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石》黑背竹

4、白犼－４

　　4.笑尘

　　薛子矜这才知晓，这青璃馆内别有洞天。
　　一楼竟是一潭碧色的池水，细细看去却发现那碧色原来是成片的浮萍，深粉色的水芙蓉青灯一般绽开其中。一条笔直的雨花石小路将绿池一分为二，一直延绵到后院。
　　这馆主果真是风雅至极。
　　薛子矜跟着那青衣小厮从小路尽头的暗门进去，直接通到二楼。
　　二楼更是装潢得奢侈无比，墙壁中镶嵌着常春藤绿与啤酒黄双色融合的透明质地琉璃画，两边厢房中间的过道则铺上绣花撒金大红毯，再摆上一盏绮丽无比的彩绘铜雁鱼灯，锦上添花。这厢房也是不一般，门锁是精心勾画的上古吉兽，必须得把特定的黄铜令塞进去才可以进门。
　　嘈杂声从朝外的长廊传出，二人便循声走过去。
　　那长廊足有二十余米长，十三根金丝楠木柱子上皆雕双龙戏珠，惟妙惟肖，鎏金长信宫灯高悬头上，橙光绰约，美轮美奂。涂釉扶栏边，尽是些世家公子哥，有的慵懒侧卧，手中泫墨的折扇徐缓摇动，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高台上风流酝藉的雪衣女子，也有的勾肩搭背喝得烂醉如泥，直冲着台上喊些不害臊的胡话。
　　薛子矜只觉得这些冠冕堂皇的少爷公子们与那些整天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相差无几，都是钱多的头脑发热的登徒子。他一面跟着那青衣小厮，一面试图在这群观舞的登徒子中找到那个神色漠然，眉眼宁静的男人。
　　却始终不见，倒是瞧见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男人，他着一身华贵的孔雀蓝色流云滚边袍子，汉白玉簪子插于髻中，清风绕体，举手投足无不端庄礼貌，如若一只屹立于鸡群的白鹤。
　　黛眉斜飞入鬓，眉宇间凛然正气，眸子中倒影着花街的红灯烛火，当真流光溢彩，让薛子矜不由多看了两眼。
　　谁知那年轻男子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他微微颔首，抬手挡住了前去的青衣小厮。
　　“二爷，您可有什么吩咐？”青衣小厮熟络地问道。
　　“没有。”年轻男子并未看他，倒是打量起了他身后的玄袍少年，杏眼微圆，眸中似有潺潺溪水，温润乖巧得如沐莺时春风，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可谓一朵梨花压海棠。
　　“在下上歌，尹笑尘。”
　　“蓝陵，百里吟。”
　　两人自报家门，相视一笑，兄弟一般。
　　原来是百里家的俏后生，难怪如此相貌不凡。
　　“敢问百里公子现下可有时间与我饮上一杯？”不等他回答，尹笑尘作势准备上酒。
　　薛子矜忙摆手：“谢尹公子好意，恕在下暂有故人等我前去相聚，可否改日再同饮？”
　　“择日不如撞日，”尹笑尘嘴角微扬勾起三月清风，从袖中取出一枚黄铜令牌交与他手中，随即压低嗓音，“二层十九间。”
　　啥？
　　薛子矜立即领会那尹公子的意思，带着体温的金属质感才触及手掌就立刻被人抽走，他木讷地杵在扶栏边，脑子显然没有转过弯来。
　　“尹二爷还真是心急。”
　　又是那般空灵之至的声音，一瞬间让他回了神。
　　金发及腰，凤眼微挑，一身曳地袍子绣满百花，灵虚香沉郁的气息弥漫开来。那集万千华丽于一身的年轻公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自己旁边，右手还把玩着方才尹公子交到自己手中的黄铜令牌。
　　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手，骨节分明，十指尖尖，如若凝脂白玉，粉雕玉琢。食指上圈着一枚戒指，微雕万字长锦的白银环中镶着指盖大小的坦桑宝石，深海一般诡谲的钴蓝色中带一点影影绰绰的绀兰紫。
