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荷》鲁可

6、第 6 章

　　岁月静流，岳诗影长大了。大到会帮我洗碗捶背、给奶奶端洗脚水，大到毫不脸红的告诉我们，她要嫁给镇找的儿子，不想过现在这种苦日子。

　　解放后，地主被推翻，土地国有化，只能靠劳动赚公分吃饭，生计每况愈下。

　　婆婆整身体虚弱，整日在院子里修剪花枝、为蔬菜除草，坐在石榴树下躺椅上静静注视那栋绿色房屋，灵魂脱离本体般静默。我拿拿张薄毯轻轻为她披上，她安抚的拍拍我的手没有回头，我知道，她想起前尘往事，她想儿子。

　　“影子，你后悔过吗？”温柔而哀伤。

　　“我不后悔爱上他，假若生命可以再来一次，我也会毫不犹豫跟他走。但我无法漠视他的背叛，爱情应该是对等的关系，开始我们真实爱上对方，结束的痛苦也该各自分半。”

　　我骂着他的人却抽自己耳光，我亲手将他推开，心却在说‘你快回来’。我在房屋周围种满开满鲜花的树，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绿色的叶紫色的花，唯美而耀眼。

　　“你太天真了，这就不是个平等的世界，男人是那片天，女人只是陪衬的云朵，天永远不变，云朵却不断漂泊变换，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却要遵守三从四德，身不由己。”

　　“为什么女人只能是陪衬而不是与男人各撑半边天？我不要这样妈妈，不想自己命运握在别人手中，我相信努力可以改变一切。”

　　“女子太坚强只会苦了自己。真爱是无私的付出，无论现实多艰难愿陪他流落天涯看尽世间浮华冷暖。真爱更是刻骨铭心的印记，即使天各一方，忘记了他的笑容，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的脸，但想起他时的那种感觉永远不变，记忆犹新，就像当初，你爱他，没什么目的，只是爱他。”她浅笑，眼底荡起无尽苍凉。

　　“妈，你幸福过吗？”

　　“幸福？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不同，于我、亲人安好便是幸福。”忽然想起那时候她为丈夫擦汗的娇羞，一起生活十几年，他三妻四妾并不经常来看她，她却用真爱包容无尽苍茫与孤独，始终保持幸福最初的模样。

　　她，确实伟大。

　　霁风和秀珍杳无音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除了我，千里万里，他只在我心里徘徊。

　　花落花又开，婆婆更加沉默，坐在门口摘菜，雨丝打湿了白发依旧坐着，直到菜叶从手中滑落才猛然醒悟。

　　“妈，进去吧，别着凉了。”

　　“哦，好” 我扶她进屋，用毛巾擦干头发，拿大衣为她披上。她静得让人害怕，不是心如止水的静，是静水深流表层下的波涛汹涌。如捧在手中的沙，不断流逝。她一直在等待，缅怀一颗庞大的爱心，守候一份归属望眼欲穿。她才五十多岁却已满头银丝。

　　“影子，你想霁风吗？”

　　“不想，在我心中他不曾离开过。”她笑了，密密麻麻的皱纹在脸上荡开，这一刻，她的心满满是幸福吧，因为我们都一样从不曾失去过。

　　春天时候，霁华生意败落，没有事先来信通知，毫无预兆带领全家老小回来了，包括秀珍。这些年他们并未与家里联系，他育有五女一男六个子女，秀珍所生最小的女儿才五岁。

　　霁华的正室季敏生性孤傲，坐在厅堂婆婆身边椅子上，略提旗袍下摆翘起腿，将她千金小姐的身份演绎得淋漓尽致。霁华抱着小女儿坐在婆婆身边，小孩经过长途跋涉疲惫不堪沉沉入睡，嘟起嘴巴，唇边挂道浅浅口水痕迹，可爱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捏一下粉嘟嘟的脸蛋。

　　时光流逝，他和霁风的容貌依旧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颗眉毛间跳动的黑痣，岁月为他脸庞添了几分沧桑并未过分蹂躏他的面容，霁风现在也是这个模样吧，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房间整理好了吗？”季敏端起茶杯喝一小口立刻吐出来。“什么茶叶啊这么难喝？秀珍，先别收拾房间了，给我泡杯自己带的普洱茶。”

　　秀珍放下手中活泡茶叶为她和婆婆奉上。

　　“对了，把我的行李搬去南阁楼，我住南屋。” 翘起的腿放下换另一边，喝了口茶水，说话时嘴角黄豆大小的红痣与鲜红的唇辉映不断跳动。

　　“南屋妈妈住了，您换间房吧。”我上前说道。

　　“哦，妈妈房间？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我们的家事轮不到你管。”她冷笑两声，走到我面前，不屑一顾的眼神从我身上扫过，双手抱胸前挑衅意味十足。

　　“嫂子，我不是野丫头，身份和你一样是这个家的媳妇，区别在于我男人比你男人晚一刻钟来到这世界。”

　　“哈哈，你可知道，就是这短短一刻钟，命运彻底改变。我成为长辈，理所当然接受你们的尊重与侍奉”

　　“我替霁风感到幸运，因为晚一刻钟出生，他没有遇见你。高高在上接受我们侍奉是你应受的待遇，要不要侍奉你是我的权利。”

　　“你。。。。。”

