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关·上 七七四十九天上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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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
宜：祭祀，解除，教牛马，会亲友，嫁娶，入宅，余事勿取。
忌：出行，动土，破土。
冷。
累。
困。
倦。
烦。
陆小凤眉毛和胡子都皱了起来。
他的瞳孔中光芒微弱却也执着，双眼满布血丝。
此时此刻，陆小凤正牵着陆神骏，走在空无一人的荒郊野外中。
陆小凤刚刚像个过街老鼠一般逃过了一个镇子。一溜烟儿跑过城门的时候，他心中满是憋闷。
一种他无法形容也排解不了的憋闷。
陆小凤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狠狠的咬了一口。
那馒头虽然一直在他怀里暖着，却也冰凉。
直接被陆小凤一口咬成了十八十九的月亮。
嘴里还有未嚼完的馒头，陆小凤就唱起歌来：“天为被来地为床，冰冷馒头塞饥肠……”他牵着马慢慢走，轻轻哼唱，而陆神骏就好像能听懂他的歌声一般，伴着他的歌声摇头晃脑，在地上寻摸着干草吃。
陆小凤的歌声并不好听，但总归也说不上难听。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七八岁的孩子一般简单清亮，而这简单清亮之中还带着一点奇怪的柔婉风情的调子。
他哼着调子，啃着馒头。含着馒头哼着调子，含含糊糊的听不真切到底在哼唱些什么。
他优哉游哉的走着，哼唱着，不一会一个大凉馒头就被他塞进了肚子。
陆小凤嘴里还含糊哼着歌。边哼边在地上随便抓起一团雪，在手里攥实了丢进嘴里。
雪被手掌的温度些许融化，被手掌的力度挤压成一团。
攥实的雪其实已经有了一些冰的感觉。
就像他的奔逃中看到满目飞雪时会想到的人。
这片原野白雪皑皑，远处群山连绵。曾经没有一丝不完满。
只可惜，现在洁白完整的雪上已经留下了一人一马的行迹。成了一条并不笔直的直线。
陆小凤已牵马走了半天，只因为马已无力，人已疲惫。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深沉的墨蓝色天空中几点星子也要被乌云遮住……
陆小凤伸手拍了拍陆神骏的大脑袋，微微叹道：“又要下雪了……”叹息还未落他人就已经利索的翻身上马，黑色的大氅翻飞起爽利的弧度。
陆小凤喜欢雪，可他并不喜欢江南的雪。
地上雪厚。
此处马儿扬蹄踏雪的声音与远处群马相和。
陆小凤在马上带有安慰性的拍了拍陆神骏的大脑袋，笑道：“此处雪厚粘黏，只可惜不能让他们先跑，反倒要辛苦了我的爱马……人心险恶啊……”
陆神骏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扬蹄狂奔更加撒欢。
这一跑，足足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中陆小凤好像无数次险在眉睫，无数次擦肩而过，无数次逃出生天，无数次被逼的慌不择路……等猎狗们落的不见踪影时，兔子简直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视野之内，一片陌生。树木茂盛高大。
更糟糕的是，天快要黑了。
借着最后一点日光，陆小凤环顾四周。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在一座山小半截处。这座山不远处应该还有一个大城镇……
陆小凤随便找了一颗大树靠着，仰头看着绽放在天际的烟火。黑色的大氅半坐半盖在他身上，直遮住口鼻。
他眉宇之间神色古怪，似喜似悲，心中百般苦涩。烟火在他漆黑的瞳孔中绽放闪烁着，明明是美丽的景色，他却只觉得心中疼痛，脑中混沌。。
陆小凤想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语道：“是了……是了，年关。”
一旁陆神骏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大脑袋蹭过陆小凤在空气下的半张脸。
“咻——嘭！！！”一朵巨大的烟火在空中炸开。随之而降的是纷纷雪花……
陆小凤就着烟火的光芒看着飘落的雪花，在光的映衬之下飘飞的雪花似乎更美了……
他简直看得双目无神，脑中空白，似乎想想些什么却又不想想点什么。
雪纷飞中飘荡起歌声。
“恋着你刀马娴熟通晓诗书少年英武，跟着你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吃尽了世间千般苦……”①
陆小凤闭着眼睛，又开始唱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依旧响亮，毫无调子，尾音压得低低的，似乎那千般苦中不仅有凄苦还有不得不回忆的缱绻……
那柔婉风情的调子也更加明显。
雪开始大了，似乎漫天都是飘飞的雪花。
江南的雪。
陆小凤并不喜欢江南的雪，只因为他觉得江南的雪，粘黏，湿冷，烦人。不管是飘飞还是落下都带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可是，现在。他坐在漫天飞雪中，他只想唱雪。
只因为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
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个女人每当下雪的夜晚就会开始思念……
年幼时，他并不懂什么叫做思念、为谁思念、为什么要思念……
“每当下雪的晚上便格外思念某个人……”
“因为思念不比想念，思念是求不得……”
“求不得，深爱而不得，偏生思念……”