　　薛子矜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手的海蓝坦桑，不由吃了一惊，两枚戒指竟如出一辙。
　　这枚戒指名为“知琼”，是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遗物，自出生就一直戴着，如同胎记，戴上去就再也取不下来。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拿不下来的，也千万不要拿下来。”
　　他还记得二叔说这句话时的眼神，说不出的苍凉，秋水一般凉彻了满园白棠梨。
　　为什么他也有一枚？！
　　“这才几长时间不见，一下被勾了魂一下被勾了人。”金发公子对他饱含深意地一笑。
　　“阁下可是这位小兄弟的故人？”尹笑尘眯起狭长的双眼，流露出些许不满。
　　金发公子轻勾嘴角：“正是在下。伊水，安诗烺。久闻二爷大名。”
　　那“大名”两字掷地有声，仿佛是在刻意强调。
　　一边的青衣小厮立即察觉到了两人间明显的互看不爽，登时乱了阵脚，一边是堂堂华家二公子，一边是笑的让人发寒，似乎背景很深的爷，这该如何是好。
　　薛子矜看出了那小厮的惊慌，赶紧打圆场：“时候不早了，我看这砸红也快开始了，尹公子我们下次再聚吧。”语毕夺过安诗烺手中的黄铜牌子顺手塞到那愣了神的青衣小厮手中，又装出一种与诗烺十分熟稔似的语气：“安公子我们好些年没见了吧，快去我那好好叙叙旧。”
　　接着便是飞也似的逃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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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奕锦在高台上已舞了近半刻还无人抢台，底下人心中琢磨着这次牡丹之位非她莫属，然后纷纷对接下来的砸红来了兴致。
　　尹笑尘在那两人面前下不来台，脸色一直阴郁着，浮世地五大名家之一的医药大宗华家二公子流连风月，眠花宿柳这么多年哪吃得这般哑巴亏。于是干脆坐到二楼观舞的地方去，本想着今年把那牡丹给一举拿下，谁想却是个女子，一向好男风的尹二爷对这次砸红一瞬间失了兴趣，就想着钓钓那百里家的后生玩玩好了，谁想那到嘴的鸭子飞了，心情简直如同落入了冰窖，全身都散发着寒气，不爽全部写在了紧锁的眉宇间。
　　“你们看那个点是什么？”
　　台下眼尖的人发出一声疑问，众人便把目光从奕锦脸上移开去寻找那个“点”。
　　尹笑尘被喧嚣声闹得更加心烦气躁，对身侧的小侍呵道：“台上怎么了？”
　　那小侍便立刻抬头，略略一扫：“回二爷，是紫灰蝶。”
　　语毕，台底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惊呼，刹那间，无数紫灰蝶扑扇着雪青色的薄翼从东南方飞来，席卷了整个高台的上空，如同春末秋初纷纷从枝头抖落下的蓝花楹。
　　尹笑尘对着漫天飞舞的昆虫并无太大反应只感到生生烦躁，但下一个瞬间却让他很多年后也无法忘怀。
　　深色的瞳中是攒仙阁流光交错的赤色瓦顶，一只黛紫蝴蝶，衣带翩跹，莲步飞疾，玉足轻点，映着皎白的月华，纸鸢一般划向重宵，纤纤玉手所挥之处皆是一片银光飞泻的紫灰蝶，腰间的纱带似翅翼在半空张开成华丽的形状，足尖触地霎那，他一掷花绫，回眸一笑……
　　好似西南城边灼灼其华的木棉，在那火树银花不夜天，载着十里红香，妧媚至极。
　　登时让奕锦的天仙攻势瓦解成风。
　　“台上那个孩子是哪家的？”尹二爷随手招来一个小厮。
　　“回二爷的话，是攒仙阁的蝴蝶。”
　　“蝴蝶阿……”
　　薄唇低吟那簪花少年的名字，眼里流露出的是溽暑倾泻如注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