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念非恋》三钱

3、第三章

　　“爸爸。”小雷从屋里一下子蹿了出来，紧紧抱住了芮二爷的双腿，一个劲儿的叫着：“爸爸，爸爸，你终于来接我了。”
　　芮二爷蹲下身子，轻轻抚摸了小雷的头发，朝他的脸蛋上亲了亲，道：“我跟你三叔有事，自己先去玩会儿，一会儿再接你回家。”芮二爷看着四岁的小雷这么听话可爱，心里也是高兴。
　　等下人带着小雷离开这里，芮二爷和芮秉和这才进了大哥家的门。
　　大嫂年轻的时候也是大家闺秀的金枝玉叶，人到了中年，却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了，脸上虽然多了皱纹，但还是能看出骨子中带有的金贵。简单的寒暄过后，秉和问道：“乔蕊怎么不来看看大嫂了？”
　　乔蕊是大嫂的亲戚，管大嫂喊一声姨，同秉和一起上过学堂。两个人虽然都没有说明什么，但却心里都有着对方。大嫂是个知书达理的妇人，心里明白的很，也低头垂目的感谢着：“你们来看看我，我高兴的病都能好了，要乔蕊来干嘛？是不是你想人家了？”
　　他没有作声，这是没有反对的意思，但却没有说清楚。一时间屋子里面沉默了半晌，芮二爷的眼睛盯着屋子看了大半天。
　　“这屋子冬天还行。”芮二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大嫂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大嫂也客气的回道：“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芮铮是芮二爷软禁起来的，没有芮二爷开口，谁也不敢先说什么。大嫂突然间咳嗽了起来，还像是要喘不过气来，芮二爷着实担心，便故意扯着嗓子大喊，“芮铮呢？自己的亲妈都病成这个样子了，竟然还不能消停一些，让人不挂心。”
　　大嫂朝他摆了摆手，眼角含着泪水：“二爷，我这个当大嫂的求您了，别关着铮儿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心里也不好受。”
　　看着大嫂垂下的泪水，芮二爷的心顿时凉了起来，想想自己当时做的的确有些太冲动了，动不动就把人关起来，都没有考虑过大嫂的感受。于是他的态度也变得缓和了不少，碍着大嫂在这边，他去了关着芮铮的房间，叫人开了锁。
　　推门进去，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打进房间里面，不由自主的感到有一种心胸开阔的感觉。芮二爷迈着步子，看着背对着房门，站在窗前的芮铮，又爱又恨道：“还想着闹腾吗？”
　　不管事情有多么的不利，芮铮也不会让自己不体面的去面对一切，他穿的板板正正，得得体体，这一点真是跟芮家人一模一样。一身白银色相称的马甲西装，一溜烟的长裤筒雪白雪白的。芮二爷打量完，便等待着他的回答。
　　“二叔，我怕你了，我不闹事了，放我出去吧。”听着芮铮的声音，没精打采的，像是无心说出来的话。芮二爷在心头上咂摸咂摸，还是退了一步：“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痛恨法租界的人吗？我告诉你，虽然我得跟他们合作，但我也讨厌的彻彻底底的，因为我还知道自己是个中国人，就算我芮雍和做过什么不干净的事情，那也绝对不会忘记自己是个中国人。”
　　芮铮的身子抖动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但我为什么还要巴结他们，还要像条狗一样的巴结他们？你以为我不想把他们赶出上海滩，说这是中国人的地盘，凭什么他们要霸占我们自己的地盘。你想过为什么吗？”
　　芮二爷停顿了一会儿，芮铮也开了口，道：“我们的力量太薄弱了，想要把他们赢了，首先得把自己壮大起来。”
　　芮铮的话让芮二爷大吃一惊，芮铮终于是长大了，明白事理了，看来关的这两天也让他想清楚了不少事情，心里也放心了不少，他点了点头，回道：“看来是真的明白了，出来吧。”
　　芮铮转过身来，像是没了灵魂一样的踉跄着步子，脚一拐，还差一点打个趔趄。要不是芮二爷在旁边及时扶住了他，他的身子就真的这样软绵绵的倒下去。芮铮倚在芮二爷的身上，勉强的露出了笑脸，半天吐出一个字：“饿。”
　　“你这个孩子，几天没吃饭了？”芮二爷的身子担着芮铮，他简直虚弱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下他又心疼这个侄子，何苦把自己身体搞成这样。于是他大喊着家里的仆人：“快给大少爷做饭，大少爷饿了。”
　　门外的大嫂听见自己的儿子喊饿，这下高兴的一点儿病都没有了，从沙发上就站起来叫唤着做饭的仆人：“张妈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芮二爷的心里一阵发酸，自己见不到小雷也是思念难忍，这是自己亲生骨肉之间的情分，或许这一刻他才明白了铮儿的任性，扬说着去法租界闹事也是他念及自己的父亲，而他又把铮儿软禁起来却又忽略掉了心疼儿子的大嫂。
　　不管怎么说，大哥去世了，家里就只有他一个顶梁柱了，做些事情也是要有分寸的。
　　也许因为事情太多乱了思绪，回到家里，芮二爷这才想起来还有那个奄奄一息的姑娘。
　　有芮太太在，芮二爷根本什么都不用担心。倒是芮太太，她无奈地看着二爷的打扮，说着：“英雄救美也要分季节的，外面的天那么冷，冻坏自己了怎么办？”他道：“冻不坏，那个姑娘就是我昨晚救下的新娘子，今日却差一点冻死在大街上，我又让杨云送回来的。”
　　他蹑手蹑脚的去推开房间的门，晋心严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熟睡着，他渐渐走近她，这下终于看清楚了她的模样。闭着眼睛熟睡的她像个天使，洁白，纯洁，透明的天使。鼻间的呼吸伴随着身子轻轻颤动着，安静中透着一份灵气。她的睫毛又长又弯，微微不定的抖动了一下，害的芮二爷以为是自己惊醒了她。
