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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回•一剑横江起蛟龙 ...

  •   “为什么现在的人都这么喜欢搞仇杀咧?蜀山派李剑那倒霉孩子也就算了,毕竟我那次把他耍得挺憋屈,至于唐门三少那人品破手段更破的破人我也不希得说了——但是,你们铁甲团这种名门正派怎么也爱搞这种把戏!”

      心中苦笑连声,我一手执剑格开那些身材修长、白衣银发的弓箭手连珠价地射来的狼牙箭,一手连连朝着那群不要命的铁甲团剑客乱发几道灵符——本以为天道盟的家伙整一身火铜甲就已经够过分了,结果铁甲团的表现,堪称“没有最过分,只有更过分”:一队剑士,人人一身玄色犀甲,人手一柄连尺寸、文饰都一模一样的宽刃古剑,至于那古剑是否是他铁甲团的量产货,那剑名是叫静都还是静岳,我可全然不知道。只是,一个能够自主供应兵器、成员服色又如此统一的组织,若真地发展起来,那种战斗力可不是玩的。

      也许真是我吉运太低,刚撞着那一面铁甲团为通缉我而特意竖起的大木牌,就被路过的铁甲团成员认了出来,然后不知是哪个家伙振臂一呼,所有身处渝州城中的铁甲团成员就统一地组成了妖道狩猎团,毕竟,我这竹簪麻衣、身背松文古定剑的造型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但是,这里再怎么说也是四川渝州,不是铁甲团的主力所在的燕赵、江南,仓促间拉起来的队伍,与其说是妖道狩猎团,不如说是菜鸟童子军更来得恰当。

      就比如说那些背后肩胛骨处微微隆起的银发弓箭手吧,不外是鹤、鹰、鹞、鹄这类身有双翼的精怪玩家,又或者北邙门下夺舍化形的鬼灵弟子,至于那二十多个锲而不舍追击我的玄甲剑客,尽走的是大开大阂的霸道路子,却看不出是哪个道家修仙门派的剑法,反而像是以武入道上窥天心的黄易流,也不知道铁甲团到底给自己的成员开了什么样的小灶。

      仗着青城乘风诀御风而行的便利,我在街道中上窜下跳,大袖连挥,朝着四下乱射符咒,至于那些符咒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我可全没在意,只管以真力引动再扔出去就是。

      不过,说起来我一直没有整理那盛符咒的丝囊,所以,如果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那绝对不关我事。

      于是,路面上凭空涌起十来个土馒头,掉下几块冰雹,都成了无比正常的事,稍微诡异一些的,是在数道天师符的黄光卷刃中,楞蹦出个把头戴角巾的老头或者手握钢叉的大汉,大喝一声:“我乃本坊土地(山神),不知哪位仙长发了土地神符召唤我等?”只要被那死心眼的土地山神缠住,喋喋不休地追问下去,就等着元神化光去吧!

      一路上我和追兵们闹得是鸡飞狗跳,路两边的行人一个个更被吓得四处乱窜,也有些路过的无聊之人索性祭起洞冥镜,干起了狗仔队的勾当。

      好在我们都知道,在城里把事闹得太大,引来渝州刺史和六扇门的镇压就不好玩了,至今为止双方都还算克制,没有在闹市区制造出什么踩踏事件来。像我这种为人淳厚无比的好青年,更是借着乘风诀数纵数落,小心避开那些人多,变数更多的地方——可是,为什么铁甲团的人越发地多了呢?

      还没等我闯出三条街,周围的铁甲团成员就很理所当然地多了起来,虽然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下级弓手、剑客之流,也没有能够再背后生出一对翅膀还能保持人形的冒牌天使那种异类,但一拨拨的冷箭还是叫我感到压力渐生。

      好在渝州的广大百姓对于江湖仇杀之类,似乎极不陌生,只我们缠斗了一顿饭的功夫,就跑得一个不剩,连不少身怀绝学的江湖人也纷纷撤退到了路两旁的店铺之中,更有甚者,竟上了酒楼饭庄,叫了酒菜,边吃边探出半个头来看热闹,只有几个极不怕死的,还坚守在外面,一面放出护身法术,一面放出洞冥镜坚持着狗仔队的职业道德。

      我是不是该下去和他们握握手叙叙同行之情咧?

