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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   微微撩开窗帘的一角,透过栏杆上的铁花看到下面的半个天井。静棠从几棵梧桐树下走出来,手里提的东西是一只方形饭匣,一面走一面将一串钥匙随手放进饭匣最下面的一层里。
      饭匣?
      静棠走进了大门旁的房间。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林奕脑中形成了。
      她想知道楼里到底有什么。

      “芩如今天该回来了,”林奕笑道,“想给他弄些好吃的东西补补身子,我记得芩如说过很喜欢曙光饭店的排骨年糕,我这里地方不熟,你能替我去买吗?”
      静棠看着她,淡然的冷漠中透出一种奇异的打量目光,林奕甚至略略有些发怯,怕被他窥破了内心。
      “或者,你这里有地图吗?给我指下我们在什么地方,我自己去也行……”林奕几乎有些画蛇添足的补了一句。
      静棠眨了一下眼睛,林奕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去。
      “谢谢了。”林奕甜美的笑道。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是从这里到曙光饭店,一个来回再怎么也得两三个小时。
      静棠出门去了。
      林奕隔着大门看到他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也从门里走了出来。
      这地方看起来已近郊区了,除了几幢看起来稍微气派些的洋楼外,都是狭窄阴暗的街巷,两侧排着门前积着污水的低矮平房。
      林奕拐进一条看上去人丁兴旺些的街道,打听附近有没有锁匠。
      连串的问了三五个人,终于找到一个。
      “门不小心锁上了,急着进去拿东西,又不想弄坏锁,能替我把门打开吗?”
      “啊呀小姐,你这找我就找对人了,不是我自吹,这活计,换了别人,还不一定给你做得了……”那满口酒气的大胡子拍着胸脯大声说道。
      林奕笑了笑,“跟我走吧。”

      “小姐,你住这里啊,怪不得这么漂亮……”
      林奕淡淡笑了笑,不去搭理那锁匠逻辑紊乱的恭维。
      “就这扇门,门房出去了,我要进去拿东西。”林奕带着锁匠穿过门房的外间,指着尽头的门说道。
      直接打开铁栅栏门上的铜锁当然更好,但是一则那把大锁显然需要更多时间,二则,让外人看到这样一扇门未必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林奕也不得不承认,她也想以此为借口看看静棠的房间里到底有什么。
      开锁的过程比预想的慢了很多,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门仍然密闭如故。锁匠试了又试,大串的夜莺在手中丁当作响,他擦了擦汗,尴尬的笑了笑,“好宅子就是不一样,这锁太难开了。”
      林奕总不时神经质的回过头去看看大门,是不是静棠回来了,雕花大门外空空如也。
      又过了约莫半个小时,锁终于嗒的一声被打开了。
      林奕礼貌的打消了锁匠推开房门的企图,用白芩如头天留在床头抽屉里的零钱付了帐。

      送走锁匠,重新进入门房。
      里面这房间现在是属于她的了。
      林奕伸手轻轻推开门,满室一片荧荧的烛影,映出光怪陆离的色彩,一股极为奇异的幽兰淡香扑鼻而来。
      眼睛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祭坛一般的暗室里。两侧的长几上摆满了高高低低的白色蜡烛,无数淡白的烛焰在昏暗中诡异的跃动,蜡烛后面摆满了像是剧院后台用的高高的衣架,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戏衫,花褶子,青褶子,长靠,短靠,红帔,团凤蟒……长裾及地,绣花斑斓,在烛光里泛出各色迷离的华彩。烛道的尽头,站着微笑着的沈小姐。
      林奕打了个寒噤,才发现那是一幅真人大小的沈小姐全身照片,比白芩如给她看过的那张似乎还要年轻几岁,一袭白色的旗袍,光彩照人,明亮的眸子就像是看得见她似的。
      照片旁边是一张雕花香案,磁炉里插着细长的束香,室内的兰花异香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香案的另一边放着留声机,一叠陈旧的书信和几本发黄的相册,林奕伸手翻了翻,都是沈小姐的照片,各种各样的照片。最上面一本相册的扉页上,贴着一张牡丹亭的剧照,上面的两个戏子都不到二十岁,依稀辨出杜丽娘是沈小姐,春香是静棠。
      已经过了很久,静棠说不定快回来了,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环顾四周,终于发现右边的两架褶子之间露出垂着的帷幔。掀开帷幔走进去,里面是个布置简朴的卧室。
      林奕一眼看到了放在靠墙桌子上的饭匣,正是静棠从楼里出来时手里提的那一只。
      林奕走过去拉开匣子的最下面一层,里面果然躺着一串黄铜钥匙。
      取了钥匙,退出房间,虚掩上门。

