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来》樱桃西禾

2、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二）

　　进入竹林后，一股清凉的风扑面而来，云骁刻意放慢了速度。满眼皆是翠绿的笔直挺立的竹子，微风穿过安静空间，听得只有马蹄“哒哒”的声音，还有竹叶声簌簌响起，让人好想享受清新的空气胀满肺叶的感觉。茉繁坐在马上看着四周的蓊郁，心情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微微倾仰，想起来后面还有个人肉“靠垫”，顿觉安心牢靠，要是能美美的睡上一小觉怎一个舒服了得。云骁倒是诧异怀里的姑娘这样不拘束，仿佛自己是她熟识的人，圈着她娇小的身躯，不禁想起妹妹。
　　这世界上云骁要尽力保护周全的有两样，一是云家镖局兴盛荣誉，一是小自己四岁的妹妹——云晓。
　　“听说看雪看久了会有雪盲症，难道看竹子也会吗？”茉繁揉着眼睛，她觉得雾气迷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不待有人答话，一声尖锐的破竹之声划过宁静的空气，凛冽的寒气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银白色的刀光闪闪，无数个黑影从四面八方空降。押镖之人的敏锐直觉是“拦路虎”，可是路中央并没有荆棘条子。来不及细想，黑衣人已经逼近身边，云家的弓箭手同样迅速抽箭、上弦，瞄准，风声鹤唳的“嗖”、“嗖”、“嗖”射向隐蔽在竹林后的出动的第二拨杀手。云骁和金教头已经被黑衣人包围。
　　“此次镖已走完，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金教头的话淹没在战马的嘶吼声，箭矢的坠地声，刀剑的碰撞声中。
　　显然这是一次刺杀而不是劫财，黑衣人一言不发，个个刀锋剑冷，出手狠辣。墨风受惊高扬马蹄，云骁顺势抱茉繁一跃而下，到底是哪路冤家？！他们之中有人用弯刀，有长剑，有九节鞭，路法不一，招数怪异，却都刀刀夺命，剑如破竹，鞭影之处风起尘落，出手不留余地。
　　刚才的烟雾蔓延过来，刺鼻的味道应该是散瞳迷魂香，吸入之人，在一个时辰内视线模糊，无毒却足以让敌人在半个时辰内灭掉手足无措的“盲人”。
　　“戴上护瞳纱！”云骁命令道，一眨眼的功夫，左手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块透明细丝绢布蒙住眼睛，云家人动作皆如此。
　　茉繁实在是看不清那是什么了，她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黑暗如深夜，只有厮杀声萦绕在耳边，尘土和着竹叶的清香飘过鼻尖，还有，还有一双宽阔有力的手掌握在她腰间。
　　“少爷，他们是要这姑娘的命！”金教头赶过来引开弯刀的追击，回身喊道。
　　黑衣人的剑锋如雨点般密密麻麻刺过来，云骁抵挡不及，后面的长鞭排山倒海般的汹涌而来。云骁护着茉繁，伸展不开武功，对方又强势阴狠，身后的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这场对决他已经处于弱势。
　　云骁只好暂时放开茉繁，右手从怀中掏出荔枝大小的红色圆球。
　　“啊！”茉繁被长鞭击中左腿。鲜血立刻浸染了她天蓝色的裙裾。云骁一个回旋身搂过茉繁，同时旋风踢转变九节鞭的方向，直奔竹林而去，只听竹子节节断裂，应声而倒。
　　“小姐！”无瑕声嘶力竭。
　　茉繁只感觉腿上火辣辣的疼，眼前的黑暗让她充满恐惧，下意识捂住胸口，难道要丧命于此嘛！
　　云骁感觉怀中的人已经昏厥，果断一声令下“撤！”，嘭的一声，无数个霰弹同时爆炸，红烟乍起，竹林再一次被浓雾弥漫。

