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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

  •   我与萧谋终于相敬如宾,他每天会来看我,却从不多话,从不顽笑。
      他又如当初,儒雅的定王公,和煦的微笑,永远不会动怒,永远风度翩翩。我亦是恪守定王妃、长公主的礼节,温婉端庄,贤良淑德。端阳佳节,我们一同赴宴时,被夸作璧人、鹣鲽、伉俪,我们默契的微笑,说一声见笑,谦一声谬赞。
      七月,淮阳王谋逆罪,问斩东市。萧谋一手承办之下,他连仪正都没有权力进。
      八月,卫浦歌终于决定,按着民间礼俗迎娶王毓。
      我的皇兄,终于决定放下过往,一心迎接未来。终于鼓起勇气,全心经营另一段感情。
      王毓是王茗收养的弃儿,王茗死后便没了娘家。她便自请到了定王公府待嫁。几月相处,她与我越发没了规矩,言笑晏晏,俨然一对姐妹。萧谋待她,亦是亲厚。
      卫浦歌亲自将提亲、择日、下聘等过场细细走了一遍,大批珍奇珠宝送进定王府,岂止是三日未绝。甚至要喧闹过我的大婚。好容易熬到最后一日,新嫁娘终于要出嫁。我又得晨起,与她劳累一日。纵是民间礼节,也是要从天未亮闹到夜深才好。
      “新嫁娘可梳妆打扮好了?”我笑着走进她的房间,早已是凤冠霞帔,巧笑嫣然的玉人了。
      我早早换好一身火红的宫装,玉露也是巧手为我打扮过的,我曾笑说莫太过铺张,抢了新娘的风头,然而这样打眼一看,她的可人,是与我迥乎不同的,我的贵气压抑不住她的光华。尽管碍于礼制,她只能做一个才人,之上还有婕妤、九嫔,然后才是四妃,皇后。她的路还会很漫长。虽然她现在不能穿正红嫁衣,但我知道,在皇兄心里,她的嫁衣,早是凤袍。这样就够了,得遇良人,一生偕老,身份地位,都可以放下,如此一生,简单,快活,却是帝王家最奢侈的东西。如今,皇兄得到了,我只能一声祝福,遥遥相送。
      “姐姐,妹妹有身子在身,恐怕不能陪姐姐走完这一整天的礼了。还请姐姐恕罪。”如今,也只有对她,我还能纯粹的笑一笑。
      她抚摸我高高隆起的腹部:“隐约能摸到孩子在踢你呢。”
      “可不是。”一说起孩子,我不禁莞尔,“这孩子一刻不老实,倒是比我这个娘亲要顽皮得多。”
      我也曾如他那般顽闹不休,我也并非生来就这样沉默。
      我并不是生来,便要做长公主端庄和肃。
      “再过些日子,等孩子出世,便有的忙了。”
      “这样顽皮的孩子,自然是要闹得大人们手忙脚乱的。不知他日,姐姐的孩子又是什么模样?”
      她面色微红,竟美过塞北进贡的灿若晓霞的胭脂。
      “定是极美的。”我愣愣开口,又恍然回神,“这话,我先代皇兄说了,不该唐突佳人。妹妹赔罪。”
      “你这丫头,净说浑话。”她轻碰我额头以示惩戒。
      “主子,吉时到了。”她身边丫鬟名唤水袖的,小声提醒,我接了喜帕,亲自罩在她珠翠凤冠之上,那大红的盖头,便勾勒出一道美好的纹样。我看着她盖头上精细绣的双喜字,恍惚想起我大婚那天,也是那么条双喜字的锦帕,也是贺礼连日不绝的送来,也是这般期冀欢喜,又有些怯怯的等待着吉时,等待着鸾车,等待着那个良人。然而如今,一切都变了。我只愿她不要像我。转念一想,她又怎会像我?毕竟,皇兄不是萧谋,没有背负那样深重的仇恨。
      “姐姐,走吧。”我引着她出门,大婚那日,我记得,是皇兄将我引向萧谋的,如今,我终于为皇兄缔结一次良缘。也算是报偿了吧。
      出门,没想到萧谋在门外等候。我愣了片刻,重新拾起方才忘却了的微笑,褔身:“妾身拜见王爷,定王公安泰。“
      “吉时已到,王妃带着王才人快走吧。“
      相敬如宾。不会有温言软语,不会是温香软玉,但也不是剑拔弩张,横眉冷对。他恪守他夫君的礼节,我亦是恪守人妻的礼节。