      穿过天井来到右边的楼下,将最大的那把钥匙插入锁中试了试,铜锁嗒的一声开了。林奕伸手拉开沉重的栅栏门,发出尖细的吱呀一声。楼里忽然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钥匙几乎从林奕手中掉到了地上。
      林奕在门口呆呆站了移时,没有其他的动静了。
      她弯腰捡起钥匙,进了铁门朝楼上走去。
      楼道中非常昏暗,几乎看不清脚下的台阶,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陈年的腐臭气息,甚至有些刺鼻,呛得人喘不过气。
      楼梯又折过一道弯,外面便是梧桐的浓荫遮蔽下的二楼走廊了。
      林奕踏上走廊,鞋跟随着每一步的落脚在木质地板上敲出沉重而空洞的声音。腐臭气息越来越浓烈了。
      走廊尽头是两扇紧闭着的雕着华丽涡纹的木质大门,那就是主卧室了。
      前面忽然响起一串沙哑的格格笑声,拖着喉头深处游丝般的颤抖尾音。
      那尾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连续两夜听到的飘移鬼泣。
      笑声中不断传来低沉而不规则的撞击声。
      林奕一步步朝前走去。
      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右边墙壁上忽然一声沉重的闷响,林奕转过头,双眼正对上一双惨白的眼睛,眼睛下歪斜的嘴巴对着她格格的冷笑。
      厚重的木门上开了一个方形的洞口,亘着一根根的栏杆,底部留着送饭的缺口,栏杆里面露出一张惨白而污秽不堪的脸,双眼瞳仁强直性的拉扯着上翻,露出白森森的眼白和血红的眼睑,瘦得白骨一样的手指皮肉绽开的狠命抠着栏杆,不断冲着林奕发出半哭半笑尖厉可恐的嚎叫。
      林奕渐渐看清了,这是一张女人的脸,还很年轻,甚至还有几分姿色,却显出一种莫名的诡谲,五官都好好的长在原地,没有残损,没有移位,但是整张脸却似完完全全的错乱了,无论如何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得错乱得几乎不像是人的脸,像是被打碎撕裂再重新胡乱的拼接过了。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沈小姐。
      林奕完全无法形容这种感觉,这不像是一般的疯癫,不像是见过和可能见到的情形,似乎直觉中能感受到什么东西,但又始终无法明晰起来。林奕呆呆的站着,对着这张嚎叫的错乱的脸,她忽然说得出这感觉了,这女人的魂似乎被什么东西生生扯掉了一块。
      那女人错乱上翻的眼白里忽然露出夹着极度恐惧的凶光,喉头深处翻起窒息一般的收缩声,白骨一般的手指骤然开始疯狂的摇晃栏杆,身体在门里撞得砰砰直响,像是要冲出来了。林奕奕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忽然碰到了什么人身上。
      林奕转过头,是静棠。
      惨白的脸,冷冷的眼睛,毫无表情的盯着她。
      林奕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是发现她挤不出来。
      静棠冷冷的看着她,微微的朝后退了一步,显然在示意她应该走了。
      林奕顺从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穿过走廊,下了楼。
      一直回到卧室里才发现,钥匙仍然在自己手里。
      静棠必然已经发现她进过他的房间了。

      静棠将午饭送上来的时候,林奕拿出钥匙,摆到他面前的桌上。
      静棠毫无表情的看着她,惨白的脸,浅浅内陷的泛青眼眶,片晌,他伸出手将钥匙收了起来。
      林奕莫名的感到,最可怕的不是他说话,却是像这样什么也不说。
      静棠下楼去了。

      白芩如还要下班之后才能回来,白昼似长得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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