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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春 ...


  •   “听说你们班的节目最后被评了一等奖?”他递给我一颗草莓,我接过,点点头:“嗯。”

      “甜甜圈,要不要?”说话间,他的主食也热好了,焦黄色的面团上裹了厚厚一层巧克力。我摇头:“不要,太甜了。”

      “对,你不爱吃甜的。”他掰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悠悠地嚼起来,满足的表情像一个嗜糖的孩子。半块下肚,他抬头问我:“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演节目?”

      “闹着玩而已……”老天,我自己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天赋的嘛。”

      “还好吧……”

      “至少没有忘词。”

      “我最不怕的就是忘词。”

      “也没有跑调。”

      “难道你会跑调?”我随口一问,他点点头:不以为然地答:“是啊。”

      我憋住笑,试探地问:“真的?那你唱两句试试?”

      他哼了两句《Beauty and the Beast》的调子,果然左得吓人,我连忙让他打住,问他:“你故意的?”

      “我从小就这样,大概是先天乐感缺失,我也不知道。”他耸耸肩,“不过没关系,Just let it be, oh~let it be。”最后半句,他是用唱的,节奏依稀能分辨出来是披头士的《Let it be》,小姐姐曾听了整整一个冬天。

      “可是对于失乐症患者来说,他们甚至连语音语调的高低都是分辨不出来的。你英语说得这么好,不会严重到这地步吧?”

      “失乐症?”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就是你说的先天性缺失乐感啊……我有一次看报纸看到的,关爱失语症儿童什么什么,他们就是能听懂别人的话,但自己没办法辨别音调高低,所以……我觉得你最多算缺乏乐感,不算缺失啦。”

      “唔……”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有啊……”

      “你今天教会我一个新单词。”他拿起一颗草莓和我做干杯状,“我应该答谢你。”

      “那你解答我一个问题。”

      “问吧。”

      “我们班节目得了第一名,你会不会怀疑是我走后门让老师照顾我们了?”

      “那你有让老师照顾吗?”

      我摇头,又点头。他有些疑惑,我解释道:“演出之后我没有找任何人要求给我们拿奖——不过别人有没有这么做,我就不知道了。但是预选之前我有告诉薛老师,说秦校长很期待 ,请她多关照。陈盈为这件事很生气,说我破坏了公平,但我只是想让大家都开心一点。”

      欧阳行双手托腮,轻皱眉头,思考了一阵后问我:“陈盈是谁?”

      “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从准备到排练再到上台演出,都是她在负责。”

      “你一定也能理解她为什么会生气,对不对?”

      我点点头。

      他释怀一笑,看着我说:“真是抱歉,我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为什么?”

      “你问我会不会怀疑你,我的第一感觉是你怎么会屑于做这样的事?但反过来一想,又有什么理由说你不会做这种事呢?一件事的本身永远是中性的,它的褒贬取决于评断者对参与者动机的认识。但你提到了公平,既然是公平,又怎么能以它为标准去判断一个行为是好是坏呢?

      “陈盈所说的公平,与我们每个人所说的公平都不一样,也许你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认识这个事实——我们创造的很多美好的词汇,实际都只有相对的,没有绝对的。但这最多只会让我们偶尔困惑,而不会剥夺你的快乐,至少你们获得一等奖的这个结果,已经让你们开心了,是不是?”

      我被他的长篇大论说得云里雾里,茫然地看着他一张一翕的唇。终于他笑着说:“看吧,还跟我说能理解呢,刚和你讲点简单的辩证论就歇菜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

      “噢……对……不起……我又和你讲大道理了。”他突然变得局促起来,似乎还有一点懊恼。“总之……你问我会不会怀疑你走后门,我的答案是不曾怀疑过你,对你也无需怀疑……不管中间的过程如何,已经发生的事我们也无力改变,眼下的结局就是最好的。即便换成我是评委,我也会给你一等奖——当然我不是评委(他苦笑着摆了摆手)……但我大概会在预选时就在心里给你一等奖……”

      “为什么?”

      “一个问题问完了。”

      我怔住,他开始收拾没吃完的甜甜圈,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你不吃了吗?”我问。

      “嗯。你还不去吃饭?都十二点五十了,再晚就只能喝菜汤了。”

      “什么?!”我看一眼手表,时间过了这么久,而我竟然毫无察觉。“那我走了,拜拜!”