      “拜谢王爷。”我又一拜,牵着她快步离开。我不知身后孤身一人的他作何感想,也不想知道。几月以来,我们一向如此,虽然我的心头仍然难免掠过一丝痛楚,但比最开始时,要好得多。时间当真是一剂良药,向来,他的病痛应该全给医好了,即便是有半分伤疤残存,也自有如花美眷为他抚去伤痕。我又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
      皇兄大喜的日子,我该高高兴兴的。
      喜乐震天,我腹中孩儿越发欢腾,我扶了王毓上轿,便得借着金风玉露,才终于上了我与萧谋的轿辇。我们,说到底是皇亲国戚,是这婚礼必到场的人物。
      他晚我一步上车,见到我身形一顿,少顷便恢复如常,默然坐在我对首。
      我端庄坐着,别过目光不忍看他,这长久的相对而坐,难免又会勾起心伤,落得满地悲怆。这毕竟大喜的日子,不适宜我一人兀自伤怀。连往日可以一哭的王毓都是不能找的,我一时还没有习惯这样的孤独。
      “今日,依旧是伉俪情深的戏码么?”他忽而开口打破沉默。
      我那坚守的心,原来不过是琉璃瓦,只他这一句话,便击出了裂痕。
      “是。定王公……”
      “四个月了。”他颤颤开口,“你还没有受够吗!”
      有一瓣最不忍的颤,兀自掉落,跌进泥土,摔成尘埃。
      心中碎裂的痛,但是我忍住,没有开口。
      “今日,现下,说清楚吧。卿!好好与我说清楚吧!”
      “王爷想听什么?贱妾定当细细说来。”开口,不过是一句冰冷。
      他愣了一愣,瞪大了眼睛看我,好半晌,仿若闭气许久一般长叹一声:“罢了,我不逼你,我不逼你……”
      我保持着最美好的笑容,布偶一般微微扬起的唇角,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多谢王爷。”
      他的目光,再没分毫落在我身上,然而又没分毫离开我身上。
      沉默中,鸾车已到宫门,他头一次循礼制早早下了车驾,遵守着我们伉俪情深的台本,回身扶我下车,一路相携走向万政场。一路上,又是几多恭维奉承,艳羡惊慕。一一笑着应承了。余光一扫,却见一紫袍从身侧滑过。紫袍!
      安太傅!我顺势看去,果真是高大学士也协同一旁。二人对萧谋恍若未见,径直走过,一身老臣的高傲和逸然。
      安本清,高昶,或许能制住萧谋也不一定。我为这个念头一惊。若此法不行,萧谋定会处死他二人,我便再没有谁可以求告。然而,兵行险招,也未必便是死途。我暗自压下这个想法,不动声色,依旧与他应和着诸臣喧哗。

      “礼成——”一天的循规蹈矩便在这一声之后结束。我亦是终于从安本清、高昶这两个名字中回过神来。终于撑过这一天,我着实是累了。
      接下来的事,大约是入席吃喝,新娘要一人端坐到半夜,这种苦楚我是知道的,然而,却又是必经的,我到底不能陪同。腰身酸痛,卫浦歌早嘱咐我不必拘礼,累了便回府,我强撑到此刻,确是再撑不下去。侧首对萧谋耳语:“妾身……”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在桌下抓了我的手,倏尔起身,面对诸位王公大臣:“王妃身体不适,本王先告辞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确乎是认定他是疯了的。
      众人的各种呵护逢迎的话没听完,他便拉着我急急走出礼政门,当即上轿离去,行动之快,竟令我插不进一句话。到了车上,我才又愣愣的看着他,许久没说出话来。他见我神情,竟是几月来未曾见过的一笑,发自肺腑,出于真心,而不是那冷如假面的礼节。
      “你疯了。”我慌忙用一句话,掩饰内心的碎裂声响。
      他笑的愈发灿烂:“怎么,卿,你总算不以王爷相称了么?”
      “此刻我是长公主。”我只能嘴硬,然而长公主又能比定王公高贵么?毕竟都不是真正的皇家的人,遑论这些有什么用?