      不过,显然现在不是个交朋友的好时机,因为又一拨狼牙箭又朝着我射了过来。

      身形在半空一转,反手一记掌心雷震落了身前的狼牙箭,我的脸色就没有刚才那么纯良了——

      我是正道青城门下,对凡人下杀手那是要开革出道门的,但是,对付你们么,那就叫合法自卫了。

      何况你们居然还是异类出身,那就等于说,被俺化光了也不碍事。

      冷笑一声,掌心五行阴雷运至十成威力,反手一式虬枝飞鹤逼退那几个纠缠不休的玄甲剑客,手心那记蓄势待发的阴雷就朝着百步外那一队弓手就发过去。

      只见一团阴沉沉的拳大黑气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地在半空中飘忽不定,数枝鼓足全力射出的狼牙箭射在那团黑气上,竟如絮穿风,如刀断水,不要说拦截,就是稍缓一缓它的去势也是不能,我只听不远处一声闷响,眼中余光扫去,正瞄见一个头戴羽冠的弓手胸□□开一蓬血雾,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下去,伤处露肉见骨,随后,连四肢也一一爆开,血肉模糊,实在少儿不宜地很。

      至阴五气,生化五雷,这五行阴雷果然邪门得紧也阴损得紧,现在连我自己都怀疑自己到底还算不算正教门下了。

      看到同伴的惨状,箭雨突然停了下来。这我能够理解,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这些挎弓执戈的武士许就是个还在学校念书的小男生,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孩子而已。

      还是说,这个世界已经真实得过头了?因为连远处的我也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朝着身后又连发几张符咒,我在半空一个很大路货的鹞子翻身,落下地来,扯过路边不知哪个倒霉鬼忘记牵走的灰驴,一道符印连同律令迅奔诀拍上那驴子脑门,大喝一声“敕!”,那这毛驴听了这个“敕”字,昂头嘶鸣一声,驮着我就朝着渝州北城门撒蹄狂奔而去。

      身后响起一连串喝骂之声,虽然追兵里也不乏学成了轻身御气功夫的好手,但是,单凭御风术,真气总是要告罄的。何况这些人大概也都是一穷二白的大贫民,除了迈开两条长腿玩命地在我身后拔足狂奔,什么飞剑、坐骑都纯属是做梦了。

      瞅准机会吞下一把还神丹,我倒骑在驴背上,荡剑成圆,磕开几枝狼牙箭,剑锋带起的几道杂乱的黄光夹杂着符咒震开了带头追击我的那个剑士。眼看着那娃娃脸的家伙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我左掌本该朝前推去那股凝而不发的道家罡气,终是生生止住,最后一掌拍在毛驴臀上,疼得这畜生蹿了两蹿,更加疯狂地朝着前头奔去。

      而北门守城的门官兵士们看到的场面,就是一头发了疯一般朝前狂奔的驴子上倒骑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万分的年轻道士,带起滚滚沙尘,以及一大票杀气腾腾的追兵,彪悍万分地冲出北城门去。

      且不说我倒骑着驴子COS张果老,就是面前这一票锲而不舍的追兵也是辛苦的够呛,偏偏我还担心这空中有没有他铁甲团的御剑高手埋伏,连乘槎太清诀也不敢乱用,只能连夹毛驴肚子,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其他的都顾不上想了。

      就这样你追我逃,刀来剑往,不知不觉我们这一前一后两拨人已经奔出城二十多里地,只觉得身下的驴子渐跑渐慢,在城市里几乎闻不倒的藻腥气也一点点弥散在空气里。

      居然……被一直追到嘉陵江边了么?听着身下驴子的喘气声越来越粗,我知道恐怕这场儿戏般的追逐战恐怕马上就要进入最惨烈的部分了。

      是默然忍受敌人暴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邪恶命运带来的磨难?这个类似丹麦王子口头禅的问题,对我这大平民而言完全就不是个问题!

