看看有没有喜欢上自己而已。她叹了口气，对啊，仅是而已，谁又可以逼着他喜欢自己。
　　容映为了照顾阿霓，便在阿霓窗前搭了一个小榻。她醒来的时候正式习惯地起身看看阿霓。阿霓总是在睡梦中静谧地笑着双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容映心猜她肯定是梦见了君父、肚子里的小生命，或许还有自己。
　　窗外时有寒风呼啸，容映起来关紧了窗子，又实在睡不着觉，坐在软榻上回忆着那些梦。她忽然想到寺人们曾说早年君父被刺其实是微姑娘所做，那么当初微姑娘又是抱着怎么样的必死的心去杀死君父呢？又为什么自己在梦里会想着杀死纪怡睿？以前自己还安慰自己说感情是不用强求的，可是为什么真正事到临头又做不到呢？除了退一步委曲求全就真的不能再有关联了吗？
　　容映虽是十四岁了，但是离开纪怡睿的日子还没有多长，并且人的喜欢有的时候不会因为离开而淡了，反而会日趋笃厚。
　　她穿好了皮袄，小心地挑起偏厅旁的书桌上的灯芯。书案上有一卷锦帛，她好奇地打开一看，原来是君父为阿霓腹中的胎儿事先先想的一些名字。容映微微一怔，这才发觉这么多年来她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的来历。
　　旖姒纵火的事情，一直困扰着她。她曾托寺人裕给过纪怡睿几篇书信，但是他都没有回复。容映其实原来真的打算就此事狠狠报复一下纪怡睿，但是最后又下不了手。她总是想起纪怡睿在水里挣扎着吼自己是不是疯了，他站在大树底下对她说真巧啊。她喜欢喊他，纪公子。
　　时至今时，已过去几个月了，容映决定放了旖姒，她其实更不想看见旖姒与邵子骁就那么结束了。这世界上苦命地等一个人，是最艰难的事情。
　　新的竹简上，小楷似当年卫夫人簪花手迹，精秀纤细。
　　“君父呈上
　　容映已知纵火者并非旖姒等人。起火之时他们都与容映在一块，什么秘术都是容映一人的无稽之谈。
　　容映。 ”

　　容映卷起竹简，看着天已昼亮君父快要早超了，正巧今天是寺人裕当值，便托付她一定要早早地亲自交给君父。
　　那被点燃的蜡烛本就只剩下一小截，此时也已快要燃烧到了尽头。滴落的石蜡与摇曳的烛光像极了那梦里鲛人灯的感觉，似是在一起静静凝视着她。
　　容映看了一眼窗外的晨曦，觉得有种似是要被慢慢融化了般的感觉。她知道即使君父生气自己糊弄他也会有阿霓帮着她，但是如果真的怪罪到了旖姒头上旖姒一定是必死无疑。容映想起那心中含着愿望就连死了都不愿意瞑目的老妇，也觉得自己再如何讨厌旖姒，也要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正属于她的人是谁，她自己又是谁——尽管这样纪怡睿依旧不会和她永结同心。
　　待到容映睁开眼睛的时候，紫红的绸帐子，美人的笑脸，床下温暖的火炕。她忙忙起身，“我怎么会睡在阿霓的床上？”
　　阿霓无奈地笑道：“你呀都十四岁了，大冬天的时候还趴在书案上就睡着了，就不怕着凉吗？想想你也是，自小在这方面都不注意点。六岁的时候还和湛林在冬天里坐在石墩上玩，人家湛林是让着你才没说冷的。”
　　“那我占了你的床，你现在怎么办？”
　　阿霓大笑道：“你睡得死沉死沉的，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晓得现在都已经午时了。我刚刚从御苑里转了一圈回来，就累的走不动了。”
　　容映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肚子。“时间真快，这腹中的小宝宝都要有五个月了。”
　　“是啊，我算了一下，现在一月梅花正开得好，再过四个月左右啊，小东西就要出来了。”
　　“为什么大人都喜欢叫小孩子小东西？”
　　阿霓愣了愣，大笑：“你不是小东西？”
　　“当然！”容映忽然一想，急忙道，“我是啊！啊！我不是的！我是的……算了，不和你说这个。”
　　阿霓销魂一笑，平常容映都不会被她笑的毛骨悚然的，但是今天实在不同往日。
　　“阿霓，你该不会是把我当成君父了吧？”容映想起寺人们悄悄说过怀孕的女人都是很“凶猛”的，她脸一涨，竟然想歪了。“阿霓！你不要对着我兽心大发啊！”
　　“你说什么？”阿霓一下子没听懂容映什么意思，突然又秒懂，“容映！你该不会真的是想出嫁想疯了吧！竟然私底下了解这种事？”
　　“那种事？”
　　阿霓鼻子轻哼，又销魂地冲她笑笑，“正好。先前在御苑里碰见了湛林。”
　　“关他什么事？他来宫里做什么？”容映的脸红的依旧没有退去，声音与气量变小了很多。
　　“他想来找你玩啊。”阿霓说的风轻云淡，但是表情依旧让人想入非非。
　　“玩？阿霓，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嘿！我跟他说你还在睡觉，还奉劝了他一句以后娶你的时候在家里搭个猪棚，那样不会觉得你太懒了。”
　　容映微微一怔，这话像是听说过差不多的。