      “你终究心里是有我的。”
      我听见,我心里的琉璃瓦终于被他击得粉碎,纷纷跌落,化为一捧泥土。
      他近乎是得意的神情,刺痛了我。他知道他说的没错,我也知道。可愈发知道得清晰,愈发觉得不能接受。我不能有半分软弱,即便是我俩一声就这么相敬如宾下去,我亦不能有半分软弱。我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沉痛的告诉自己,警戒自己。
      在这个夜晚,我依旧没有忘了这样告诫自己。
      他忽然倾身过来:“便不要再佯作和美的模样了好么?你怨怪我便直接说出来,便是打骂,我一一承接。”
      我忍住,没有开口。
      他一人絮絮半晌,我依旧没有理,惹得他终于在说出一句:“你若是恼火,便是要我这条命,我给你便是!我知道你一直在意四月时的那件事,我立誓,那绝非我所为!”
      “不是你所为?”我终于因为他提起这件事而被激起愤怒,“不是你所为你为什么不让安鸾啼凤早些下水!”
      “若是我所为,我为什么要放他一条生路!”他驳斥。
      “那不过是你为了赚取信任罢了!”我狠狠骂回去,“你不惜拿孩子做赌注!这是你的亲骨肉!”
      “当时水中情势莫辨,安鸾啼凤贸然下水便可能是死路一条啊!他们好歹是和你一同长大的。更何况你又私下和我说起与王茗相识的旧事,说安鸾给你找到浅欢。我不能让他们有闪失!纵然你们素来无话,但你只悄悄把事情说与我,我便知他们在你心中位置,是和鬼一样,重要的朋友。我能让他们在情况不明时下水么!“
      “信口雌黄!胡言乱语!“我捂住耳朵,不想再让任何声音扰乱我早已认定的事实。我生怕那些事实一旦崩塌,便是我世界的终结。
      他猛然握住我两手,强迫我去听,我身子被他一拽,加上腹中力量,竟突然向前跌去。他一惊,急急扶我,然而我已是两膝触地。怔愣中,两腿一热,我忽而颤抖起来,死死抱住腹部,低低哑哑几乎说不出话:“孩子,孩子……孩子,萧谋!孩子!”
      破碎的声音不成调子,他紧紧抱住我,任那血污沾染他的锦袍:“快!”他对着车夫,近乎狂暴的大吼,连我都不禁心悸。只有一个字的命令,往往是最令人生畏的命令。
      马车瞬间飞驰,平稳不再。然而他抱我那样紧,挡去了所有颠簸。
      不消半刻便已到府,他抱我下车,踉跄着跑进府,狼狈不堪,却再无暇顾及风貌仪容。
      有下人遥遥奔过来,低声问:“主子,是去仙翎阁还是……”
      “凝晖堂。”他低低念了一遍,忽而抬高声调,吼道,“凝晖堂!”
      我再没工夫想什么安本清高昶,在没工夫想他惶急面色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身体仿佛炸裂开,疼痛让我无法喘息,我只能抱住自己,紧一些,再紧一些,不敢让自己失去半分体温。
      “该死!这假山早该拆了!”他在我耳边低低骂着,我心中轻笑,这蛮子,平日倒是对这特立独行满意的很,此刻却是恨恨的要拆了。
      好容易到了凝晖堂,稳婆侍女已经恭立等候,他将我放进里间床榻,稳婆便要往外赶他。他失心疯一般狂吼着,也就没有人再敢管他,任由着他在我床头,反显得碍手碍脚。
      “蛮……子。”我好半天挤出一句话来,他立时握住我的手,惶急的看着我。我却没给他下文。
      衣服还未完全褪去,我已再强撑不住,冷汗如雨。
      那个孩子,我们的孩子拼了命一样要出来。我好想告诉他,那个孩子等不及了,想要早些与我们相见。
      我忍过那么些痛,今时今刻才发现那些痛加起来也不如此时。他的声音要怒吼着才能传到我耳朵,还是那一句,不许我忍痛的陈辞滥调。我没有理他,只觉往昔的痛楚我都可以不忍,但这次我必须忍下去,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听着母亲的尖叫出生。他的母亲,是高贵的长公主,是半分不会乱了仪态的人。虽然也是常常乱了的,但这次,就放任我执着一回吧。
      萧谋此刻终于拿我没有办法,只能用力握着我的手,我更用力的回握过去,指甲已经深深陷入他的皮肉,然而我无法松手。我怕一松开手,便再没有力气让孩子平安出生。
      “王爷!王妃难产哪王爷!”那稳婆忽然惶急的一声高喊。我两眼被汗水模糊,却见他身子分明的一震,那一双握着我的手也颤抖不已:“活着,本王要她活着!王妃出了半点闪失,本王叫你们陪葬!”