      虽然修仙之士遇见什么三三之灾、九九之难,或者什么大小雷劫、四九天劫什么的很是平常,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至于现在——与其让你们这些倒霉孩子手上沾满人命,不如让贫道替你们扛下这杀孽吧!

      手中松文古定剑一横,我装模作样地狞笑一声,可惜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传说中男女通吃的王八之气来,连身为仇大苦深的主角最起码该有的萧杀之气也丝毫没有,只莫名觉得自己够傻气。

      左手扣起法诀,正要朝后再给他来一发阴雷,身子突然猛地朝后一倒,慌得我连忙使出铁板桥功夫,这才在翻身滚下驴背前,仰面朝天,堪堪稳住身形。而差点酝酿出一场交通惨剧的那罪魁祸首就这么全无歉意地站在原地,不向前一步,也不后退一步,低着头只管喘它的粗气。

      而离我和它不过数百步远的地方,就是嘉陵江的一处很平常又很不平常的渡口,说它平常,是因为在嘉陵江畔这样的渡口几乎都是一样的格局,木板铺就的小码头,永远停靠着几艘渔船,还有个抱篙打盹的艄公等着人来渡江;说它不平常,是因为,今天这渡口周围不要说是过往行人了,就连艄公都没有半个,反倒多了一彪人马拉开了阵势,堵住了我朝渡口去的道路。

      一色红火的骏马和它们背上一色赤红的骑士们都异样地沉默,清冷的刀光映照在骑士们赤色的轻甲上,竟然在充满杀伐之气的狰狞中有一种别样的豪气。

      铁甲六军,纵横无忌,而出现在我面前的,无疑就是铁甲团最著名的雷骑赤旅了。

      眼睛从他们身上移开,朝着周围望了一望。

      数丛笼竹,迎风而不动,几堆乱石上不见丝毫水痕,路面上也不知道何时多了几个竟一眼看不到底的小水坑,还有……不用还有了,好高明的颠倒五行小衍阵,看来是哪位高人专门为了招待贫道我而设计的吧?

      颠倒五行小衍丙寅藏象阵,没有什么或阴损、或霸道的奇术埋伏,但是却是困住敌人的上等阵法,入了此阵,大部分飞天下地五行遁甲奇门之术都施展不得,在这个逃命类法术特别发达的世界里,这颠倒五行小衍丙寅藏象阵无疑是截杀对手的不二之选。

      也就是说,入了阵的我,除了乘风诀外,已经没有什么更好的逃命手段了。

      当然,以乘风诀的速度,恐怕还不等我逃出去,就该被面前这一票眼神不善的哥们给乱刀分尸了,虽说大丈夫生不九鼎食,死应九鼎烹,但是就这么生生地做了哥几个手底的滚刀肉,我心理上还是相当地排斥——这不是让我一辈子见到饺子馅都有心理阴影么?!

      轻轻笑了笑,我侧过身来,斜骑在驴背上,伸出手扶了扶颠歪了的竹簪,顺手又拉了拉逍遥巾,这才慢悠悠地提剑朝天拱了拱手,大剌剌地唱个肥诺:

      “久闻铁甲团赤旅雷骑大名,今天一见,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呀!”

      我这句充满善意的赞叹刚一开头,就觉得身上一寒,面前的好几十个男人齐刷刷地跟我练起了“用眼神杀死你”的绝世神功,这个场面实在比一群陕西大叔大声吆喝“大风!大风!大大风!”还够劲爆。

      淡淡一扫那队雷骑,我仍然抱拳当胸,标标准准的先礼后兵:“贫道青城教下煮酒成云在此,不知道铁甲团哪位朋友愿不吝赐见一面?”

