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
-
“月儿,可知你差点铸成大错?”
此时,那个被称作月儿的女子已端正正跪于大堂之下两三个时辰了,而终于开始问话的则是一慵懒地斜靠于堂上正中那把乌漆大交椅扶手边的黑衣男子。堂两侧昏暗的烛火忽明忽暗闪烁着,朦胧中映出他脸上古铜色的肌肤。浓黑大眉下那双褐色的眼珠射出如鹰般犀利的光,使之看上去不怒自威。
“月儿知罪,甘愿受罚。”头向前伏下身去,黑滑的秀发从脑后沿紫绸裙衫滑下,倾洒于地面之上,盖住了她的脸,亦遮住了胸口那朵妖艳的白昙。
“哈哈!那倒不必。”鹰眼仰天懒洋洋一笑,笑声却浑厚中带出无比力量,震得整个殿堂都仿佛在轻晃。随后,他轻轻挥动几下宽大的乌金衣袖:“罢了,好在你总算最后是未留活口。你要谨记此次教训,下不为例。”
“是,月儿知道了。”
“起来吧!你娘等你很久了。”
“是,侯爷。”月儿忍着膝头由于长跪而肿胀的淤青,缓缓起身,转身便向殿门外踏去。
“记住,无论你在做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别想再自作主张,做妇人之仁之举。除非,你十分想念噬人谷。”那声音又懒洋洋地自身后传来,却如芒尖般穿透她的脊背,以至其背上竟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月儿的脸已近苍白,却未曾回头,只将身形停顿了片刻之后,便大跨步迈出殿门。
噬人谷,她再也不想回到那儿,因为那里是——无极恶梦。
轻轻推开院门,入眼为一处清雅小院。道是小院,实则为一汪弯月形状的湖,只是整个湖面全被碧绿的枝叶密密覆盖住,竟看不到一汪湖水,无数朵绽开如玉之黄蕊白瓣的昙花点缀其上,嫩白的花瓣上停落着颗颗米粒大小之露珠,使之显得欲娇还羞。原来不止是刚才血场那朵,连这里的昙花也都在白天整日绽放。究竟是何原因?其实月儿也不明白。这花是娘亲养的,也许有什么诀窍异法吧?月儿曾经想问她,却从没得到过答案,几次以后,她便不再问了。其实她有很多事都不太明白。就比如,大殿之上那人明明是她的爹爹,可娘为什么却从不让她当面喊他“爹”而要称“侯爷”,并且还让她跟了自己的姓为“水”而非“侯”。还比如,娘为什么不愿和爹生活在一起,却宁愿独自呆在这座清冷的小屋里?娘的秘密太多所以,像昙花之类的这些小事反而也不足为怪了。反正娘是真心疼自己的,月儿深知这一点就行了。
整个小院上空飘着昙花淡淡的清香,月儿深嗅几下,刚才还狂跳不安的心便渐渐平复下来。湖上横着道鹅卵石铺就的平直小桥,一头直接连通着院门处,而另一头,则直直指向被月弯湖团团包围住的一座由白玉雕筑而成的玲珑小舍。
湖中那些伸展得较长的枝叶与花探出头来,交杂缠绕于桥面之上。月儿忽听得自小舍传来一阵淡雅的琴声,便轻移莲步踏上小桥往小舍走去,紫色曳地的裙边随着她挪过的身形轻抚过那些柔嫩的花叶,远远看去,竟像是使轻功轻移于湖上花丛间。
一清粉素面的青衫女子静坐于一抚琴前,发上盘着高高的飞月髻,髻旁斜插一支青碧色的蟠云簪。虽未着修饰,却掩不住当年的风华绝代。修长玉指轻拨着琴弦,弹的正是《长相思》。16年来,月儿每次听到的都是这首曲子;长长16年,她一直在想念着一个人——虽然月儿不知道他(或她)是谁。
“娘亲。”月儿轻轻唤一声,青衫女子便停住手指,转过头来。目光在她尽数披落的秀发上瞟了眼,那上面没有早上她亲自为她插上的昙花。接着,嘴角便展开一个迷人的弯度:“你回来了。”语气淡淡的,在月儿此时听来,却备感温馨。
“女儿不争气,忘了娘的教诲,差点铸成大错。”她小步快走到娘跟前,蹲下身去,依偎在她胸口,几缕细发散开,调皮地轻擦着娘亲的颈子,娘被胳得微痒,便轻笑着伸出手去将它抚平。
“这世间,孰是孰非,并无定论。有时,我们所以为的邪,并不一定是错;我们所以为的真理,也并不一定那么至高无上。娘平时教你的,也只不过是些自保性命的经验道理罢了。而真正遇到时,究竟该如何做,则需看你自己的心意。若是你认为这样做无愧于心,又何需在意旁人的眼光?”
“可是爹说……”
“当初你爹让你习武,为娘并不赞成,但几次阻止无果,否则你如今也不必屡次受他旨意冒死涉险。你也不能如寻常百姓那样正常出入,或做些女儿家该做的闺房女红之事,使为娘一直觉得愧欠于你。”
“娘,月儿不怪娘亲,娘是世上最好的娘。”月儿赶忙抬起头来急切地唤她。
娘怜爱地搂紧她:“娘知道,月儿最乖了。娘只是想说,即使是你爹,他的意见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凡事还是得看自己。虽然身在此中,确有很多事身不由己。但为娘还是希望有一天,你能过上自己的人生。“
月儿似懂非懂地望着她点了点头,便继续安静地将头靠上娘的膝,不一会儿,竟就这样伏在娘亲的怀里睡着了,她真的是太累了。
青衫女子低着头,默默专注地望着怀里那个睡熟的小女子。如瓷般纯白无瑕的双颊上方,密长的睫毛轻微闪动着,不知做着什么好梦了,嘴角还带着笑意。她真的还太小。可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有着单纯如婴儿般神情的小女娃,竟会是在大白天刹那间灭了一百余口人的神秘杀手呢?
她遂又抬起头,将脸转向门外那片娇美诱人的青葱玉白,面上现出一丝讽刺的苦笑:这世上的事又谁能真正看清?谁又知道,在那看似纯洁无瑕的美丽之下,又隐藏着多大多深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