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千山》金玉良源

10、第十回 叹生平 何妨共醉三万场

　　五柳先生曾有诗云：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当薇蕊夫人身死之时，场中众人仍是奋力搏杀，无人能相信，名震武林的薇蕊夫人，片刻之间，即已香消玉殒。其中但有两人，已是心中有数。一人是那心如蛇蝎的针先生，一人却是场中持剑游斗的林瑞。当那诗句缓缓念出，二人已知，这来者是谁。
　　那青衣妇人除去薇蕊夫人之后，身形飘飞，将围困烈风堂三个兄弟的十余个贼子尽数点倒在地，然后返过身来，凝目注视着针先生背影。
　　针先生恐惧之极，待要抽身而退，却被林瑞看破用心，林瑞一时竟不顾尹真刀势，拼尽全力与他缠斗。顷刻间，针先生已是无法逃离，青衣妇人几个纵落，来到了他右侧，轻轻说道：“二位先生满手血腥，天下尽盼先生归西，且待妾身送二位一程。”针先生大惊失色，不顾林瑞剑势刺来，硬是拼着让剑尖划破胸腹，向左方跃起，手中银针往右边挽出九朵针花，意图阻截来敌，求得一线生机。一只莹白玉手于针影之中硬生生切入，纤指轻捏，已将致命银针轻柔接过，然后手腕一翻，尺余银针如同箭矢，暴射出去，穿透针先生咽喉，透颈而出。
　　针先生白多黑少的眼睛暴睁，口中荷荷有声，终究仰面朝天倒下，那边厢，天罗魔刀尹真武功本就在林瑞之下，如今见针先生暴毙，心生惶惧，却被林瑞觑得破绽，一剑穿心，结束了性命。
　　青衣妇人见状，向林瑞微微点头。随即林瑞又往顾沛章，柳时均那边去了。豆儿之前已被顾沛章以暗器伤及小腿，玉璇正于一旁为她包扎伤口。正当此时，顾沛章一剑刺在王力手臂上，然后狞笑着发出一枚暗器，正中柳时均小腹，柳时均大叫一声，登时倒下。王力目眦欲裂，不顾腾挪中门户大开，当头一刀向顾沛章斩落，却被顾沛章以灵巧身法避开，只是顾沛章这一避，却几乎避到跑上前来的林瑞怀中，轻轻松松被林瑞一指点倒，顺脚踹到一边。
　　王力见状，立时回头，抱起柳时均，看着他鲜血流出，不由低吼一声，豆大泪珠顿时涌出。玉璇一看不好，当即扶着豆儿上前查看。柳时均苍白着俊脸，捂住伤口，勉强吸气，然后轻轻笑道：“莫哭，莫哭，王大哥……人生终须一别，莫要为了小弟伤怀……日后若是方便，还请王大哥费心，帮忙照顾我家老小一二……”王力垂泪不已，这时柳时均抬起手，伸向王力，却见手上的些许鲜血，不由头一偏，身子软了下去。王力伤心动容，玉璇和豆儿站在一旁，也是潸然泪下，情难自已。
　　这时，林瑞的声音悠悠响起：“这么点血，暗器又貌似没有喂毒，且让开，我来看看”，王力闻言，立时抬起头来，慌乱中，将柳时均的身子捧起，奉到林瑞面前。林瑞暗叹口气，接过人，平放到地上，撕开衣服，查看伤势，取下暗器后，点穴止血外加上药包扎，一套功夫下来，行云流水，片刻即止。然后把脉查看，点点头：“暗器是无毒的小银梭，入体不深，时均应是血晕之症。没事！”王力悲喜交加，浑身脱力，瘫坐在地上。玉璇抓住豆儿的手，一时喜极而泣，而豆儿则是在旁边对王力大翻白眼，嘴里嘟嘟囔囔。玉璇正在拭泪，猛然省起，自己大哥也是负伤在身，赶忙上前为林瑞包扎伤口，而王力的伤则有幸得到了豆儿的辣手侍候。