      “煮酒老道果然好胆识——”

      原本稳如泰山、密如铁桶的骑兵阵势随着这声答话而有些松动,一个头上扎了条黑绸带,身量颇高的男子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排阵而出,只见他所到之处,旁边那些原本把脸板得如大理石般平滑的雷骑成员表情立即崩溃如严重风化的砂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连人带马让开道,挣了命也似地往同袍身上靠,连阵形都几乎要散开的模样。

      我很快就明白了几乎让雷骑阵形溃散的原因——空气里有一股奇怪的让人恶心的气味正在弥散,那种臭得可怕又持久的气味,随着那高个子男人的靠近而越发地浓郁起来,连我都不得不拈出一道净衣符来驱除这股近乎恐怖的怪味。

      当那男人来到阵前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了这股恶臭的来源:他□□的坐骑是一头骡子般大小的动物,比我骑的这头驴子还要略高些,但却生着张獠牙狰狞的野猪模样的长脸——先不谈那股子味道,光看这异兽——即使长着猪脸,但姑且还算是异兽吧——那瘦尖无比的脊椎骨都实在难为了骑它的人。

      “兄弟就是铁甲团的天九,”他纵猪上前几步,仿佛没有看到我强压着捂鼻子的冲动,自顾自地侃侃而谈,“道长在洪崖洞落了我们铁甲团的面子,总不会以为能这么一走了之吧?听说那一天你和天道盟的那头狐狸,眉来眼去做了不少手脚,这些咱们也都不追究了——只是道长多少也得留下点彩头来,不然我们铁甲团面子上实在不好交代。”

      这话说得……真和明抢木有区别了呀……

      再者,我手里唯一值钱的也就是这把松文古定剑,给了你们,我混什么去!

      这样的交易,根本就是逼着我老道开杀戒么!

      我杀气刚起,就听见那叫“天九”的骑猪人又很好心地补上了一句:“如果道长不肯,那么实在对不起,我们铁甲团只好派出人来,天天追杀你,直到道长耗尽寿元,转生重修为止。”

      如果有人对你说,我们很想要你手里的一件东西,至于价钱么,好商量。

      那么,大多数人还是乐意坐下来,谈谈具体的金额问题的……

      如果有人跑过来对你说,我们很想要你手里的一件东西,如果你不给,就天天折磨着你玩,顺便说一句,这不是现实社会,就是杀人也不犯法……

      换了你该怎么办?

      啥?你说你要以德服人,世界多美好,我们要怀着爱,把左脸右脸一起伸出去请他们打——
      哦,圣子耶稣啊,教堂在马路那边,你走错地方了……

      松文古定剑长吟一声,我手里扣着的雷诀正欲煞开,却在同时看见了天九眼中一点杀机转瞬即逝——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从地下钻出来的,我只知道,在我改变主意将掌心阴雷朝地上打去的同时,一柄乌黑的短剑从地面的阴影中笔直地刺出,攻破了我身上那层本就可以忽略的护身罡气,尽管隔着天麻道服,我还是觉得自己的皮肤正贴着那凉幽幽的剑身,直到剑尖在一瞬间变得炽热无比。

      而我手心的阴雷也在同时炸开。

      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好像飞了起来——不,是真地飞了起来,因为阴雷炸开时的气浪和我本能地施展开的乘风诀。

      道服上被血染红了巴掌大小的一块地方,如果那柄短剑再深入一些,我就该直接元神化光去了。

      抬手封住创口又招出数张金光符绕着全身大作圆周运动,我心有余悸地朝上空又蹿了两蹿,地面上,一个看上去相貌平平的大男孩正无比阳光地朝着我微笑。

      在他掌中,那柄黑色的短剑上正闪动着星星点点破碎的星芒般的蓝影。

      要不是刚才那一记五行阴雷迫得他略偏了偏身子,恐怕我今天真的要横尸当场。

      如此出神入化的暗杀之术,再加上赫赫有名的雷骑赤旅,看来铁甲团这一次,居然是精锐尽出了。

      我煮酒成云何德何能,居然享受着绝世魔头般的被狙杀待遇,铁甲团的,你们还真看得起我……

      还来不及感叹完毕,头顶一片热浪已经劈头盖脸地罩了上来,我刚招出来用以护身的三道金光符,立刻就被这股热浪炼化,连个灰渣都不剩。

      “太、太、太、太、太阳真火!居然有人炼成了这么凶猛的道术!”