      让他出来,让我们的孩子出来,哪怕将我开膛破肚,我只要他平安就好。我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句话。不能由着他乱作决定,不能由着他轻易放弃我们的孩子,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拼着这口气,我最后一次用力,一阵剧痛席卷全身。那稳婆,突然高声说:“出来了!王爷!出来头了!”
      他又一次颤抖,贴着我耳朵说:“听见了吗,卿,再坚持一下,就够了。卿。”
      我没有力气了,即便是搜遍全身,也找不到半分残存。
      稳婆到底是经验颇丰,即便是此时,也将孩子平平安安的带出母体。那一声啼哭,弱弱的,但我知道,他会活下去,很坚强很坚强。
      “卿,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一句,你是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他的声音,听来像是喜极而泣的。
      我想……我早想过,我想要个女孩子,若她命格好一些,或许有机会远离这官场权术纷争。
      我只能做个唇形给他,嗓子里连一丝气息都出不来。身下却骤然温热,甚至滚烫。侍女仿佛见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尖叫着:“血崩!王妃血崩了!”
      萧谋的话,没来由的停了。我还在等着,等你告诉我,他是男是女,将来的命格如何,生的时辰可否吉利,长大后,是否会有段好姻缘,然后相携到老。我还想听你细细说与我,我们的孩子的未来,一直说到,我们都作古以后,我们的孩子的孩子的故事。你怎么不说了?
      罢了,我现在头目昏涨,你说与我,我也没力气听了。倒不如让我睡一觉,休息休息,养好精神你再来说,到时,我可以与你好好顽笑一番。我们好久,没有顽笑过了。
      “卿!卿!别睡!看着我,卿!别睡!本王不许你睡!你还没有伺候我更衣,我们伉俪情深的戏折子还没演完!别睡!”
      我好想挥去他这么多的恼人,却没力气抬抬手,只能任由他将我的手死死握住。然而我,已经没有半分知觉。
      “你要是敢撒手,本王就杀尽世间所有人,你听见没有!”他的声音,几乎是在哭号。
      蛮子,你何时这般没出息。为人父亲的人了,孩子万一学了坏怎么办?
      “若是你恨毒了我,哪怕逃到地府去,我也定然追你过去,三生三世,永生永世不会饶你!”
      萧谋,萧谋。那孩子又交由谁呢?你是他的父亲,托付你,我可以放心的。你便不能再骄纵我一次?
      “王爷,药。止血的药。”仿佛是太医来了,将药交给一个侍女传进来。
      我不想吃药,那样苦涩的味道,你总是叫我吃掉,我总是听你的话,这次,就让我不听一次,好不好?就一次,我这一生,就一次……
      唇上忽而温热,转眼,药丸滑入口中,我还没来得及防备,便直入肚腹。
      “你休想抛下我,休想。”
      你休想抛下我,休想。
      我以为这是我此生听到的他的最后一句话,心中暗自雀跃,伤怀许久。然而未曾想,我命里注定大劫横生,却每每并不致命。醒来时我正躺在床榻内侧,他则在外侧抱着我。中间,有一个小小的人儿。
      “你猜对了,是个女孩。”他微笑着看着我。
      我的女儿?这便是我的女儿?我几乎要颤抖。她那么小,那么小,小到填不满我的怀抱。
      “她总是睡着,好几日了,我还没为她想个名字。”
      “好几日了?”
      他忽而笑笑:“殿下已经昏睡三日有余了,难道腹中并不饥饿难耐?那王才人特意亲自送来的浅欢,为夫笑纳了。”
      “你,你这蛮子!”我终于将昏睡前的心中无止的骂言说出口。
      他翻身,跨过孩子飞快在我唇上一吻,我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已跃下床榻:“得去给宫里个消息。你啊,把你皇兄的洞房都给搅了。”
      “王爷,皇上驾到!”金风忽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他不禁失笑,捋顺衣领,回头看了看我:“你躺着便好,不用起身了。”
      我却固执的坐起来,看着门口,等着那一双锦绣蟠龙的皇靴踏足。然而未曾想,却是一件石榴裙曳曳着冲进来——王毓!
