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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替我说声对不起 ...

  •   第二天午饭后,我和贝锦仪依约坐车到了方老师家。是日大哥同大嫂已回杭州,三哥兴致高,一早开了车同二哥四哥和师父去了汉阳陵游览。不悔则回了考古工地,说下午会早点回来。

      方老师住在大学园区边的新建小区。城外风貌同城内大相径庭。新整的街道宽阔有如样板。新植的树木尚未长成。临街的店铺也还空空落落。总之,一切还有待未来。电梯迅速的把我们送到了十二层的高度,刚出电梯,方老师已经从屋里迎出来了。

      今天她穿着一套样式颇为传统的深蓝色中式上衣,发式梳成了一个圆髻。

      “老师好。”贝锦仪见了她,神情多少有些激动。

      方老师并未开口,只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流露出老师对学生的慈爱与关怀。—— 原来一个外表使人觉得精干有余亲近不得的人,其实也并不代表冷淡心肠。也许,她当初对纪晓芙也是如此的吧?我想。

      我站在一边,一时倒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方老师同贝锦仪相拥完毕,招呼着我进屋去,边走边说:“没想到你和锦仪还有这层关系。我和王老师一说,她也直说世界真小。”说着,又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却有些难以明喻的复杂。

      三居室的屋子干净整洁,王老师卧在临窗的躺椅上,手臂上缠着木板绷带。另一手拿着一本书,见我进来,连忙放下了。

      “您没有事,我就放心了。”我把带来的水果点心放下后,说。

      “还是要谢谢你。”王老师望着我微笑,笑意里是真诚的感激,“怎么还能好意思让你破费?”

      “师兄一向都是这样的。”贝锦仪一笑,“好人要做到底,是不是?”

      方老师倒没怎么说话,却时不时端详我一阵,使我有些不自在。

      茶水端上。寒暄几句后,贝锦仪把话题转到了她来找老师的正题上。王老师对此也颇有兴趣。

      我其实也并不想多逗留,本来,贝锦仪提议一同来,我只想顺便看看王老师的情况。至于方老师,毕竟有纪晓芙的前一层关系在,未免有些尴尬与不便。

      一小时后,我起身告辞。方老师也会意,并不挽留,但执意要送我下楼。

      “梨亭。”到了楼下,她忽然叫了我的名字。

      “方老师,你还有事么?” 我停下脚步,回转头看着她。

      “有件事,我想还是要和你说。”她说,语气平淡而果断,一如既往是一种上惯了课的老师的语调。

      “那……请说。”我表示洗耳恭听。

      “锦仪昨天在电话里说了你和晓芙过去的事,也说了你和她女儿现在的事。我想,你还是有必要知道一下,当初纪晓芙的事。”她开门见山。

      “我知道她和杨逍的事。”我淡然的说。

      “不是关于杨逍的事。”她说,“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我疑惑。

      “长话短说罢。当时她快要毕业了,其实差两个月就能拿毕业证了,但是却怀孕了。我是最早发现的,或者说,我是唯一发现这事的。”她停了停,目视前方,仿佛追忆久远的往事,又好似往事虽久远却依然在眼前,“纪晓芙本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一直有意让她直研,但是她拒绝了。我本来以为她经过考虑志不在此,因此也就没有勉强,但谁想到,她是因为怀孕的关系。我是一个非常较真的人,眼里容不得任何违反校规校纪的事。发现她怀孕后,我十分严厉的批评了她,但是,我并没有勒令她退学的意思。毕竟,这关系到她一生的命运。所以批评归批评,我还是决心不向上层说破这事。可是,她一声不吭,就办理了退学手续,离开了学校,不知所踪。我曾好几次试图联系她,但却没能联系上。直到很久之后,锦仪告诉了我,她故世的消息。”

      “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后,我经常会想到那天批评时她的情景。也会想,假如我当时没有那么不留情面的批评她,是不是她就不会退学。这样她就不会独自回到小县城去一个人谋生。也不会生了病却因为缺医少药而早早的故世了。”说到这里,方老师的语气依然是镇定的,也许一定要非常认真的细听,才能听出她隐藏的愧疚和自责。

      我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答,只转而想到晓芙悲剧的一生,心中凄然。我们当时谁都没有去努力的找过她,杨逍也没有——这也是他回首一生,对妻子除了爱与怀念之外深怀愧疚的根本原因,五哥虽然在巧合之中知道了她的下落,却突遭不测,竟没有来得及告诉我……

      我们能对已经发生的往事后悔么?后悔能于事有补么?经过这么多年,我只懂得了一点,苛责别人容易,审视自己艰难。

      “梨亭。”她第二次叫了我的名字,这一回神情却异常庄重,“可以的话,向杨不悔替我说声对不起。”

      我一怔,眼前这位两鬓业已霜白的老教师沉着的站在初秋的大街上,就好像一棵久已生根的树。

      “方老师。”我向她淡淡一笑,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做老师的对学生的斥责之中其实更多是痛惜。你的话我会转告给不悔。不过,我想她都是可以理解的。”

      方老师也微微笑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笑。

      至少在我看来,笑起来的她也是美丽的。

      ——几个月后,贝锦仪转寄方老师给我们的一份礼物。是一方珍贵的田黄印章,上面刻的是“厚德载物”,随之附信一封,说以此格言与我们“共勉”。此是后话。

      我一人踏上了归路。在城中略逗留了一番,回到家中。刚坐不久,不悔也跟着回来了。一脸尘土色,我不由笑了,说:“今天很忙么?看你也快成兵马俑了。”

      “哈哈。”不悔站在镜子前照了照自己,居然点头深表同意,“你这样一说,我还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过气的兵马俑。对了,确切说是个武士俑。”说着把头发缠到了头上,摆出了秦人的发式。

      我开怀大笑。心想方老师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只说:“病刚好,还是不要太累。”

      “知道啦。”她放下了头发,仍旧扎了个马尾辫,甩到脑后,说,“晚上就喝点粥吧,我洗个澡先去睡一会儿。”

      “我去煮粥。”我说着,生怕她再出什么主意,连忙先去了厨房。

      等我回到卧室,果不其然,不悔已经睡着了,睡相依然糟糕,横卧在床的中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替我说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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