　　“你住哪间房？”脸色铁青却又故作镇定强颜欢笑。

　　“回嫂子的话，我住东屋。”

　　“秀珍，把我的东西都送东屋去，东屋我住定了。”季敏最终还是住进南屋婆婆的房间，婆婆只是笑笑离开她住了几十年的南屋搬到东阁楼。东阁楼上常青滕异常茂盛，将窗户包得严实，屋内终日见不到阳光，空气阴冷潮湿。

　　“妈，搬到我屋去住吧，暖和些。”

　　“不用了，楼上清静些，或许以后静也是种奢望。”笑容轻轻荡开，从霁华一家人进门，她轻淡的笑容明显多了，亲情永远是她无法割舍的重。

　　秀珍依然住从前的房间，我轻叩，门便开了，可见她在等待，她知道我一定会来。

　　“好久不见。”她先开口，算算真的很久了，久到我已记不清她的音容笑貌。

　　“我们把这些客套话省了吧，你我心知肚明我来不是叙旧。”

　　“好吧，你想问霁风的下落，很抱歉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当初从家离开，将我送到霁华住所前他就走了，说要去种一片开满鲜花的树。”

　　“开满鲜花的树？”

　　“嗯，开满鲜花的树，他是这样说的，你是否能懂？”

　　“我懂，我都懂。”忘记了有没有和秀珍道别，忘记了怎样回到自己房间，站在窗前，从茂密的常青藤中拨开一道缝隙，阳光透进来折射在镜子里灼痛瞳孔，正如轻轻拉开时光的面纱，记忆倾泻而出，总有些画面让人泪流。

　　霁风回C城了么，那里记载了我们为爱逃亡的辛酸与快乐，那里有我们亲手种下的有家乡意味的开满鲜花的树。寻找一片开满鲜花的树，寻找的是那种感觉吗？我不愿再想，怕自
　　饭桌上忽然多了九个人，虽然加了份量，毕竟没掌握每个人的饭量，刚开动盘子便空了，岳诗影准备夹菜的手停在空中。我没说话走进厨房继续炒菜，我们经济拮据，逢年过节才舍得吃顿肉，平时都是清淡素菜。

　　季敏将碗筷重重摔的桌上大声嚷道：“这菜是用水煮吗，到底有没有放盐，苏影你存心的吧？”我正好端着计划端午节吃的腊肉从厨房出来，径直走到婆婆和诗影身边，所有肉片夹进她们碗里。

　　“这是家里最好的饭菜，爱吃不吃你自便。”

　　“苏影你个溅人，好吃的都装进你碗里，就你们那溅命也配吃肉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杂种。”她恶狠狠瞪着眼诗影。

　　“你嘴巴放干净些，宝贝儿是我和霁风爱情的结晶，她比你们任何人都纯洁高贵，她在爱的氛围中出生，在亲人最无私的呵护中成长，呼吸每口空气都有爱的味道。这些是你和你的孩子们无法体会的，爱需要能力，这种能力你不具备。”

　　“大言不惭地和我说爱，你的爱在哪里，你男人恐怕就是无法忍受你这般泼辣劲才离家出走吧？哈哈哈”

　　“啪”诗影脆生生巴掌打在季敏脸上。 “我不准你亵渎我妈妈的人品，生气你冲我来。”她就站在那里，脸蛋通红鼓起，眼睛瞪得很圆，十足一骂街的泼妇，我不记得自己教过她这种表情。

　　季敏不可置信地捂住脸，然后歇底里扑向我和诗影，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用力撕扯我们的头发和脸颊，场面一片混乱。

　　“够了，你们要打先从我尸体踏过。”婆婆被推到墙角，头发凌乱，用尽力气吼了一声。我们怔住，停下拼打动作，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妈，你回房休息吧，这我来收拾就好，她们闹着玩。”诗影扶婆婆回房间，霁华拍桌而起。“你们女人啊，以后每天生活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搞得跟深仇世家一样有意思吗？家应该是个讲理的地方，应该相互理解相互包容。”

　　“岳霁华你脑袋进水了吧，你老婆被人欺负了你不但不管还让我和那种人和睦相处？”

　　“敏敏，你性格改改吧，时代变迁，这个家早已不复当年兴盛，由不得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苏影这些年带孩子和母亲生活挻不容易，以后你要多向她学习，学着做个勤俭持家的好女人。”

　　“你个白眼狼，良心被狗吃了，我不嫌你家境比我差下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允许你娶其他女人。家境落魄时放下尊严求娘家收留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我家败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季敏激动的睁霁华眼，一步步逼近霁华。

　　霁华没有后退，就那么站在那里，像棵笔挻的白杨迎接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敏敏，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对你的感情也没变，只是我现在是家人唯一有劳动能力的男人，要撑起整个家，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我需要你支持，在外辛苦打拼过后，我希望有个港湾供我遮风避雨，你能理解吗？”

　　“哥，对不起，我也太任性了，以后我会好好和嫂子相处不让你为家里担优，我们是一家人，一起努力度过难关。加油！”我紧握拳头，做了个必胜的手势。季敏略有所思，似乎还没从霁华的话语中反应过来。

　　天已黑透，推开房门，空气清新迎面吹来，明月静静挂在天上，周围点点繁星，与一切凡尘世俗如此遥远，给人种与世隔绝的快感，这一刻，不能做到心如止水，心却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