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雁飞云罗

45、有我们在

　　自师兄弟几个成人后，因际遇不同，大多零散各地。大哥是最早在杭州落了脚，娶妻生子。二哥的部队本来驻扎在西部边疆，他一来二去被调到了西安，深感自得，于是也就安了身。三哥心性要强，早年辞掉了原来的机关工作自己开了公司，如今大多时间在京广二地。四哥是唯一一个留在老家省城的，也在大学教书，但与大哥不同，大哥任教之余不过兼管一些学校行政工作，四哥则心思活跃，一半副业放在了校外培训课上，据说因为这个，师父还很不高兴过。

　　近些年师父四处住住，可谓行踪不定，然而留在七弟这里是时间最长的。原因一则七弟锦仪婚后一直无子，对他老人家也就能多尽一份心力。再者二人毕竟年轻，年长者如大哥，二哥，自己也快是老年人了……谁知今日竟会出此意外！莫不是真教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不能再想了。

　　我在七弟家附近找了个旅馆，放下行李，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服，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有点精神。开了手提，不出意外，邮箱里躺着不悔的一封邮件。不过是短短一句话——

　　到了吗？情况怎么样？方便的话给我打个电话。

　　我想现在也无法打电话，振作精神要去七弟家，便简短的回了邮件。

　　七弟家现在人聚的差不多齐了，似乎大家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多年不见离得最远的二哥也到了，只见他一人端坐在沙发一端，模样仍旧是冷峻威严的，年岁已然不小，身姿依然挺拔。三哥并未如从前般西装革履，家常衣服，闷坐在窗台边。四哥则抽着一根烟，云遮雾绕的看不清他的表情，站在三哥身边。见我到了，大家寒暄了片刻，显然都没心情闲语，气氛又归于沉默。

　　我见卧室的门紧闭着，料想贝锦仪应该还由大嫂陪着在里面休息。还是大哥从厨房的椅子上站起来，叫我过去坐。我点点头，走了过去。

　　“师父叫我回来。”我说：“我在附近找了个旅馆。”

　　大哥点点头，疲倦的揉了揉头发，对我说：“六弟，你也不必要在这里呆着。这里人够多了，他们几个路上并不劳累，有事足以应付。你先回去睡一觉。到晚上，我通知你。”

　　“我没有手机。”我说：“大哥，你把手机号留给我，我外面去买一个。”

　　“买什么手机！”三哥不知何时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亏得他离得这么远，听力依然灵敏，说着，从他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手机，递给我——“拿去用，不要还。我总之还准备买个新的。”

　　我知道他脾气，也不客气，接过来说声谢。

　　三哥淡淡一笑，同我一道出了门，走到楼下。

　　“现在好么？” 他问。

　　“还好。”我答，笑了笑。

　　“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三哥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让我有点不知所谓。

　　“看看这么多年，就你依然如故，那要用师父的话说起来，便是眉目清朗，不沾风尘。”三哥说着，伸了个懒腰——“我们都真的老了，不但人老，心也老了。”

　　“我也老了。”我道。

　　“不要说老。”三哥道：“若能真的老去，实是人生大福。”

　　“……”我想到七弟，想到五哥，不由无语。

　　“你看七弟情形怎么样？”他问。

　　“你没去医院看过么？”

　　“去过。我是觉得……唉，情况不妙。”三哥说。

　　“我看到他哭了……”我说：“我想他心里还有知觉。只是说不出话来。”

　　三哥听了，一时无言，半晌，说：“你先去好好睡一觉。我这就去医院再看看。师父他老人家也该回来歇歇了。”

　　旅馆里，我拨了不悔的手机，到那一头的声音传出来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踏实。同样劝慰的话由不同的人说就有不同的效果。哪怕就是简单的一句话。

　　“不要想太多了。”不悔在那头说，语气轻柔——“我还有一个星期就考完试了，考完了，我就来找你。”

　　“哦。”我此刻涌出了一阵期待，却忘了，不知道一个星期以后，这里到底又会怎么样。

　　挂断电话，和衣躺到床上，望着窗外，今天是这个城市典型的冬季阴天。天空像是被笼罩在一层巨大的薄雾里，一颗心仿佛无法挣扎出去。我到底还是睡着了。

　　到了晚上，贝锦仪稍微平静了一些，出来见客。见到我，眼泪又喷涌而出，语不成声哽咽了一句：“师兄……”

　　“锦仪……”我握住她的手，硬是忍住泪，说：“你别怕，无论如何，有我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