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三章【大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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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声从地底传来，然后在地宫通道里绕了好几个圈，再次轰鸣起来，赵情和错误相视一眼，齐齐顺着石板路往前跑。
才跑出三两步，‘砰’的被一面厚实银光熠熠的结界拦住，弹出好几丈远，幸得两人有些功夫，落地时使了个巧劲，这才免去了狗啃泥的狼狈相。
与他们一同弹出来的还有个人，白胡子老头，随后一袭黑衣的李世民也跟着退出了结界。
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那仿佛地动山摇的轰鸣震动也只有那么一瞬，随后是寂静，无尽的寂静。
他们各自占了块地儿，摊腿摊脚的倚墙打瞌睡。
打了好几遍瞌睡，才隐约听见有些声响，勉强撩开眼珠子，朦胧中只觉得血光飞溅，错误吓了一个跳，立时抖擞了精神。
入眼处，剑气凛冽，两个古装旧人已然斗在一处，雪白的剑织出绵密的剑影，微暗的甬道里光明如昼。
李世民和李建成。
白光如练，一粒珠子大放光芒浮在半空，织魂珠！
织魂珠一个眨眼就到了李建成手里，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也没有抬头看李世民一眼，只专注的看着粘着血丝的织魂珠，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织魂珠收进怀里。
李世民后退十来步方才停住，一身血污，口鼻处鲜血滴落不绝，他手中持了一柄长剑，杵地做仗撑住全身不致倒地，在这样的情形下，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朗朗若竹。
白胡子老头匆忙走到他身边，满脸惊慌失措，从错误这边，只看得见他抖抖索索的手臂，抖抖索索的捂住李世民的心口，血落得格外厉害，满眼都是红的。
这一场打斗太过眼花缭乱，而且，依照这么个形式，似乎是李世民兵败如山倒，全无抵抗之力。
李建成紫衣黑发，金冠玉带，长发如瀑面色如雪，抬起头，眸子深沉又凌冽，似乎夹杂了无尽的痛苦。一身紫袍子破损得也十分厉害，浑身像在血水里泡过一样，显得一张脸白的愈发过分，却站得笔直如一杆银枪，一点儿颤抖没有。
脑海里赤焰连天，随即又有无边浪潮铺天盖地，李玄霸如一片孤叶岌岌可危，他哭道，“二哥，放过我，放过我……”
许多年前，李玄霸也曾这样哭着告诉说，“大哥，我不想死，大哥……让我活好不好……”
所有的哭诉都随着那抹身影消逝在浪潮赤焰里，连抹烟雾都没能够逸出来。
眼里浮现出施唯望向李世民那玩味的笑，和李世民显而易见的抗拒，多么明显，他不惜魂飞魄散铸就的魂魄被李世民举手间灰飞烟灭。
李世民，你何其狠心！
紫衣黑发的男子眉峰锋利得紧，宛如出鞘的剑，一片杀伐之气，手中长剑一丝血珠儿都不带，却黯淡得像覆了一层血渍，不复初见时光明雪亮。
他抬起剑尖指向李世民，凝望着他，眼神决绝冰冷，紧抿的薄唇开开合合，绵密的却听不清的话语响在甬道里。
手腕一旋，猛的抖出四朵绚丽的剑花，艳红的血汽从李世民身上缓缓流出来，顺着剑气流向李建成，李建成忽然祭出一把琉璃通透的玉壶，温润的和田美玉，见血后大放荣光。
李世民微微颤了一下，眼里隐约闪过一丝笑意，嘴角随即勾起，他启唇轻吟，长剑一推，化作七七四十九道剑影扑面而去。
李建成隐下所有情绪，亦祭出长剑，挽出一道漂亮的银光，将剑影拢在里面，一声似真实似虚假的爆炸声响开，剑影四分五裂化为一片黑暗，李建成也连着倒退了几步。