　　另外一头，青衣妇人已经为烈风堂的三位兄弟验好伤势，并上药包扎好伤口。然后，又将之前被点倒的贼子一一踢破气海，淡淡说道：“今日为诸位破功，或可为诸位免去他日杀身之劫，为东厂充作走狗，为非作歹，绝非安身立命之道。请各位相互治理刀枪创口，以免不治。”说罢，款款移步到林瑞这边。
　　此时林瑞仍未包扎完毕，见青衣人过来，马上示意玉璇暂且停下，然后玉璇搀扶他起来，林瑞对青衣人躬身一揖，口中恭敬称呼：“见过丁先生。”青衣妇人轻轻颔首，将他托起：“既是伤了，三爷不必多礼。”
　　旁观众人一时不明所以，怎么林瑞口中的丁先生，却是一位中年美妇，而丁先生口中的三爷，却是林家下人林瑞。唯有烈风堂中人，心知肚明，王力在一旁，更是大气不敢出。玉璇在林瑞旁边看得分明，这丁先生身上穿的，正是之前抱着襁褓婴儿，随行镖队的妇人所穿衣物。这美妇年约五旬，而之前那妇人顶多三旬上下，难道二者为一人，况且，那孩子却是哪里去了？
　　丁先生匆匆离去，自小店后侧抱回一婴儿，然后示意玉璇帮忙，用背带将婴儿背负其上。而此时林瑞早已包扎停当，嘱咐各人好生歇息待命，随即跟着丁先生走过一旁，喁喁细语。
　　丁先生远望渐渐落下西山的夕阳，眯缝着眼，半晌开口：“烈风堂中应已有叛徒或奸细。”原来丁先生带着孩子，自京城总堂驰援林瑞而来，但途中遭人设计，分头行事的部分下属离奇失踪，因此行隐秘，堂外应无人知晓，故而丁先生断定，堂内应已有叛徒或奸细。她见所余下属不多，索性将其悉数遣回总堂，自己易容乔装，暗中探明林瑞的计策后，混入镖队，见机行事，只是为免打草惊蛇，却是连林瑞也不知此节。林瑞问明细节，也和丁先生议定返京后的对策，二人才一同回到小店。
　　这时，现场已经收拾停当，武功被废的东厂鹰犬也已悉数骑马离去，小店之中，只余玉璇，豆儿，醒转后的柳时均，王力，烈风堂的三位兄弟，还有躺在地上，翩翩白衣的顾沛章。
　　原先豆儿也想整治顾沛章，却反而为王力所阻止，道是让林大哥回来处置。林瑞和丁先生回来后，丁先生上前足尖轻点，解开顾沛章的穴道，口中说道：“起来回话。”场中除了丁先生和玉璇，人人身上都多少带伤，倒是顾沛章这位武林奇葩，知机得很，身上却是半点伤痕都无，此刻面上竟然还能嘻嘻笑着，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众人不由得狠狠拿目光杀他。
　　丁先生和林瑞自行坐下，一时也不理顾沛章，就让其站着。林瑞率先开口，“此次情况特殊，难以隐身行事，所以东厂的人已经跟我们多位兄弟朝面交手，吴桥分坛因之就地解散，悦园客栈脱手，所有兄弟分发外埠，低调藏身。我会修书总坛，为各位兄弟请功。山高水长，来日定有相见之期，各位善自珍重！”众人得令，应诺不提。看着柳时均渴望眼神，林瑞继续说：“柳贤弟武艺不高，但也身先士卒，英勇杀敌，实属难得。”柳时均闻言，这才面露满意神色。只见丁先生接着说道：“此次营救林御史儿女，各位兄弟劳苦功高，我无以为赠，就以五招为礼，也祝各位兄弟武艺精进，来日大展拳脚。”语毕，却是从怀中取出两页剑谱，交由柳时均存放，并当场指点不提。