      “拜。”他的声音从书堆后传来,我快步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我意识到我们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就好像一间空荡荡的房子里被置入一片透明的玻璃,彼此看到的都是被某种情绪折射出的对方。我们依旧相对而视,依旧言谈甚欢,但中间毕竟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了。

      校庆汇演结束后,日子变得平淡起来,我们终日笼罩在期末统考的阴云下,每个人的脸色都是蜡黄或苍白的,好像冬天的寒冷在带走万物生命的同时,也把我们身上的颜色带走了。

      到了一月中旬,江海市迎来了这年的第一场雪,纷乱的雪粒漫天飘落,停在树枝上,马路沿,墙角下,风一刮就飘起一阵白沙,人如同置身于一片白色的沙漠之中。在一片苍茫的白色里,操场上敲钟老头的身影显得格外萧索——每到大型考试,我们是不用电铃的,要听到他敲出来的钟声才算考试结束。就在他那响彻校园的钟声中,我们告别了四个月的学习生活。

      期末考试结束后,学校又补了十天的课,在此期间,我有了自己的第一支移动电话。按规定是不允许学生上课带手机的,我也不在意有没有那玩意儿,但阿叔说经常放学很久都等不到我出来,便给我买了手机,方便随时找我。母亲倒没什么意见,我便收下了。

      知道我有手机后最兴奋的要数常江,他是我们之中第一个有私人电话的人,但平时只能给他父母打打电话,没什么劲。

      “我们以后就可以连上蓝牙对战俄罗斯方块了!”他一边鼓捣一边期望满满地说,但后来才发现我的手机还是老式的,没有蓝牙功能,整个人就泄气了。

      “没关系,你的游戏机不是可以对打么。”我安慰他。

      “算啦,那就打打电话发发短信好啦。”他说着又把我的号码存进他的电话簿中。

      但我们很少打电话或发短信,即便是在不能碰面的寒假中,我的收件箱里也只躺着一条他发来的“Hi,我是常江!”,还是他试手机时发的。一直到春节前夕,我才收到他发的一条短信:“祝你新年快乐”。

      “你也是,新年快乐。”我回复他。

      大概隔了十五分钟,他才又发了一句话过来,我一看就吓住了。

      “我脚踝受伤了。”他写道。

      “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软组织挫伤。”

      “怎么会搞成这样?”

      “训练的时候踩到队友脚背,被崴了。”

      我见过篮球队那帮人穿的鞋,鞋帮子又高又厚,那么大的角度扭着脚踝,幸好没弄成韧带拉伤,不然他肯定没法参加下半学年的校际比赛。我心有余悸地按键盘:“都春节了你还有训练?”

      他回道:“我现在在青岛,受伤后就回来了。”

      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叮嘱他:“那你可得好好休息啊。”

      “我知道,谢谢。”

      我盯着最后两个谢谢看了半天,觉得他客气得有点太夸张了。回他什么?还是不回?我双手捧着手机纠结一阵,终于慢吞吞地写了一个“不客气”,按下了发送键。

      他也没有再发短信过来。

      到了二月下旬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走路似乎还有些一瘸一拐的样子,篮球队训练时也只能慢跑完两圈后就坐在一边见习。他脾气开始变得古怪,经常一脸不耐烦地走进教室,手里拿着他新换的手机,一看就知道肯定刚跟医生或他妈妈打完电话。我安慰他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要心急,慢慢养。他皱着眉说我无法理解他的心情,但沉默了一会儿又点点头,说:“我知道。”

      常江的伤病到了三月中有了明显的好转,大概是春日明媚的阳光让人的心情和身体都起了奇妙的变化。在他第三次趁着周末回青岛做复查之后,他满脸得意地和我们大家宣布自己已经康复了。与他的健康同时回归的还有他和顺的性格,他给我们都送了烤鱼干,还偷偷给几个抽烟的队友拿了一条烟,说对于他生病期间种种多有得罪的行为,请大家多包涵。我由衷佩服,他真是个做公关的好手。

      这是一年中我最喜欢的时节,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那些静默的瞬间里掩藏的强烈的生命迹象。你以为路边的海棠树寂静了一整个冬天,但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它突然长出了细小的花苞,接着就胀出嫩红色的花瓣,最后慢慢吐出淡黄色的蕊。湿润的土地不知何时又忙碌起来,蚯蚓蚂蚁蜗牛甲壳虫翻弄泥土准备新家,新草破土而出,一眨眼就把世界变成了绿色的花园。

      春天里让人高兴的事不止于万物的复苏,还有我们都期待的春季运动会。这是四年才有一次的体育盛会,不光江海中学的初高中部会参加,江海大学也会派出参赛队伍。不同的项目在不同校区的体育场里举行,人员的流动性会非常大。那些想要认识学长学妹的人,当然不会错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因而运动会成了校园里最浪漫的节日。

      而另一件令人不高兴的事则是在运动会前两周宣布的,那就是运动会结束后将有一次考试,成绩作为高二文理分科的参考。对于考试我们早已习惯,但分科意味着有一些朝夕相处的朋友会搬到另一栋教学,另一栋宿舍楼,从此不能一起嬉笑打闹。而离别,是我们都不愿面对的。

      尽管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等在不远前方的分别,但这似乎并没有浇灭我们对于运动会的激情,大家反倒有种“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做队友的机会了,一定要好好珍惜”的英雄壮怀,因而报名参赛异常踊跃。除了传统的田径项目,运动会颇受瞩目的还有三大球的比赛,而其中又以篮球比赛最受欢迎。原因很简单,也很奇怪,就是大家都认为踢足球的人会脚臭,打排球穿的超短裤很难看,只有篮球比赛最能展现运动员的个人魅力,吸引观众(主要是女学生)的注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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