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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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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院落又有家的气氛,孩子们在院子里奔跑嘻戏,笑声传出很远很远。
霁华的大儿子岳静澄比诗影大一岁,已经19有余,没有遗传父母的英姿帅气,他皮肤黝黑个头矮小,脸型线条粗犷,下巴一块铜板大小的疤痕,听说七岁那年从梨树上摔下来磕的。眼睛细小却异常狡黠明亮,他笑容邪恶,总让人想起黄鼠狼给鸡拜年。
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他集所有宠爱于一身,饭菜不好吃将碗里的饭倒在狗盆里摔门离去到饭馆改善伙食或去供销社买零食,每天各种上门讨债的老板络绎不绝。
霁华和季敏严厉责骂声总在他低头忍住笑声挤出娇气的“以后再也不敢了”的虚情假意里变得支离破碎。和我们上山做农活总是到目的地倒头就睡,母亲叫他起来便跑到更远的地方。
秀珍说:“姐姐,不能这样放纵孩子啊,你这不是爱是害他。应该让他独立,了解现实生活的艰辛,现在我们年轻有能力养活他们,等我们年老体弱撒手人寰时怎么办?”
“你生不出儿子羡慕吧,我疼儿子有什么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有儿子永远留在身边为我养老送终,我不疼他疼谁?”我们终究是外人,只能冷眼旁观一个妙龄青年在父母的娇纵中沉溺颓废。
这样的沉沦终于在遇见镇长小女儿的那天结束。
那是个四月的午后,我和季敏带静澄上山砍柴,路上忽然飘起毛毛细雨,正打算往回走,静澄站着不动,眼神呆滞笑容痴迷看向远处。沿着他的视线,一抹披散乌黑长发、穿碎花长裙撑红色油纸伞的妙曼身影款款向我们方向移来。
季敏推了他一下才醒悟过来继续走路。与姑娘相遇,她停下脚步,浅浅一笑,给人秋高气爽的快感,虽然现在是四月天。
“你们没带雨具啊,两位婶婶撑我的伞吧,淋感冒了怎么办”
“不,你撑就好,她们身体硬朗不会感冒。”静澄嘿嘿憨笑推辞。
“怎么能这样想呢,她们是长辈,含辛茹苦养育子女为家付出一切多不容易,应该爱戴她们尊敬她们。”静澄羞愧地低下头,用手抚摸着脖子。
“谢谢姑娘好意,我们快到家了不用撑,冒昧问一句姑娘是本人么,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我问道。
“我叫吴娟,是现任镇长的小女儿,我在上海上学,偶尔回来一趟,婶婶对我没印象不奇怪。”
“原来是镇长之女,冒犯了。”雨越来越大,打在路边芭蕉叶上滴滴嗒嗒。
“ 我们赶回家避雨,先告辞了。”
“好的,再见。”走远了,姑娘依然站在路上看向池塘,静澄不断回望,望不尽爱慕缠绵、望不穿雨幕里的点滴倜伥。
他变了,不再挑剔食物,不再到处欠债,更加卖力帮我们做农活,每天晚饭后家里见不到他身影,说是出去跑步。季敏心疼不已,“儿子啊,歇会吧,别累坏了。”
“妈,我不累,我已经不是小孩,是这个家除了父亲外唯一的男人,理应分担些责任。”我们很欣慰,他终于懂事了。
有天晚餐桌上,他支支吾吾说有事和我们商量,说喜欢上一位姑娘,想和她结婚,希望家人支持。
“嗯,静澄的确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是谁家姑娘呢,我们帮你参谋一下。”秀珍说。
“还用参谋吗,我儿子看上的绝对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大嫂这就不对了,娇艳外貌固然美丽,但最重要的还是一颗有爱的心,爱丈夫,爱他的家人及他的一切。”
“妈、婶婶别争了,你们说的都对,你们说的这些这位姑娘全具备。”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
“其实你们见过她,吴娟,镇长的小女儿。”
“啊,是她呀,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静澄真有眼光,婶婶支持你,可是她怎么想呢,你们接触过吗?”
“她是愿意的,只是不确定她家人的态度,所以我需要你们的支持和帮助。”
“好吧,既然这姑娘优秀我儿子又这么喜欢她,我会拼了这把老骨头去争取这个儿媳妇。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今晚我们就上门提亲。”霁华激动的说。婆婆微笑着表示赞同这个决定。
我还在洗碗霁华便带静澄携罐前几天婆婆酿制的苦荞酒离开了,季敏追出大门叮嘱道:“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带上,不要舍不得钱,第一次去家里,且还是镇长家,不能太寒酸。”静澄冲母亲挥挥手表示让她别操心,他们会安排好一切。
夜深了,婆婆已进屋睡去,季敏安排孩子们睡下,然后和我们一起坐在客厅里等待,天气微凉,烛光在静默中跳动。
他们披着圆圆缺缺的月光进门,神色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她家人不同意吗?是不是嫌弃我们穷或是礼轻了?”霁华不语,径直走向卧室。静澄垂散着脸,丢下句“你们别担心,她家人同意了”回了房间。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们不像开玩笑想给我们惊喜的样子,一定隐满了难以启齿的t秘密,到底是什么如此沉重?
