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雁飞云罗

8、真的是她

　　在门口站了很久，我听她哭声渐弱，无奈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当初对我就有好感，却不想她今天会这样。我想她并不是执著的人。二十年中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呢？今天才会这样？

　　我做错什么了么？我问自己。有，又没有。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却又无从抱歉。

　　我还是回头走了。回到房间。洗了个冷水澡。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很久睡不着。起来又打开窗，望着窗外的灯光。

　　柏林的夜色显然比Ｍ城明亮的多。望过去，我知道那里是布兰登堡门，那里是历史博物馆……

　　我当初来德国的第一站就是柏林。当时两德还没有统一。高高的柏林墙围起了两个德国。当初，我没有想过不久之后，遥遥无期的统一就在眼前。当初，我还在那所破落的大学图书馆里抄写资料，期望留学期限到了，快些回国去找纪晓芙，然而就在毕业前那年，东欧剧变，柏林墙被打破，两德在一夜之间统一了。

　　那年月在人们热情期待统一后的共同繁荣之时，我却收到了一封因为邮路阻隔而迟到的来信——纪晓芙的最后来信，信很短，只说自己已经嫁给别人，而且已经有了女儿，不用再等她了。

　　我其实在机场上空等一场的时候就早该明白，我和她已经没有了将来，然而那封信我还是没有勇气再多读几遍，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她爱的是别人，我宁可以为她因为有别的隐情而故意冷淡我，可长途电话打过去，自然已经是空号。一年之中我托国内的师兄弟频繁打听她的消息，可都说她没毕业就离开了学校，再不知去向。

　　毕业之后，我最终选择了留下来。离开柏林，去了南德。辗转了数个城市，最后落脚在Ｍ城。

　　不是不想重新开始，可有时事不由人。

　　纵然，我试图用繁忙的工作来遗忘自己心底的念念不忘，也并没有刻意回避同异性的正常交往，但一切只是到此为止。几年后，她意外的死讯传到我耳中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大哭了一场。知道她过世后，我的心里胶着了太多的情感。是的，我无法勉强自己，只因为凑合便可以生活在一起，却也已经没有青春可以做梦。

　　我不是不会偶尔感觉快乐，只是生活本身的冷清，却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但那又如何呢？世上孤单的不只我一个。我并不痛恨。只是偶尔会有悲哀。

　　毕竟我不是铁石心肠。我既然有七情六欲，心里终究会有期待。

　　——但是没有人能主宰我的期待，也无权左右我的期待，更不该曲解我的期待。

　　我知道这个会不能再开下去了。索性收拾行李，在总台留下个信息后，离开了酒店。飞机票自然作废，也好，我其实更喜欢坐火车。

　　柏林总站，我买了凌晨四点回Ｍ城的城际车车票，在站台上等车的时候，秋风扑面，已经深有凉意。

　　火车来了，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杨不悔那天笑意吟吟的脸。我想我再不会将她看错成纪晓芙。因为没有人能像杨不悔笑得那样灿烂明朗。

　　……

　　与丁敏君的偶遇就这样如古井微澜后被丢在记忆里。我想我宁可忘记。

　　日子还是这么匆忙的过去。忙到圣诞节前，公司上下都人心涣散。一年到头，是该休息的时候了。

　　我也终于看到那个写着“艺术馆”的日子离我越来越近，不禁心情畅快了些许。

　　12月15日终于到了。中午回到家后，我换了件便衫出了门，头一次往艺术馆去，天气很冷，地上有些积雪，艺术馆前的广场上目下运营着本市最大的一个圣诞市场。

　　孩子们在旋转木马上，在糖果摊前，在摩天轮里；一拨又一拨的人来来往往。非常热闹。今天是星期五。

　　走进去，我买了票，将大衣寄存好，便往里走去，看了看场地图，想了想直接先去了法国馆。

　　偌大的展厅里零星只有两三个人。杨不悔没有说错，的确东西并不多，但是名家都还齐全。我慢慢的看过去。

　　她说她喜欢莫奈的画，这里却只有一幅，我驻足看了许久，却无法和自己之前抽空看的画册上他的名作联系起来，正自有些迷茫，肩上却被人轻轻一拍。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里冒出这个念头来——是她，可……真的会是她吗？

　　——回头，是她，真的是她！

　　“不悔……”我先叫了她的名字，尽量平静下声音，可却掩饰不了自己的欢喜和激动。—— 这样的欢喜和激动，连我自己也没想到。

　　她也笑了，望了我一眼，问：“殷叔叔，你怎么今天有空来看画展？”说着又笑了，说：“唔？这里暖气很足啊，你怎么还冷得脸红？”

　　我……一时无语，只尴尬笑了笑，说：“不是，我今天有半天休假……那你呢？今天不上课么？”

　　“没课。”她笑着搓了搓手，说：“我和同学来看特展。但是还是喜欢法国馆，所以又跑来看了。”

　　“哦。”我点头。

　　“你也喜欢印象派吗？”她问：“上回飞机上你倒没说过。”

　　“我？哪里。……上次听你说喜欢，今天有空，所以过来看看。”我说出这几句话之后，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当，又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