　　暮色四合，蜀中云府门前一个娇弱的身影被夕阳拉的纤长，云晓来来回回踱着步，步履轻盈细碎，焦急的盼望写在那对似水的眸子里。
　　“小姐先进屋等吧，您从晌午就心神不宁，饭都没吃两口，少爷押镖一向稳妥，不会出什么事的……”紫菀苦心劝说道。
　　“白薇回来了吗？”云晓忽的想起什么。
　　“还没有。”紫菀答道。
　　云晓眉尖微蹙，垂眸凝思。
　　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随着落日缓缓降下，云晓的剪影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一点点消失。千家万户的华灯初上，云府门前的大灯笼也点亮，紫菀又提出来一个玲珑祥云罩灯笼，黑暗的长街上终于听到了了“哒哒”的马蹄声。
　　“是白薇！”紫菀上前两步，提起灯笼探照来者何人。
　　一个灵巧的身影从马上跃下。
　　云晓疾步上前，迫切问道：“有消息了吗”
　　“大少爷……和队伍都回来了。”白薇上气不接下气的答道。
　　紫菀望着后面空荡荡的街道，疑惑道：“人呢？”
　　“在后面……我……我先来通告”白薇努力的平复着。
　　云晓淡淡的舒口气，心里的石头放下了。
　　“但是·······”白薇接着道。
　　“但是什么”云晓又紧张起来。
　　“但是他们还带回来一个姑娘······
　　“还带回来了姑娘？”紫菀打断了她的话。
　　“恩，是两个！”白薇比划着。
　　云晓眨着眼睛也颇为好奇，远处阵阵马蹄声传来，是他们了。云晓提着裙裾，走下台阶，怎么觉得墨风灰头土脸的呢？云晓心想。也许是灯光太昏暗了。
　　“哥！”云晓上前拍着墨风，走进一看哥哥也很狼狈。
　　“晓妹快快准备伤药！”云骁不由分说，跳下马，从后面的马车上扶下已经昏迷过去的茉繁。
　　“大少爷没受伤吧？！”紫菀一直提着灯笼追随着。
　　“我没事。”云骁一边卸着行头，一边吩咐金教头一众人等先回镖局歇息。
　　华芬室内，云晓拿出银针放在火焰上晃了晃，慢慢探入茉繁的伤腿上，鞭落之处有一条深深的血痕从膝盖上蜿蜒到脚踝，十分狰狞。几个时辰的耽搁，衣服粘在伤口上，已经血肉模糊。
　　“恩人，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无瑕在一旁啜泣。她惶然无措的样子，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云晓拔出银针看了看说“所幸无毒。”接着慢条斯理的安排道：“剪开你家小姐的衣裤，紫菀先把伤口清理一下，剜除腐肉，白薇去烧壶热水，再找件我的干净衣服来。”
　　“紫菀一会给她敷药，现在她不会觉得疼，但是醒来会疼痛难耐，这是止痛丸。”云晓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白瓷的小瓶子，盖着红布塞，交给无瑕手中。“一次喂她两颗即可。”
　　待白薇拿来衣服，云晓也包扎完毕。
　　“给你家小姐用热水擦洗擦洗，换上干净衣服”云晓想了想，又吩咐道“对了，白薇你让厨房热份饭菜来。”

　　终于安排妥当，云晓走出华芬室。
　　庭院里云骁负手而立，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她怎么样？”
　　“生命倒是并无大碍，只是伤口较深，高烧不退，暂时会昏迷一阵子。”云晓走到云骁的身旁。“哥，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云骁叹口气，望着院子里香樟树的树梢说道：“回来的路上偶遇她们，本意只是顺路搭她们一程，谁曾想在竹林里遭遇埋伏刺杀，敌人招招阴毒狠辣都是冲这姑娘而来。这次冯家的走镖好在准备的秘制烟雾弹，不然今日这一遭凶多吉少。”想起今天的情形，云骁似乎还心有余悸。

　　云晓倒吸一口凉气，疑惑道：“她们又是何人？”
　　云骁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中的一串粉色莹润水晶珠链递给妹妹。
　　珠子颗颗圆滑润泽，触手生温，莫非这是宝天湖底的水晶石？
　　宝天湖底的水晶石因产量稀少，光滑完整者少之又少，所以是进贡御品，寻常人家不可打捞，禁止买卖。云晓一粒粒摩挲着，不多不少刚好10颗，打磨精致，仿佛还有香气若隐若现，抻开珠子，慢捻三根细丝，竟然是由沉香绣丝软线串成，此线以软、韧、柔著称，一根足以确保数年不断。云晓不禁赞叹：“这是难得的稀罕物啊。想来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云骁点点头说道：“你再细看那颗尾珠。”
　　在这样的光线下看得并不清晰。云晓走进烛光处，转着珠子看，个个晶莹剔透，尾珠是一颗透明的无色水晶，与粉色串在一起也不明显。清亮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顾”字，她不由得惊愕。微微翘起的眼睫毛轻轻颤了颤，望向华芬室，喃喃说道：“这女子是……皇亲国戚。”
　　“不错，敢镶嵌此字的人只有皇室。”云骁平淡的话语听不出语气。
　　“哥哥与她萍水相逢，亦拼死保护？可是因为她的身份？”云晓似乎了然又尚不确定。
　　这件事看似简单却又在此刻起变得棘手，云骁也在问自己，但是发生了的事已不允许假设。捡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丢也不是，留也不是。