时间一天天流逝,谁也没提提亲一事。季敏应该知道了,我在等他们说出真相,秀珍则是不关心,她在家仿佛透明,不争吃不争穿,不发表意见,凡事只是笑笑说我们决定就好。
静澄母子对我和诗影更好了,吃饭静澄常将好菜往我们碗里夹,去集市路过布店,诗影看着一匹天蓝色底材带白色印花的棉布赞叹:“用它做件旗袍应该很漂亮吧。”她眼里闪烁着星光。
“诗影喜欢呀,那就做一件呗,漂亮衣服就应该配你这般美若天仙的女子。”季敏已拉诗影走进店里。我怔住,她怎么了,若是从前,她肯定会说:“就你们那溅命配穿这么好的衣服吗,想要新衣服采芭蕉叶做吧。”
她们的改变让我惶恐不安,仿佛一场万劫不复正悄然向我们靠近。最近常想起霁风,不知道他在世界哪个角落,过得好不好,是否早已把我遗忘投身另一个女子的柔情中。想过各种可能,心底却奢望着有天他忽然回来,回到我身边。那些往事,定格成一幅静止的画面,经过精密装裱放进记忆深处的博物馆,任岁月如何变迁,都不会被尘世的喧嚣所指染。
上山采茶,忽然下起大雨,这是个多雨的季节,天气变得太匆忙,让人措手不及。我在大树下避雨,雨水从枝叶间滴落在我脸上头发上,浸湿衣裳。
一把伞为我遮起一方睛空,猛然回首,一张刻进脑海里的脸庞,我以为霁风回来了,细看眉间没有跳动的黑痣,才发现是霁华,一颗温热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脸让我熟悉得想哭,今天恰是雨天,心情潮湿的天气,我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
“走吧,回家。”他叹息,没有质问哭泣的原因,没有安慰的语言,只是一路陪我沉默。雨停了,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照在大地上神清气爽,一轮彩虹挂在山间。
霁华收好伞停住脚步,发现他未跟上来,我转身,他站在那里,嘴唇微微颤动,似乎在寻找勇气。
“苏影,你带着诗影走吧,去找个人嫁了,你比谁都清椘,弟弟不会再回来,你还年轻,要走的路很长,你会遇到疼爱你能给你幸福的男人,我们岳家不能耽误你一辈子。”
“你是嫌弃我们两个累赘吧,不需要你养我们,我会靠自己的力量生活,我不会走,你错了,我比任何人都相信霁风会回来,只是不确定归期,无论多久,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我都愿意等。”我转身跑开了,任霁华在身后呼唤我的名字。
婆婆身体有所好转,每天不让搀扶自己出门走动,每次回来心情不同,有时自言自语不时笑出声音,有时垂头丧气问她什么也不说。
有天她让我和她一起去散步,走到郊外池塘边,裁缝王进坐在石头上抽烟,很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并扶婆婆在刚才自己坐的石头上坐下。
他约莫三十多岁,高个子却很瘦,让人忍不住想,他这么瘦,经得住一阵强风吗?
婆婆乐呵呵对我说:“影子,小王人很不错,孝顺又有本事,年纪轻轻便靠自己手艺打拼出一家店面,只可惜一直忙于事来忽略了婚姻,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哪个女子嫁给她肯定很幸福。”
我不禁仔细打量这个人,猛一看他年龄与我相仿,以为他早为人父。
“阿姨过奖了,我哪有那么好。”他低下头,用手挠着头皮。难道男人不好意思时都是这个动作吗,为什么没见霁风做过这个动作,他脸皮厚所以从不害羞?又想起霁风,哑然失笑。
“影子,你对小王印象也不错吧,瞧你开心的样子,你们好好聊聊,他对你可是一见钟情呢。”
婆婆在耳边小声对我说,她似乎心情很好,笑容荡漾在满是皱纹的脸上。
等等,印象?一见钟情?婆婆这是在给我介绍对象吗?
“妈,连你也不要我和诗影了吗,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我做了你告诉我一定改,请你不要将我们从你身边推开。我父母不认我,霁风不要我们,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请你别抛弃我。”我泪如雨下,有些歇底里的抱住婆婆腿不肯放开,生怕放开自己就飘走了。
婆婆早已泣不成声。
“傻孩子,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幸福啊,时间给人无限遐思却又无情地扼杀希望,一点一滴摧毁心理防线,我不再确定,霁风是否会回来。”
“妈,我们不能放弃希望,他一定会回来。就算他回不来,我们是亲人,永远永远在一起。”王进在旁边尴尬沉默,不知如何安慰这对伤心的婆媳。
“王先生对不起,如果我知道母亲在为我介绍对象,我不会来见面,你这么优秀,一定会遇到个爱你的好姑娘,谢谢你对我的好感,我很荣幸。如不嫌弃,我们可以做朋友。”我伸出手,等待他来握住一段友情。
“好,做朋友,你是个很不错的女子,希望你幸福,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我一直在。”
“你犯规了哦,友情间存在‘如果’就不纯洁了,这样的友情我不想要。”
“真是个特别的女子,哈哈,如你所愿吧,做单纯的好朋友,有什么需要来找我,能帮忙我一定不推辞。”
“嗯,一定会的,到时你别嫌麻烦才好。”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来找我的,苏影,我知道你不会。”他扯出一抹苦涩笑容,他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才认识就这么了解我。
“我们该回家了,再见,王进”我扶起婆婆离开。
“再见,苏影。”
夕阳余晖洒在对面睡美人山上,映照在脸上,很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