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星》叶埙然

1、第 1 章

　　一
　　四月的晦日，我来到这里。
　　据说这个地方，早远以前，被一个叫周武王的人，封给一个姓姜的白胡子老头。那个白胡子老头特别喜欢钓鱼吃，所以后来这里的人也都爱吃鱼。小鱼吃虾米，大鱼吃小鱼，人吃了大鱼。
　　其实这些和我都没关系，我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杀一个人。
　　我从滇中，不远万里，来这里，只为杀一个人。
　　这个人竟然敢闯入教中神殿，伤了十七个人，抢走本教的神器，怎么能不杀了他？
　　我晦日到达这里，当天就找到这个人，立刻杀了他。
　　那么简单。当残血顺着我的袖中钩往地上滴落的时候，我这么想。
　　也许我之前派来的人都是饭桶。也许他已是强弩之末。
　　我不深究。我不在乎。都一样。

　　我把教中神器抱在怀里，那个人的首级背在身后竹篓，我沿着小路信步走下去。只觉得空气越来越咸湿，有说不出的腥味。阳光太好，我觉得口渴，举目四望，周围太平坦，没有山丘，没有大树，没有井、泉。我懊恼地踢了路边的土疙瘩一脚。
　　小路的尽头突然出现一片碧色的水。我没看见它有边际。
　　我在岸边蹲下去，怀疑地看着这微碧色的水。我把左手伸出，轻轻一触水面。
　　埋在我手掌肌肤之下的避邪珠仍然神光流转，原来这水没有毒。
　　于是我放心地掬起一捧，奉到唇边，喝下去。
　　“呸！呸！呸！”这该死的水怎么这么咸涩苦？我皱着一张小脸，无用地挥舞着我的银钩。想杀一个人来泄愤，眼前却没有人。
　　…………
　　我忽然注意到脚边不远有一只奇奇怪怪的东西。
　　五个角（脚？）的东西，扁平的，紧紧贴附在岸边的一块大石上，金色的底子，满覆深紫色的花纹，艳丽得堂皇又显诡异。
　　以我活了十五年、遍识各种毒物的阅历，还有教中的古训，凡色泽艳丽的活物，必然有毒。越艳丽，越剧毒。它还长得这么奇怪……
　　我赶快把脚挪开了。
　　然而目光一转，却发现岸边有数不清的这东西！
　　几乎每隔一二丈，便可见一只紫金相间的五角毒物附在岸边。间或有八只脚、花纹斑斓的鬼鬼祟祟的小东西匆匆跑过，哧溜一声，钻进洞里，不见了。
　　好多好多小洞。
　　怎么？有人摆下万毒大阵和我叫板么？
　　我摸摸怀里的蛊盒，微微笑了。
　　哼，五毒教的青蛇使，怕过谁来？
　　我安静地等着，这些毒物的主人发难，或者现身。
　　可是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

　　那些艳丽的五个角的东西依然吸在石头上，那些鬼鬼祟祟的多脚的小东西们依然这个洞爬进那个洞爬出。它们不向我聚拢来。
　　我疑惑而委屈。
　　莫非那人不屑向我挑战？
　　过了半天，远处出现一个人。背着竹篓，不时弯腰，捡起什么，又站直。
　　那个人向我走过来了。我握紧了暗器与毒药。
　　他一路走，一路捡拾岸边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个一个扔进篓子里去。他越走越近了。
　　我看了他好久。他脚步虚浮、呼吸无章、目无神光，这个人肯定不会武功。
　　最后我拦住了他。
　　“你干什么的？”
　　“赶潮，捡海货呢。”
　　“什么？”
　　他又说了一遍。
　　赶潮是什么玩意我不懂，不过捡什么我还是明白的。原来他专门来捡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可以干么？”
　　“可以吃。”
　　他看我没听懂的样子，又做了一个手送到嘴边的姿势。
　　我皱着眉。这人说话舌头像是舌头大了一轮，又把舌头卷绕成一团。听他说话真难受，总要他说个两三遍，还要我连猜带蒙。银钩在我的掌心跳动，我知道它又想饮血了，不过杀了这人，眼前并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让我再问。我只好耐着性子。
　　“这个东西没有毒么？”我指指岸边那个五角、紫金色无比艳丽的东西。
　　“么有，么有。”他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从篓子里拿出一个，比划着，告诉我，这东西蒸着吃，熟了之后把最外层的皮扒去，就可以整个吃下，骨头也没有。
　　“原来是没有毒的东西。”我试探着用左手摸了它一下，避邪珠没有变暗。
　　“没毒干么长这么漂亮，不过，话说回来，它还真的很漂亮。”我摸着那东西，硬硬的，表皮上一粒一粒的小疙瘩。
　　“我能不能把它带走？”
　　“带去哪？”
　　“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不成。离了这水要死的呢！”
　　“这咸水有什么好？大不了，我往水里洒点盐，不就成了么？”
　　他憨笑着：“不成呢。还是会死的。”
　　我气了：“我就要把它带回去！告诉我，有什么法子？”
　　“要么就把它晒干吧。”
　　“怎么晒？”我大喜。
　　“就放在太阳底下晒啊。”
　　“好。你可以死了！”
　　银钩一挥，一道鲜红洒出，这个人倒下，翻滚几回，落进碧水里。
　　“哼！谁让你说话那么难懂！”我在沙子上擦擦银钩。

　　我蹲在大石头旁边，石头上摊着七八只那种五只角的东西。
　　阳光很好，我兴高采烈。
　　我扳着手指算，回去，送给阿奴一个、碧儿一个、白螺一个、蓝玉儿一个、教主哥哥一个、哥哥一个，我自己还可以剩一两个。
　　多好。

　　我听见脚步声。
　　我抬起头，一个蓬头垢面的邋遢道士走过来。
　　我皱皱眉。
　　可是他也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道士郭衣百结，衣裳残破得被风一吹，便如百蝶乱舞，衣襟上黑黑黄黄，两只袖子直垂到膝盖处，早已乌黑得发亮。
　　他就那样施施然走到岸边，挽起袖子来洗手，对我视而不见，对倒在不远处的死尸也视而不见。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就发现我存在了。
　　他眯着眼睛看向我：“小姑娘，你晒不晒啊？”

　　一道汗水正好自额头蜿蜒而下，到我的眉头，我的眉太淡，挡不住它，于是它长驱直下，堪堪落进我眼里来。
　　我恼怒地一甩头，汗水飞出去，几乎溅到那臭道士衣裳下摆。
　　“晒死了！”
　　那臭道士笑笑：“它们也要晒死了。”
　　“我就是要把它们晒干。”
　　“为什么？”
　　“我喜欢它们，要把它们带走。”
　　“可是，有的时候，你喜欢一个东西，非要得到它，就要把它害死了。”
　　我仰起脸来看他：“那又怎样？”

作者有话说

　　刚刚去了海边，而且一伙人谋杀了四只海星。为了把它们晒干带回来。我回来就写了这个东西。本来想写个老和尚说：“施主，执念一存，生灵涂炭，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的，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