　　顾袖凡一夜无眠，脑海里将天下局势翻来覆去地细细分析，顾朝立国百年来，外患虽有，却从无内忧。自父皇崩殂以来，北方的外民族又开始虎视眈眈，朝廷内部表面风平浪静，背地里结党营私。父皇的丧事还未办完，太子一病就不起，如此羸弱无能，并无人真心臣服。拥护四王的亲王臣子众多，夺位之意路人皆知。而我自己，身为第九皇子，本无心尔虞我诈，血肉相残。但是父皇自幼对我和茉繁青睐有加，临终病榻前，父皇嘶哑的声音是最后一次唤我“袖儿。”
　　父皇重病时加封庄妃为皇贵妃。庄妃正是我和茉繁的母妃。父王扶持之意明显，但毕竟没有绝对言及传位之事。况且历朝历代从无更改过嫡长子继承制。太子既立，父皇希望一切尊崇天意，顺命而为。
　　父皇的临终遗言也只有我和母妃在场。
　　“袖儿，太子软弱，今后……你……你要尽力辅佐他！”父皇声音断断续续，弱不可闻。
　　“一定保住我顾朝……危急……时刻，可……可取而代之！咳……”父皇瘦若枯柴的手紧紧的攥住我，只感觉骤然一紧，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的手渐渐滑了下了，松开了我，放下了他的王位，他一生勤政爱民，此刻也放下了属于他的天下。
　　当务之急，一是自己拥护太子尽早登上皇位；二是防备其他皇子夺位之举。
　　现在的顾朝，太子统领京畿，实则有名无实，四王管辖西部，土地纵横千里，幅员辽阔。我驻领东部，地域有限，多为海滨城镇。南部为六王领地，东南两地以湄江为界。南方水陆交通发达，粮产富饶，是物资贮备的最好库房，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顾袖凡一是要拥护太子尽早登基，二是防备兄长间夺位之举。如果要充盈太子的实力，夺过南部迫在眉睫。
　　顾袖凡需要派人南下探六弟口风，并联络冯昺水，交待我的初步计划。系任务重大，我又不能亲自动身，福子杰易被人盯上，使者必须是心腹才放心。顾袖凡不禁哀叹，因自己无争斗之心，平时不善拉拢培植，当下可用的才能之人实属可怜。思来想去，只有自己的亲妹妹比较符合，顾茉繁自幼长在宫里，认识她的人不多。聪明伶俐却也任性贪玩，只是经世不深，没有防范之心，让她去并不是上佳之策，实为无奈之选。

　　翌日清晨，两只洁白的信鸽接连而到，打破王府的宁静。
　　先来的一只信鸽带来的是冯昺水的回执。“一切就绪，信交使者。”
　　顾袖凡暗自思忖，临行前交待她先去六王爷府拜访寒暄，借机探出六哥的口风，然后再到冯昺水府上送去我的密函。现在货品已安全运到冯府，顾袖凡稍稍安了心，不过这也应该是茉繁归来的日期。他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十妹在返回的途中究竟出了什么差池。
　　后一只信鸽是来自蜀中的知府郭镇。“郭镇定当竭力寻找，不负重托。”
　　蜀中知府郭镇是九王爷亲自提拔的，当年看重他年纪轻轻就城府深藏，家境贫寒更能理解黎民之苦，他治理才能卓越，这样的人才定可造福百姓，尽忠国家。于是亲自向父皇举荐。如今在蜀中，他的声望甚好，深受百姓爱戴，绿林中人也敬他三分。顾袖凡想到可助一臂之力的人也只有他，在密函中尽量细致描绘了茉繁和无瑕的外貌特征，嘱托郭镇务必秘密查找，暗中保护。
　　又是忐忑不安的一天，晌午母妃差人来问茉儿什么时候回宫？顾袖凡自然是不能将失踪之事如实上禀，只推辞说茉繁贪玩要在王府多住几日，叫母妃安心。看来寝食难安的不知顾袖凡一个人，骨肉至亲，母女连心，血脉之间的感知微妙而神奇。
　　直到夜里子时，郭镇传来消息称“公主遇刺负伤，现在雅城云家镖局。”信中对茉繁的伤情没有过多描叙，从都城到雅城，最快也要一天半，顾袖凡担忧妹妹的伤势，一刻也愿多等，决定连夜兼程赶往云家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