      眼看着头顶一大片火云就要把我裹进去来个爆烤牛鼻子,我慌忙将松文古定剑舞得如一团银光也似,团团护住周身,剑锋上清光四射,无数夹杂正一斩邪秘符的气劲好不容易才将那片片火云逼退一些。

      太阳真火,大日炽焰,并列道家佛门两大霸道法术——起码在目前,有福缘能学会这两种道法其中一样,就绝对有资格在江湖上横着走。但是,连这种牛人都派出来狙杀我,难道不是一种浪费么?

      眼见得火云被我逼退了一点,我连忙以五行阴雷替下了松文古定剑。丙火克庚金,虽然这松文古定剑也是仙家宝贝,但是在五行生克上却是被太阳真火克制得死死的,连六成威力都发挥不出。

      地上的人也知道这太阳真火的厉害,并不凑上来和我一起感受挂炉烤鸭的滋味,只在地面上团团结成阵势,配合着那颠倒五行小衍丙寅藏象阵严防死守我开溜……

      连划五六个雷诀,几十团黑气呼啸而上,但是只要一接触到顶上那团火云,只缓一缓火云的去势,就抢着自己爆开,看样子,这不够精纯的至阴五气,虽然与太阳真火彼此克制,但显然火候不足,想要破去这片太阳真火还早的很。

      双手连连打出阴雷,虽然将真火的去势一缓再缓,但是这号称无物不焚的太阳真火还是渐渐地要燎到我的眉毛了。

      就在都快要闻到眉毛头发的焦味的时候,我心中一急,一手五行阴雷,一手天罡耀斗,一起发了出去,却忘了这两招本也是相克的。

      三路法术硬碰在一起,只听得半空里大震了一声,我被震得口鼻流血,眼冒金星,跌出几十步外,要不是仗着乘风诀,这一跌就肯定掉进江里去了。

      不知何处传出了一声闷哼,看来那位放火的仁兄也一样伤得不轻。

      但是现在都不重要了,因为水面上有个满脸青气的黄衫人猛地从水下探出头来,朝着我们这些争勇斗狠的江湖人大叫道:“瞧瞧你等干的好事!今天是四阴冲煞之日,却来此地斗法,引得煞气上涌,冲破了李冰大人镇锁蛟龙的镇河铁符,眼下方圆五百里都要被孽龙化为泽国,本神却……”

      这黄衫人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原本还算得平静的水面猛地掀起滔天巨浪,连岸边诸人都被震得站立不稳,十几匹马更被惊得立了起来,颠翻了好些个骑士。

      再看那江心竟探出个似牛非牛,顶生独角的蛟首,光看那血盆巨口,都有着活吞全人的尺寸,显然就是先前那江神口中所说的孽龙了。

      啧啧,看来这回大伙的麻烦都大了!

      ——在老故事里,蜀郡守李冰为了治理岷江的水患,跑进了天神帝俊的森林里疯狂地大喊大叫,帝俊对这个吵他睡觉的疯狂男人无可奈何,只得赐他不下于仙人的法力神通,于是在都江堰之外,又有了李冰和他的儿子李二郎“操刃入水斗江神”、“身化犀牛斗孽龙”等等的神异传说。

      嘉陵江中的这头蛟龙,据说也是咱们的李大郡守一手降伏的恶蛟之一,只是当初这条蛟龙尚不成气候,所以只是被镇在一块铁符下了事,不料沧海桑田,人事变迁,铁符上的法力日渐消退,终于在这个诸事不宜、只好杀人放火的四阴冲煞大凶之日,被我们两拨人打生打死引动的煞气配合着蛟龙同志近千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冲开了铁符禁制,争取到了这个宝贵的越狱良机。