而李世民显然受伤更重，这次重创，积攒的气力再次耗尽，李世民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手抵剑单膝跪在地上，面白如雪，身体虚弱而急促的颤动着，而后微微抬起头勾起一个嘲讽的笑，“皇太子殿下果真英雄无匹，小王甘拜下风。只是——”笑意益发的深了，“你真舍得下手吗？”
李建成瞳孔剧烈的抖动，身子竟也微微的发着颤，他走上前去，一只手摸上李世民的脸，“世民，你当真如此恨我？”
李世民展颜一笑，竟有几分天真的意味，“我怎么会恨大哥，大哥让我永生不死，我感谢您还来不及，怎么会恨你？”
嘴里说着甜蜜的话，手中长剑却狠狠的穿过李建成的胸口，脸上的神情几乎称得上狠厉，他伸手抱住李建成，紧紧的勒住，长剑狠狠的推进，李建成只觉心肝脾肺都被带动了，痛得几乎发起颤来，李世民附在他耳边，细语轻声：“我多感谢你，让我日日血脉逆流，受尽千年折磨，不生不死，像个怪物一样活着，你居然还敢说你爱我，你怎么敢说？”
李建成反手抱住他，脸上居然缓缓露出一丝笑，静静的笑淌了一脸，在苍白的脸上淌开，“所以你炼化了玄霸的魂魄，来报复我，是吗？”
李世民咳出两口血，血滴却没有落下，反而缠成一团缓缓流进漂浮的玉壶中，“大哥哪里话，我的报复岂会这么清浅，大哥连元吉智云的死都可以不在乎，又怎么因为玄霸伤到——不过，大哥，□□的滋味好受吗？”
“你可有梦到父亲母亲，你说他们若是知晓了你对我抱着这样龌龊的心思，会不会死也瞑不了目？”
“大哥，爱上自己的仇人，感觉如何呢？”
李建成声音嘶哑，“我不信你没有动——”
最后一个‘心’被李世民打断，吞回喉咙，李建成被他抱得极紧，脑袋搁在他的肩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冷硬无情，满是嘲讽，“大哥几时变得这么天真了？我们之间的仇恨笔墨难书，你手上粘的全是我的血，我手上也全粘满了你的血，我背着所有的血海深仇，若是真的爱上了你，岂不是太不要脸了些。”
每一句话就像一柄剑，深且狠的刺在李建成心口，每一击都正正刺在致命处，让他痛得恨不得挖出这颗心。
“我万分期待着，大哥以后的日子里，承受我所承受的一切，生不如死。”
李世民推开李建成，苍白到透明的面容上含着惬意的笑容，“记住，我，李世民为你——亲手所灭。”
最后一滴血顺着长剑滴在和田玉壶里，滴答声振聋发聩，于这逼仄奢华的地宫石道里一再回荡。
钉在胸口的长剑忽然寸寸断裂，李世民浓郁的眉眼带着一种清冷的通透，似乎下一刻，就要消散了。
李建成惊恐的望向李世民，这个聚血的法阵，李世民是故意的，故意站在法阵里，故意死在他面前。
不去看李建成扭曲惊慌的脸，李世民闭上眼，嘴角含着满足快意的笑，很快就消散在地道里，就像是一道光，四散，消逝，那柄寸寸断裂的长剑也跟着四散消逝。
李靖愣了一下，立刻癫狂般扑向那一团散开的光，那柄浮在空中渡血的长剑‘叮’的一声掉在地板上，正穿过那一团光，落在李靖面前，李靖缓缓的捡起来。
李建成呆呆的坐在地上，良久才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扔在地上，“这个也算是他的遗物，你——我都交给你了，你找个地方葬了罢，吾先走一步。”
李靖捡起匕首和长剑一起抱在怀里，眼里居然包了一包泪，看得错误一愣。
另一头，赵情已经跟着李建成的出了地洞，李建成在月色下疾步进行，血一直流，他却恍若未觉，外面山高海阔，你我从此分道扬镳。
我自去铸魂，你自去轮回，血咒之术，以血为媒，血尽则解。
你如此千方百计地想解得血咒去轮回，我怎么舍得不成全你。
世民，待我铸成玄霸生魂，我们欠玄霸的，便算还尽。
你我的纠葛，我等你轮回归来一一讨要，血尽失心之痛，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即便你不来找我，我所受的耻辱，哪怕追上十世百世，我——必定分分讨回！
