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淮阴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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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以前，淮阴城的月光就是这样了，它是那么凉，冰冷的能够引起直触心底的疼痛，每一缕，皆是照耀了千古的薄凉。然而，对于每一个行走在无边长夜里的路人来说，这月光却是寒夜里最温暖的依靠。人们时常说，故乡的月光最是醉人，大抵也是让人心感温暖之故。可即便是到了今天，韩信还是惧怕这泻了满地的月光，每当他看到这苍老的颜色，都会想起自己曾经怀有壮志却身受屈辱的过往。故乡的月光一面温暖着韩信，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些陈年的伤痕的存在。良久的驻足之后，韩信沿着官道踏上了回官邸的路。
战火初歇，韩信在张良等一行人的陪同下，回乡探访故人，日子也算过得安宁祥和。细算起来，这是韩信生命当中少有的惬意时光，没有征战，没有杀伐，即便是刚刚从齐王被徙为楚王，可这样平静的生活却让韩信觉得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杀身之祸在这个瞬间都显得不再重要了。当然，这并不是说他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也不是说他天真地以为刘邦不会再有所动作，只是……
“只是旷世的英名会让人沉醉其间，抛之不舍。而你韩信也不能例外的因此心生困惑了。”
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果然不错，韩信抬头看去，原来自己早已回到了官邸的内庭之中，而说这话的人正是此刻立于长廊中把玩玉箫的白衣人——张良张子房。
“大晚上的，不好生休息，只穿一件中衣在这风口上装神弄鬼，不知子房意欲何为啊？”韩信收拾好杂乱的心绪，略带戏谑地调侃道，却只迎来神色一凛的张良惊疑道：“你看得见我？”
一阵恶寒之后，韩信无奈的摇着头步入长廊之中，与张良并肩而立。然而，当细心的韩信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为张良搭上时，却意外地遭到后者的拒绝，韩信也不再勉强，只将披风拿在手上，道：“韩信愚钝，不知子房兄之前所言该作何种理解，还请子房兄不吝赐教。”
“没有什么赐不赐教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阿信，我问你，项羽一死，普天之下，你实力如何？”
“若论将兵，无人可及。可御人之术，我不如皇帝，智谋计策比不过你张良，城府手段不及陈平，治世之能不及萧何，算来我韩信不过是一方诸侯，人臣之命。”
“错了。韩信，现在的你在这天下的纷争中已经算不上什么了，项羽败亡之后，你虽名扬四海，可你除了这巨大的声名和你自己的才华外，你还有什么可以倚仗。”
“什么意思？”
“韩信，汉军之中近乎所有的将军都由衷地敬佩你，可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皇帝的臣子。如若不然，当年汉王兵败是如何趁着你在睡梦之中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你全部的精锐兵力，而你分兵河北之际，却又有那么多将领不顾如山军令要求你挥师救援？如今，人们敬你一声楚王，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十二月你才刚灭项羽，一月就被徙为楚王，而这期间却没有多少人实质性地声援过你呢？”
“因为他们虽敬我平定项羽的大功，却也恨我合围的姗姗来迟，妒我受封的齐地的富庶，忌惮我对圣上的威胁。”张良的话让韩信心生沉重，良久才启唇点破这世间的无奈，而与之相和的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
“子房的话，我都记下了。难得听你讲这么多话，不过还是多谢了。”韩信面露的苦涩让张良看惯人世风雪的心也不由得生出细碎的悲哀，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阿信，张良只是害怕你沉浸在自己旷世的功勋之中，不可自拔，而某一天当你身陷险恶之中，还没来得及把握自己的劣势就被杀得片甲不留啊。”
“张子房啊，张子房，你直说自己心心念念都是我的安危不就好了？”转眼间，韩信又换上了促狭的笑意。
“是啊，是啊，担心你死得太晚，到了黄泉路上没人给我欺负。”言罢，张良满意地欣赏到了韩某人僵硬的神情。却也不笑，只是拿起玉箫吹奏了一支韩国的旧曲。箫声哀婉，如泣如诉，箫曲虽简单，却让原本想抱怨张良总是一脸严肃语气肃杀地调侃自己的韩信耽于其中。听着箫声的那一刻，韩信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张良宽容，大度，从容，和善，富有智慧，这并不是因为他天生就是圣人。只是，张良把自己全部的青春，热血，忿恨，惊惧，鲁莽和尖刻都奉献给了那个故去的国家。而那个曾经家世显赫，心怀豪情的少年任侠已经伤在秦国灭韩的铁蹄之下，痛在刺秦失败的流亡路上，死在彭城项羽杀韩成的利刃之下，那个骄傲的张良已经和那个败亡的国家一起被历史的洪流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沙。那么，张良对自己的关切究竟是出于什么呢？难道只是怜悯么？韩信苦苦思索，却仍旧找不到答案。
既然如此，索性不去管它。韩信一咬牙，从身后抱住了正在吹奏的人，将头埋在了那人的脖颈之间，轻浅地呼吸着。风中的箫声轻微地一顿，却又不露痕迹地接了上去，叫人听不出端倪。
不知不觉中天空中的冰轮又升高了些许，夜色又浓了几分。
在许多个像这样的夜晚里，有许许多多的人借着这一轮明月怀古伤今。然而，千百年后，也许谁也不会记得曾有这样的两个人在无边的寒夜里，用他们心中生出的些许的温暖，对抗过这照耀古今的千年的凉薄和这铺了满地的万载的酸辛。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淮阴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