　　玉璇在旁边但笑不语，但豆儿可不肯执输，待丁先生结束指点，涎着脸说道：“这位姐姐，我适才见你功夫可真高，恐防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了。那骚包妞被你三下两下就弄妥，实在太过厉害！不知姐姐刚出来时，为何要念那两句诗啊，听上去很骚包，呃，不是，很威风，我的意思是很威风，很厉害，一下把我镇住了，害我还被姓顾的暗器伤了一下。”看来豆儿也学得精乖，便宜讨得低调许多，只是丁先生的祖师在名满天下的谢亭感悟天机，自创所得之内功心法，正与这诗句息息相关，环环相扣，所以功力运到极致时，吟诵这两句诗，呼吸吐纳更为相合，功力收发也更是随心所至，流转自如，但这一门之秘，如何当众说得。丁先生面无表情，看了豆儿一眼，转头对林瑞说道：“三爷，我看这女娃资质还成，脾气也对胃口，待会我即刻启程，先回一趟四川，届时把她也带走。”林瑞点头应承，倒是玉璇和豆儿两人大眼瞪小眼，玉璇心下百感交集，一会是为豆儿欣喜，获得如此际遇，对之羡慕不已，兼且些许自怜，再一会，却是惜别之情涌上，等情绪过去，又猛然想起，豆儿自己可没说愿不愿意，果然，这时豆儿倒是闹起脾气来，：“不行，老子不干，老子要和璇姐去京城的，老子…”声音却渐渐小下去了，却原来，丁先生仍是面无表情，但一双美目直视豆儿，直把她看得垂下头去才罢。
　　旁边王力龇牙：“嘿，身在福中不知福。”豆儿眼睛斜瞪王力一眼，却是不敢发作。丁先生也不理会，转头对玉璇说道：“姑娘眼前际遇虽然坎坷，但未来自有缘法，只是日后得势时，还请多存善念，多行善举”。玉璇虽不明所以，但也点头应承。
　　丁先生一指顾沛章，随即说道：“此人乃故人之后，总算有些香火情，我也一并带走，调教一二。”这下，包括顾沛章在内，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顾沛章闻听此言，登时一呆，眼睛转了几转，突然倒地，口中嚷嚷：“啊呀，我死了，方才中了那小子的歹毒暗器，不能行路了，了不得了。”一边还把眼睛觑来。
　　丁先生淡淡看着顾沛章，说道：“流花婆婆可曾说过，当年在少室山，西域天龙斩下，曾经为谁施过援手？”顾沛章躺着地上，此时却是真正呆住，过得一会儿，眼中却满是泪意，随即爬将起来，从怀中扯出红绳串着的一块木牌，将之攥在手心，泪珠不断滴落，默然半响，才哽咽说道：“婆婆，婆婆她死了，爹娘也死了…我一直按婆婆说的，拿着如意令寻找前辈，却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丁先生拉他到身边坐下，给他也倒了一碗茶水，说道：“我七年前闻听此事时，马上赶去兰州，顾家却已是家毁人亡，之后听闻你脱难，一直想找你，却无法遂愿，直至今日相见…”说至此处，略微提高音量说道：“我这些年也一直留意你的传闻，你虽误入歧途，走上邪路，却只是伤人，从未真正取人性命，所以今日相见，才有余地相认。否则…”
　　顾沛章垂下头来：“七年前家破，小子才是一十二岁，虽得爹娘和婆婆舍命相救，但之后流落江湖，受尽欺凌和白眼…但小子却从未敢违背婆婆之命，从不曾亲手害人性命…此次为东厂效命，也是之前仇家追逼，为求托庇，实属无奈…”丁先生一声长叹，静坐不语，旁边众人也是不敢询问。半晌过后，丁先生命顾沛章和豆儿取过马匹，行李，就此启程，飘然而去。
　　烈风堂中兄弟也遵照林瑞吩咐，就此返回吴桥，料理后续事宜之后解散潜伏不提。只是，这前往京城的路途，一时只余林瑞和玉璇二人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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