      以上,来自正在避难的现任嘉陵江江神口述,由我煮酒成云笔录整理。

      关于这条蛟龙来历的另外一个版本来自远在青城山的掌教真人郑老头几乎在蛟龙走脱的同时发出的竹叶符令,当然,写在竹叶上的话就要简单得多也没艺术性得多,无非“嘉陵江下古仙人所镇压之孽龙脱困而出,凡我正道门下,斩妖除魔,义不容辞云云”。

      那厢,一片亩许大小的火云一次次不死心地朝蛟龙身上罩来,又一次次被那大泥鳅口中吐出的一颗笆斗大小的蛟珠轻易地将火云冲开,水面上,那些雷骑看似寻常战马的坐骑竟踏水如履平地,长刀带起道道刀气,狠狠地斩在蛟龙身上,却只在鳞甲上爆出点点火星,连个白印子都没能留得下。

      铁甲团的勇者们打生打死地上演勇者斗恶龙的戏码,身为原定狙杀目标的我自然就清闲下来,很无耻地和逃出水府的江神大叔一御风一履水,躲开去半里地,心安理得地当起了围观群众。

      “这位的太阳真火功夫实在是太不到家了,恐怕是才入门吧?连一颗蛟珠都应付不了?”

      “还有这队笨人,蛟龙得水最是彪悍,居然还傻到冲到水面上来和人家硬撼?他们以为自己是神仙咩?”

      这些冷嘲热讽,铁甲团的人没有听到,就是听到了,现在他们也脱不出身来收拾我这个讨人嫌的牛鼻子。毕竟,比起干掉我这么个穷酸道士来,这头蛟龙显然更叫人怦然心动,光看这颗能破去太阳真火的蛟珠,就是那些身家颇厚的高手,眼睛里也肯定会冒出绿光来的。

      借着乘风诀轻飘飘地在水面冒充一苇渡江的菩提达摩,我时不时地拍几道灵符去和蛟龙老大亲密接触一下,一边的江神手持簿子和笔,每看见一道光华飞起,就满面敬重之情地提笔写下:“某月某日,李冰所镇孽龙走脱,某门某派弟子某某,维护天理,以身殉道云云。”

      不过,既然连我家那远在青城山的掌教都第一时间得悉“嘉陵江蛟龙破封出世”这个消息,那么诸如蜀山仙剑派这样的蜀地名门更不用说,肯定也早就给门下弟子下了动员令,加上这嘉陵江离渝州那么近,可以想见渝州城内的各路人马一定正无比激动地——已经赶过来了!
      这批刚赶来的人马,却不是铁甲团这种从兵器甲胄到坐骑全制式化的准军事组织,相反的,这里面不但有头绾高冠蛇髻的道姑、手握锡杖戒刀的秃驴,甚至还有不少耳畔垂一挂纸钱或者臂挽金箍的邪派人士,看样子,但凡渝州城里算得上号的人物都被这头蛟龙给引到了嘉陵江畔。

      几个不知道出身哪个门派的黑壮和尚最为生猛,远远地就联手放出一挂浑铁佛珠,只见一圈乌光呼啸着朝蛟龙脑门砸过来,那一颗颗佛珠都有拳头大小,分量决计不轻,就是好莱坞的巨猿金刚被这么一件力量型的法宝砸上这么一下也该头晕上半天。

      但听“咣”一声大响,佛珠被那粒蛟珠迎住,震得乌光四散,反被打飞了回去,那几个大和尚还来不及收起法宝,就和这件得意法宝结结实实地来了回亲密接触,当时就元神化光重生去也。

      “这蛟珠果然不是凡品啊!”我咋了咋舌,又发了几记符法,绕着蛟龙的身子急速盘旋几圈,但是依然攻不破那层坚逾精钢的鳞甲,却不小心把一个正凶猛地朝蛟龙身上劈砍的铁甲团雷骑给震落了水去。