已行至数里之外的，李建成才猛然想起，血尽而亡应当留下尸身躯体，李世民——形体尽销——那道光，李建成蓦地拔腿往回跑。
……
李世民，形神俱灭，再无轮回，他亲手将其灭于云垂阵下。
李建成坐在空无一人的墓道，一点一点的感应李世民的神识，一片虚无。脑中回忆接踵而来，熙熙攘攘。
“我从来都睚眦必报，你不知道吗？”
“让我苦痛者，我必十倍百倍还其人！”
“哥，你别死，我求你……求你，不要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衷心的期盼你永远不要后悔。”
“我万分期待着，大哥以后的日子里，承受我所承受的一切，生不如死。”
“记住，我，李世民为你亲手所灭。”
“让我苦痛者，我必十倍百倍还其人！”
“让我苦痛者——”
李建成单手扣剑，脸上渐渐渗出惊痛似的绝望，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自觉的益发收拢，露出青白的紫色。
一声凄厉的哭声回荡在漆黑的甬道里，回荡至最深处，渐渐消散，散落满地濒死的绝望，李世民，这次的攻心之策你又成功了，致命一击，真正将我击溃。
他胸腔里像是有柄最尖利的尖刀在那里缓缓剜着，汩汩流出滚烫的血，李世民那么狠毒，硬生生将他推下无望的深渊，在他爱上他，愿生生世世相纠缠的时候，残忍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你妄想，我只是为了让你痛苦，感同生受的痛苦。
为了避开我，宁愿魂飞魄散吗？
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结束吗？
他隐约似乎能瞧见李世民冷冷的笑，凉薄的唇微微勾起，眼中漆黑如墨朗朗如星，启唇道：“你永远也得不到！”
他在绝望里沉浮，似乎浮在虚空里晃晃悠悠的找不到落身之处，李世民，你这么恨我，你怎么能这么恨我？你是我弟弟啊，你是我用玄霸的命换来的弟弟啊，你怎么能这么恨我呢？
耳边隐隐听得有人唤道：“殿下，殿下，殿下……”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大。
李建成微微抬起头，“辅机，你怎么来了？”
长孙无忌见他有动静，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有些夸张的像他一样坐在地上，“刚才差点儿吓死了，殿下你浑身是血坐着一动不动的，我以为殿下是坐着这里仙逝了。”
李建成将头靠向后面的石壁，闭上眼，没有说话。
长孙无忌觉得此刻的李建成同印象里的很不一样，他从角落里摸出个蒙了尘的夜明珠，擎在手里照了一照李建成，结巴道：“殿、殿殿下，你怎么哭哭哭哭了？”
李建成伸手一摸，果真触了一片水泽，长孙无忌不等他接口就径自猜测道，“该不会是来这里悼念圣上的吧？放心放心，圣上没死。”一边还小心翼翼的拍了拍李建成的肩头。
纵然知晓李建成素来喜洁，没几个人能近得他身，但看他如今就这样瘫在壁脚，和一般人也没甚两样，便估摸着，大约转了一次世，性子变好了许些。
李建成恩了一声，哑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长孙无忌颓废的靠在墙上，拨弄了一下头发，“我快要死了，特地来这里告别，没料到居然还能碰到殿下。殿下，当年的事，对不起，不过我终究还是不会后悔的。”
长孙无忌叹了一口气，“不过我也遭报应了。至于圣上，当年中毒之事，并不是他设计的，是我一手策划的，为了把你调出长安。”
顿了好久，长孙无忌观察了一番李建成的脸色，才慢慢道：“不过我也没想到圣上会真的动手。那时候，我想的不过是乘机夺回主动权，那时候圣上总是被你压着，我们都不愿意一辈子仰着你的恩泽过日子，后来才知道，其实仰谁的恩泽都是仰，不是你就是圣上，我们总归是做臣子，即便成了功臣，也是臣。”