      她跑得那样急,几乎磕绊,突然就到了床边紧紧抱住我:“三天前我便来见你,你可吓死我了!你怎么能……”她说着说着,便要哭起来,卫浦歌这时才终于追上她,揽过她的身子。她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卫浦歌扶她坐到床边,便拉着萧谋出去。是要留给我们两个一点体己话的时间,他们想来,也是要说些什么。
      一见两个男人出去,她便开始絮絮说:“三天前,他还没来得及挑开盖头,你的消息就传来了。我什么礼节都顾不了,掀了喜帕就跑了过来。正赶上你昏死过去,那整整一床榻的血啊,看的我触目惊心。你知道么,定王公跪在你床头,脸色惨白,他背对着所有人,可是我知道他在哭。那个孩子,他连看都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后来,还是皇上想起来,要换床褥,这才里里外外忙开了,他就那么抱着你坐在罗汉榻上,一声不响,谁也看不见他的脸色,把我们都吓坏了。直到重新换了锦被,他把你放回床上,皇上去劝他,他恍若未闻,我就知道,除非是到了太医说,你安然无恙之后,他的世界里就没有旁的人。我给他搬去木凳,他没有半点反应,只是跪在你床头,握着你的手,一刻不停地看着你,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眨。
      “一直到第二天,我们还是陪在这里,但是都不说话,他跪了整整一天,水米不进。太医进进出出,各种药端进去,又是打碎了送出来。你不吃啊,你一口药都吃不进去。你知道么,我在外间,遥遥看着你,我真怕你……你根本不会想到,那么个英武霸气的定王公那天几乎摇摇欲坠,我知道,万一你有不测,他立时就会跟了你去,没半分犹豫。
      “昨天,太医才说你能挺过去,我本不想离开,皇上却催促着我去休息,我知道他比我更放心不下你,但却拗不过他。萧谋这时候才要起身相送,却差点两腿一软又跪下去。我们看着当真心疼啊,那么个男子,曾多么伟岸,两天,两天两夜就给你跪在床头,脸色不像个活人。他就那么对我跟你皇兄一笑,我没敢去看,没敢还礼,就急匆匆走了。
      “一直到今天我们来,他都还没进一滴水,一粒米,你知道么?那小丫头看见我来了向我通禀时,几乎是要哭了的!
      “妹妹,你曾问我过,定王公待你是不是真心实意。今天,姐姐告诉你,一个那么骄傲的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大哭,为了一个女人跪到不成人形,他必然是真心的。你的夫婿,是个真心待你的人。夫复何求?”
      她一番话下来,语速极快,竟要喝水歇歇气,等我答复。然而我却呆愣愣一言未发。自我醒来,便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将全部心思放在孩子身上,我甚至未曾仔细见他一眼,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又是如何,我竟还未曾用心想过。纵然怨他,恨他,他终究是我丈夫,是以后漫长的岁月中将要与我携手的人,我又怎能弃之不顾?
      抚了抚身旁孩子的绒发,这小小的女孩,过早的降临人世,又是这个最难熬过的时候,也亏得她还能睡得这么恬淡安静。
      “她眉眼和你很像,嘴唇却和她父亲一模一样。”王毓温和的说,“将来,定然是冠绝京华的佳人。”
      那小小的眉目,软软的嘴唇,确是如此熟悉:“我不奢望她冠绝京华,她只要一生平稳安定,哪怕是平淡如水的日子也好。再不要卷进前世纷争。”
      她握过我的手,说:“孩子的路,要孩子自己选择。为人父母,只能助他一程,莫太过忧心。”
      “姐姐……”
      “我又做了些小菜过来,清淡爽口的。你刚醒来,还是先喝碗薄粥养胃。我去拿食盒,等我片刻。”
      她微笑着,转身离开。那一个恬和的笑,竟又不期然勾起我对岁月静好的痴想。
      推开门,她似乎正遇上萧谋和卫浦歌,小小的絮叨两句才又走去。进门,却只有萧谋提了食盒过来。我这才惊觉,他下颏已经生了青密的胡茬,眼眶深陷,眼下投出大片阴影,脸色无光,身形单薄,短短的三日,他果真已如生死。
      “萧谋。”
      他抬头看我,目光依然带着顽笑意味:“夫人,怎么?”
      “过来。”
      他放下食盒,看了看身上衣物,似乎以为我在说他穿戴有何不妥。
      “你过来便是。”
      他只得困惑的走过来。
      “俯下身子。”让我可以够得到你。
      他听话的躬下身来,我双手勾住他颈项,深深的吻上去。
      如果此生再难割舍,那么就让我们相濡以沫,下辈子,定要痛快决绝的相忘于江湖。
      他身子一僵,瞬时又放松下来,紧紧将我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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