      三清祖师在上,我真的是无意的呀!只不过施法的角度稍微偏了那么一点而已。

      虽说这嘉陵江水面平缓,但是水下的礁石、暗流、旋涡,该有的一个都不少,这么一掉下水去,要是又不小心遇见了旋涡,起码该被扯出一、二里地才能冒头吧——

      至于冒头以后是死是活那就不关我事了。

      有了那几个黑壮和尚的前车之鉴,十来个身穿一色青白水田道衣的水月宫女弟子学乖了些,各自分开急急占了两边江岸的五行方位,一人掐诀行仪,二人为她护法。只见空中随即现出五色光华,隐隐结成一座五灵法阵,在这阵法运转之下,那蛟龙连同铁甲团雷骑军的动作,全都慢了下来。

      紧接着就听到铁甲团的成员们一阵乱骂:

      “干!天道盟的垃圾又来趁火打劫了!”

      嗯嗯,嘉陵江畔,蛟龙出世,这么大的事情,天道盟肯定要来横插一杠子,这简直就是一定的么。

      不知道铁甲团和天道盟这两家帮会是否平日里积怨太深,水月宫的法阵刚刚布下,原本一直牵制着蛟龙的雷骑军就非常自觉地拉着队伍撤了下来,连那不知道躲在何处的施展太阳真火的神秘高手都主动地收了法诀,紧接着这队雷骑立刻一分为五,气势汹汹地朝着正努力维持阵法运行的水月宫女弟子们扑了过去。

      水月宫一向以五行之术著称,但无论步战也好,马战也罢,都一样地废柴,但见刀起刀落处,就砍翻了好些个护法的道姑,好在这阵势暗藏禁制,被雷骑军这么一冲,立刻生出感应,在主持阵法之人身上现出淡淡金霞,阻住了雷骑军的马刀,这才总算没演变成雷骑军单方面的屠杀。

      反倒是那蛟龙受不了被人冷落的感觉,长吟一声,蛟珠上下纵横,磕飞了好几把飞剑,有个蜀山派弟子动作稍慢了一些,他那把环绕炎劲的暗红飞剑立刻被蛟珠吸住,在一阵听得人耳朵发麻的“喀啦啦”的结冰声中,硬是被冻成一块长尺状的坚冰,失了灵性,直挺挺地掉进江里。

      “我、我的赤炼剑!”那位道友惨叫一声,嘴里喷出一口鲜血——他那口剑大概已经祭炼到人剑相合的境界,却不想在这条蛟龙嘴下吃了大亏——我本想凑过去开导开导这位兄台,那俗话说“一切都素那浮云”,废了一口两口的宝贝飞剑也不算什么……

      没想到这位仁兄倒是个爽快人,我还没凑到他身边,他已经掐着避水诀,扑通一声就跳了嘉陵江。

      啧啧,如此魄力,我不如也。

      岸边的人乱哄哄吵成一团,有些趁乱想揩些油水的家伙,纷纷跳到水面上来,也有些人躲得远远的,只管将手上的雷诀、符咒朝着江面乱轰一气,那准头奇低不说,误伤友军的概率也奇高,场面那叫一个乱哪。

      冯虚御风盘膝稳端坐江面,看这些人乱哄哄他唱罢你登场,我自巍然不动地冒充高人,顺便时不时地暗发几记阴雷,给雷骑军们添些小乱,顺便给各路英雄当当拉拉队——不过也没人稀罕我这个牛鼻子拉拉队就是了。

      天道盟旗下所布置的阵法渐渐运行圆转起来,阵内层层漾起一道道淡淡霞光限制了这头倒霉蛟龙的活动范围,顺便地,连雷骑军也被困在阵法之内,偏偏这套阵法还许入不许出,布阵的水月宫道姑们都有阵法衍生的金霞保护,倒也不惧那颗霸道得能破去修道人飞剑的蛟珠,只苦了那些雷骑军的哥们,连人带马百多口都被圈在这不怎么宽敞的阵势内,前有守护阵眼的道姑们连珠介的五行术法招呼,后有一条极生猛的狂怒蛟龙前后冲杀,不到一盏茶工夫,这支铁甲团的精锐部队就含冤带恨地全军化光去了。