“圣上虽然杀了你的家人，但是并没有派人追杀你，他只想把你抓回来，赶在那些突厥人之前，他们想把你带走，然后以你的名义发兵大唐，圣上一直想把你带回来，不过他也没安好心，他大肆绞杀你的势力，很多人都被他逼死了，还有很多人只能归附，其实，忠于殿下的人还是很多的，只是在荣华富贵和死亡面前，大家都低下了头。”
“一开始，杀元吉，并不在圣上的打算里，那是我的疏忽，不过今天那个罪魁祸首已经在献陵自尽了，迟到了一千四百年的自尽，我也放心了，我一会儿就去献陵，以前我对他说，‘等到我们死了，就埋在一起，还可以做个伴’，虽然我不能给他作伴，但是死在一起终归是可以的。”
长孙无忌靠着墙絮絮叨叨，然后猛的哽咽道：“其实，我跟了他这么久，也没期望他能喜欢我，但是他怎么能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我，我——我那么喜欢他。”
史书上的原来居然都是真的吗？
李建成淡淡道：“是世民叫你来的罢。”
长孙无忌一怔，干笑道：“殿下真是聪明绝顶……呵呵。”
李建成依旧靠着石壁，丝丝凉意绕住周身，他低声道：“我根本就没想起玄武门之事，他早料到了，所以特地让你来告诉我，以示我和他除了恨什么都没有——他从来都恨我。”
来告诉我，爱上他的我，是多犯贱，隔着那么一场灭门之祸，隔着幼弟的魂魄尽散，去爱上他，多么贱。
其实，李世民，你明知道，这一场惊世的灭门惨案——我根本不在乎，轮回尚在，那些死去的人终究会归来的，轮回不止，生死不息。不过各有命盘，循风而转，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天道而已。
你来提醒我这一场祸事，只是为了告诉我——在你眼里，一切都是我自己在犯贱罢。
“这个——”长孙无忌拨了拨头顶的几根呆毛，有些惊讶于皇太子殿下何时有了这般敏感且纤细的心，尽管以前的皇太子殿下也很敏感，但他总觉着这个现在这个敏感和以前的不一样，似乎是情伤入骨的模样，“其实我也不知道圣上怎么想的，不过我觉得圣上应该不会恨你，你以前和他关系就挺好的，后来你死了，他还哭得豁牙齿塞鼻子的，若恨你，肯定不会那么伤心，再说，后来圣上天南地北的找你，他术法差得很，却又容易招魍魉魑魅，还天天到处跑，不知道遭了多少罪。所以，殿下，你想太多了。圣上怎么会恨你，即便你给他下了血咒——”似乎呃说到重点了。
这一番话，句句在理，却又字字如针，绵绵密密的扎进李建成的心口，半分躲避不得，李建成脸上浮现出痛极的神色，嘴唇抖了几抖，方才开口道：“活着才是真正的折磨。”
李建成慢慢站起来，郁在心尖的那口血终于喷了出来，红艳艳的一片血雾，“多谢辅机的提点，我这下才是真正如了你家主上愿——心如死灰，再燃不起一点儿火星。”
“刚才我坐在这里，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我告诉自己，其实他只是不想再颠簸流离，所以拼命的刺激我，希望我能亲手杀了他，这样才能真正的解了千年的血咒，他所做的一切并不全是为了让我痛苦。”
“他那么了解我，特地差你来打破我的自欺欺人，让我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恨我，即便自伤十分，也要一分不差的报复在我身上，那么恨我，我——情何以堪。”
“不过，也不算是自伤罢，他是真的想消失的，终于求仁得仁，只是——”
李建成口角全是鲜血，心口一个大洞，冷风呼呼的灌进去，冷得通透。他伸出一只手却是捂住眼，嘴角微微下弯着，露出的一半脸全是青灰的死色。
只是，可惜了我的一腔情意。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大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