“因为那个人就像这冰冷的雪，就像这飘飞于整个世界的雪……寒冷却让见者幻觉温暖……”
“这个人……就在我心里。”
此时此时，陆小凤看着占据了他全部视线整个世界的雪，只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就像这冰冷的雪，就像这飘飞于整个世界的雪……的人。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陆小凤几似失神版的重复道，嘴角最后好像挂着一缕似哭似笑的奇怪弧度。
在这漫漫雪夜中，在这只有一人一马的茫茫荒山上，没有人看到陆小凤的笑容，也没人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漫漫雪夜又中飘荡起歌声。
陆小凤又开始唱歌。
“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愿低帷以昵枕，念解佩而褫绅。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②唱着唱着，雪越来越大，陆小凤抬手把帽子扣在头上，继续唱道：“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睁开的眼睛看着西方。
那双眼中的光芒，不知是不是闪耀着烟火，倒映着飘落的雪花的缘故才那般耀眼而温柔。
西方，那里是日落之地。
在那个方向，他和一个人约定了，要一起去看北国的漫天飞雪。
寒山之巅，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看雪。
这雪景，他年年看，看了已有二十几年。
这山庄的春夏秋冬，他看了一年又一年。
他站在一棵梅树下。
万梅山庄的冬梅几乎已全部盛放，除了他旁边的这一颗。
可是，这可梅树上，几乎连一朵花骨朵都没有。
西门吹雪仰起头，看着突兀的树枝，突然想起陆小凤曾经对他说的一句话。
陆小凤曾问过他:‘是真的不腻，还是不知道腻，不会腻……’
西门吹雪记得自己并没有回答。
虽然，现在那个问题的答案就在他心里，他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答那个问题。
只因，问他问题的人可能本就不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可能早就忘记了自己曾经问过这样一个问题。
说实话，虽然问他问题的那个人吊儿郎当，问的问题也是千奇百怪不过大脑，但是，西门吹雪知道，那个人说的话是对的。
他看雪的时候，眼里心里本只有雪。
眼里只有雪的人，又怎么会对雪腻。
一个从来没有用心看过世界之景的人，又怎么会对万梅山庄的春夏秋冬厌倦呢。
可偏偏，遭了劫，他认识了陆小凤。
这一认识，已经几年。
在这几年之前的十余年中，西门吹雪几乎已经完全没有机会看到自己，因为他的心与眼睛已被一层血所蒙蔽。
当然，还有一层雪。
冰比冰水冰，雪更寒于冰水。③
只是，如今。
这层冰雪之上全都是一个人的身影。
并且，冰雪之上的那个人的身影，愈来愈清晰深刻。
“庄主。”
万梅山庄的管家是一位精神健硕，可称得上鹤发童颜的老人。
就像万梅山庄只有一位庄主一样，万梅山庄也只有一位管家。
“福伯。”
西门吹雪毫无感情的看着雪，毫无感情毫无起伏的开口道：“有事。”
他没有回头，说的也不是问句。
西门吹雪一直是一个很少用言语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不仅是因为一切事情在他看来都是一般，更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少有感情的人。
李伯看着西门吹雪傲然冰冷的背影，微微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因为他不想然面前的孩子感觉到自己视线里的心疼。
他已在万梅山庄做了三十多年的管家。
也亲眼看到了这些年来这孩子微小微妙的变化。
他只感觉欣慰。
“庄主，年夜饭已备好。请前往品梅厅。”
新年，在万梅山庄一直是个盛大的节日。
在这几天，万梅山庄，雪庄。所有人全部放假，可以尽情享受属于自己的时间。【陆：西门庄主，你这可真是笼络人心的好手段】
只因为，西门庄主要享受属于自己的时间，和那个人。
“不急。”西门吹雪回道。
他在等。等雪下。等雪花落。等梅花开。
管家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庄主，陆小凤陆公子……”
“——咻——嘭——”
天色早已暗。
烟火在天空炸开。
西门吹雪抬头的刹那，他眼眸中倒映着天空中的烟火，就像倒映在冰上的梅花。
李伯的声音被天空中炸来的烟火盖住。良久，等到这一波烟火都已放的差不多了，他才笑着道：“定是雪几他们几个在山上放烟火呢，都是孩子心性……”
雪几，是雪庄雪组前十的统称。
新年，也是万梅山庄唯一真正充满生气的时候。
“他若能来，定已到。他既然未到，定是来不了。”
西门吹雪闭上了满是雪与烟火的眼睛。转身时衣角的弧度起了风，带起了地上沉寂的雪花。
李伯已完全呆了，看着西门吹雪冷漠寂寞的背影，只问了一句：“庄主……年夜饭。”
“不必。”
若不团圆，何必吃年夜饭。
万梅山庄灯火通明。
西门吹雪在长廊中回望已经开始落雪的天空。眸色暗暗。
他记得。
那个人曾经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喜欢万梅山庄的雪……’
‘因为这里的雪，是留的住的雪。’
“告诉雪一，来雪厅见我。”西门吹雪的声音比这飘雪的夜晚还冷。
雪越下越大，片片飞舞。
那颗梅树被枝干错综复杂保护住的地方，有一点点红色。
艳若心尖血。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年关·上 七七四十九天上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