      战争是残酷的,古人不余欺也。

      正在我摇头叹息间,耳后破空声大作,我下意识地反手一记五行阴雷打去,只听一声大震,回头看时,一柄飞剑挟着剑芒冲散了阴雷,竟欲给我来个一剑穿胸。

      谁跟我有这么大仇恨啊?

      我手忙脚乱间,匆匆撤了乘风诀,直挺挺朝江心一跌,这才避开了这要老命的一击。

      挽着避水诀,我朝水下一钻,身后那柄乌钢混金的诛邪剑兀自穷追不舍——不错,诛邪剑正气凛然,专克旁门法术,可难道我还怕了这种蜀山派入室弟子人手一口的量产货不成?

      又发一记阴雷略略阻住那口剑的去势,我手中松文古定剑化一道惊虹,狠狠地劈在诛邪剑上,二道剑光才交错,金铁交鸣声里,那柄诛邪剑上已经多出个缺口。

      当然,我这口松文古定剑怎么说也是青城前辈耆宿铸造的仙兵,可不是蜀山派的量产货色可比。虽说仗着神兵之利占尽上风好象不是大侠所为,可是谁告诉你,恐怖主义道士煮酒成云原本是个大侠来的?

      飞剑与修道人本命真灵息息相关,这边飞剑受损,那边感应立生,慌不迭地收了飞剑,可惜这时候才想起跑路,会不会太迟了一点?我一煞乘槎太清诀,随着诛邪剑破浪而出。

      “贫道煮酒成云在此!想和我了结恩怨的就放马过来吧!”

      嗯,倘若铁甲团雷骑军还没有全军覆没,我就是胆大似姜维也不敢放出这样的狠话,但是,老话怎么说的?既然铁甲团和天道盟这两只老虎正忙着打生打死,我这只猴子也不妨冒充一回山大王的。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在场的江湖豪客、道士和尚、女冠尼姑,都满眼绿光地盯着那颗蛟珠,
      几乎没有几个正眼看我的,顶多有几个看热闹的闲人吆喝一嗓子:“哥们好胆量”,实在能叫人郁闷杀。

      只有一位,对我的现身异常地激动。但见这位仁兄头绾诸葛巾,身穿天机道装,腰间那卷青色竹简正是蜀山派的招牌法宝、人手一份的降妖谱——嗯,你不觉得这词很是眼熟么?

      没错,唯一一个满眼怨毒之色朝我行注目礼的人,就是当初那在我手下败得颇憋屈的李剑了。

      一手招回诛邪剑,他一手印诀变幻,一团斗大金光冲着我打来。

      看来这阵子大伙的本事都见长不少呀,只是——

      “乾光神雷就很了不起咩?”

      放出松文古定剑迎上这团神雷,我反手撒出数道天师符,朝着这位老冤家一圈——

      这套发符攻敌的手法我已经运用得颇为纯熟,可惜杀伤力不怎么样,至于像摘花飞叶伤人那等的大手笔,就只好自己梦里去自我意淫一番,一时半会是不要指望我自己也弄出个片纸伤人的无上神通了。

      李剑看见我用这种大路货对付他,也是夷然不惧,连护身罡气都不布一层,径自伸手到法宝囊里掏东西。

      可是,我这些符纸,可是做了一些小小的手脚的……

      连李剑的衣角都没碰到,那数道符咒就全数爆开,团团黑气中,一道青光飞起。

      可怜的人,他难道不知道我除了自爆肉身以外,这符咒中暗藏五行阴雷也很是出名么?

      所以说,人在江湖,资讯永远是最重要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回•一剑横江起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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