　　姑娘，你以后需要养一只乌龟了。
　　为何？
　　当然是比一比姑娘和乌龟谁行动起来更快。

　　容映想着嘴角微微噙着一抹笑。原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忘记了痛苦的，只记得那些片刻温存。
　　“阿霓，你怎么知道湛林以后就一定会娶我？”
　　阿霓眼睛咕噜一转，“小丫头，这个叫做未雨绸缪啦！”
　　“阿霓，你脸上的伤好了多了，如今只是一些淡粉的疤痕了。”
　　阿霓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虽然还挂着笑，但是十分不自然。“还是很丑吧？”
　　“不。如果是在容映的脸上一定会丑极了，但是阿霓不一样。”容映想起湛林说眉间点一朵梅花，笑道，“女子可在眉间点缀，为何就不能在脸庞上细细点缀？”
　　阿霓赞同地点点头。关于点缀这方面的造诣容映压根就不在行，后来她换来执勤的寺人，帮阿霓做了一些。
　　美人的绿眸依旧如晋王口中的十几年前一般幽幽而且带着顾盼怜惜的韵味。淡粉的伤疤上轻扑的绿色似是遥山羞色，中间一点枝叶由眼角垂了一小截出来，似是眼角上还有一两多含苞待放的梅花。
　　容映看着艳慕不已，忙忙又邀着寺人照着湛林所说给她在眉间点了一朵梅花。

　　“梅花妆，仕女颜。谁家枝叶漫心头。”容映冲阿霓一笑，阿霓也笑看着她。
　　“容映，你可知出嫁之女此生最多的幸福是什么？”
　　“丈夫疼爱。”
　　“那丈夫疼爱，又知道哪种举动最令人感到？”
　　“这要因人而异了。”
　　阿霓摇摇头。“若求得愿意屈身为自己女人梳妆画眉点花的男子，定是那女子最大的幸福。”
　　容映默默低下头，“湛林也曾说过可惜他现在还未能给她点花，但是自己要真的嫁给了他心里又忘不了纪怡睿，这对湛林公平吗？”
　　“纪怡睿应是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老实说，若是纪怡睿真的娶了你，又非王族，即使是你丈夫，也是要对你俯身称臣，连相近如宾都做不到更别谈画眉了。何况你又怎么知道未来你不会被湛林感化了并且忘记了纪怡睿？”
　　“阿霓，有件事情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觉得我似乎很早之前就认识了纪怡睿一般。我第一次看见他，是爬在树上的时候，我看见他远远走来，那种熟悉感像是前世便有了一样。我还经常梦见我在阙台上凝望着他。”
　　“那只是一个梦而已。人们常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存在了幻想。即使你们前世再认识，如此的遭遇也是上苍在提醒你你们不合适。”
　　“是啊，我原来一定会反驳阿霓说那一对恋人没有经历过九九八十一难。”容映怅惘地看着未熄灭的烛火，“但是现在，我会觉得你说的是真的。”
　　“容映，如果你真的还忘不了他，我给你个机会。让你再次挽留一次他。再过十日便是新春佳节，宫宴上你点梅花妆惊艳一次。即使你们不可能了，也在他的记忆里留下浓重的一笔，然后风风光光地嫁给等你的湛林。男人们往往记着伤害过他们的女子，纪怡睿也不会例外。”
　　“可是我这样做不等于是利用湛林报复了纪怡睿吗？”
　　“湛林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因为只要你愿意。”
　　容映困惑地看了一眼阿霓，她不知在想什么。

　　十日匆匆过去，仿佛不需要人眨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