　　“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芮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芮二爷的身边，朝他的耳边悄声呓语着。芮二爷点了点头，也对她耳语着：“这个小丫头很机灵。”
　　也许是声音大了一些，也许是她本来就没有熟睡，眼睫毛一抖，像是蝴蝶扑动着双翅一般，渐渐睁开了眼睛。看到芮二爷回来了，她那又大又圆的眼睛瞬间滑下好几滴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脖子里，嘴里不清楚的嘟囔着：“芮二爷，你终于出现了。”
　　芮二爷不料自己的声音太大吵醒了她，满脸愧疚的表情。他看着那个活泼的小精灵又重新开口叫了一声二爷，心又被揪的紧紧地，脑子里面在思索着什么。
　　昨晚她说她叫什么来？竟然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满脸愧疚的看着她，看着哭的受了天大委屈的她，迟迟开不了口。
　　芮太太好像就是有能读懂丈夫想法的本领，她看着芮二爷的表情，淡定自若的笑了笑，问道：“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太太好，我叫晋心严。”这一次她的声音比刚才嘹亮了很多，也看的出来是二爷的太太救了她，于是感激的泪水又顺着脸颊往下滚。
　　芮二爷心里一个颤抖，没错，她是叫晋心严来着。他默默地跟身旁的太太一个对视，眼里含着笑意，充满了感激。他又弯下腰来，低着头看着晋心严，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听到芮二爷这么温柔的一问，她便哭的又泣不成声，芮太太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轻轻拍抚着她的心口窝，道：“慢慢说就行。”
　　“芮二爷你这个骗子，”晋心严突然朝他撒着气，“你说什么，要是有人敢对我怎么样，就喊你芮二爷的名字，可是那群盗贼们都嘲笑我，非说我连芮二爷的全名是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敢骗他们，他们把你给我的大衣抢了，还抢了你给我的大洋。我怎么能给他们呢，那可是二爷给的东西，我就拼命的护着，结果就被他们打得浑身都是伤。”
　　看着晋心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芮二爷心里到不担心了，只是遇到了一些抢东西的盗贼，没对她身上乱动什么手脚，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看着窝在床上的晋心严，他也实在拿她没有办法，说着：“记好了，芮二爷的全名叫芮雍和。以后要是谁敢再欺负你，你就说你是芮雍和的妹妹。”
　　“那我们就是亲人了吗？突然多出个亲人还真是不习惯呢。”心严在心里偷着乐，芮太太便问她所有的遭遇，她说自己在天津，被一个坏老头骗说来到上海，说这儿繁华，工作也多。可是没想到自己跟着他来到上海，是卖给人家做老婆。多亏心严身手灵敏，耍计逃脱了嫁的男人，就遇到了救了她两次的芮二爷。
　　她还记得那一晚，她躲在他的身后，隔着朦胧的亮光，星星点点的洒落泛着涟漪的晶光。那一枚星光璀璨的亮光投射到高大的身影上，就那转身的一瞬间，照耀她的是他的眸子，他的鼻尖，他的嘴唇，就那一瞬间，她足足可以回味一辈子。
　　几日里，心严每天都会把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干干净净。为了就是等到芮二爷回家，看到他赞许满意的笑容。可是她发现那些笑容对于她来说只是敷衍，唯独对着自己的太太，芮二爷才真真正正的变成了普通男人。
　　芮家别墅的楼梯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空间，上面摆放的落地钟表便是她唯一消遣的工具。她会无聊到听钟表的哒哒声，整点时开口跟着一起大声敲鸣。她以为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她以为二爷这个人也是如此简单。可真正到了那天来的时候，她的心里便开始犹豫了。
　　一日下午，芮家门前来了一大批穿着戎装，配着刺刀的军人，大皮靴震得底板直响，吓得心严躲在了二楼。她不是没有见过这些军人，自打袁世凯在天津小站培养一大批为他日后称帝的北洋军阀起，各路颜色的军装她都见过。灰色，蓝色和土黄色，甚至现在出现的国军，她都能分辨的很清楚。
　　她小心的探下身子，躲在挡住的栏杆旁，望着楼下，最显眼的那个一定是个将官，他穿着军官甲种呢军服，虽然衣服和士兵都是中山款式，蓝灰色的棉衣和西裤绑腿。但是他的胸口袋盖向下有三个尖角，下口袋也比其他人的大，腰间系着宽皮带配斜背武装带，同时在腰系有皮带，身板拉的直直的。心严看得出来他们是国军的人，却纳闷他们怎么会来找芮二爷。
　　芮二爷一见到那个将官，热情的拉拢着他一起进了书房。距离太远，心严根本听不到书房里面的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僵持了一个小时，直到芮二爷送走他们的时候，又重新回到大厅，这一次送别的话却让心严听的清清楚楚。
　　“老朋友就不要客气了，没有你们的帮忙，我芮雍和也没法把买卖干的这么大。别忘了，我与国军是共患难的。”
　　“我与国军是共患难的。”这句话荡在心严的心头好久好久。似乎她之前把芮二爷想的太简单了。在心严的观念里面，只要跟军人拉扯上关系，那么就跟国家也逃不了关系，更不用提外国人了。上海有各个国家的租界地，又正处于乱世。心严总觉得跟军人扯上关系不好，因为军人没有任何的安全感，说不定哪一天定时炸弹爆炸，整个国家乱成一团，他们也就会被拿到战场上征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