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40、第三十九节

　　恐惧、悲伤，这便是朱茱脸上的表情。
　　程风提起朱茱，一下将她提到千里面前，颤声道：“你看她是不是假扮的？你看看……”
　　千里果真仔仔细细地将朱茱的脸研究了一番，叹道：“假如她真的是易过容的，那么我纵是被她骗死也心服口服。世上绝没有如此高明的易容术。”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的心便突地被恐惧抓住了。
　　——如果朱茱是真的，那么她本应该与纤纤一起好好地呆在成都，却为何会被这帮黑衣人抓到荒郊野外？
　　——朱茱被人抓到了这里，那纤纤呢？纤纤又在哪里？
　　这些问题谁能回答得上来？
　　婵娟抓住朱茱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家小姐呢？”
　　朱茱不言语。
　　程风道：“她是个哑姑娘，难道你之前没发现吗？”
　　婵娟不由一愣。
　　她本应该早就发现的，可惜先前她一直未把朱茱放在眼里。
　　“我一定要回家去看一看。”程风边说边展动身形，却被朱茱拉住了衣角。
　　朱茱拉着程风的衣角，伸手从怀里掏一张纸条交在他手上。
　　程风展开纸条，只见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关大山抓走了小姐，快救她。
　　——关大山？蜀中刀客关大山？他为什么要抓纤纤？

　　关大山抓走万纤纤，只因为他有病。
　　那是一种很严重的病，自从关大山在悠然居见到万纤纤，他便染上了这种病。这种病可以让人茶不思，饭不想，连睡觉都不得安宁，这种病叫做相思病。
　　得相思病的关大山起先发现自己无论在睡觉的时候还是醒着的时候眼前都晃动着一张巧笑嫣然的脸，后来那病越发严重了，他居然常常能听见一首美妙的歌声，歌是这样唱的：
　　“碧草青青，河水悠悠，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我愿溯流而下，把她带到身旁。
　　不论天涯与海角，我愿用一生伴随她。”
　　这首歌在关大山耳边反复吟唱，直到连他自己也能唱这首歌了。
　　一天清晨，关大山哼唱着这首歌走在府南河畔，他沿着河流的方向，一直往前走，突然听到河边一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少妇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关大山只瞥了她一眼，脑袋便如被雷轰似地“隆”了一下。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是她，竟然是她﹗歌里唱的“碧草青青，河水悠悠，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关大山呀，你真是只猪，那本来便是为你而唱的歌，你为何不早点溯流而下？
　　从此以后关大山便天天溯流而下，但是却没能天天见到万纤纤，因为纤纤几乎足不出户，而他没有勇气去敲门。
　　“美丽的姑娘，我叫关大山，我们在悠然居见过面，我很仰慕你，甚至为你得了相思病。”他相信自己见到纤纤之后便能对他说出这番话，但他却没有勇气先去敲开那扇门。
　　他天天守在程家附近，当然可以看到很多事情。他看到十田和单月去拜访纤纤，看到纤纤为他们两人开门，心里有说不出的羡慕，恨不得自己变成十田单月中的一个。
　　但是十田与单月虏走纤纤的那天他却没在，因为当时有一个女人来叫走了他。
　　“小伙子诶，我看你天天站在这点儿，是看上那家的小媳妇了唆？”那女人这样问他。
　　关大山涨红了脸道：“啥……啥子，你瞎说啥子？”
　　那女人有些失望，喃喃道：“原来是我看错了，我还以为纤纤可能会有个好归宿嘞。”
　　关大山是个粗人，但却不是傻人，听出女人话里有话，拉住她问道：“纤纤？都是那家的小媳妇？”
　　“是噻，”那女人答道，却已经没兴趣与他说话了，嘴里说着：“唉，我也真多事，怪说不得我家那口儿老叫我惹事精。别个两口子的事情我瞎掺和啥子。也没得我啥子好处的。”
　　关大山闻言掏了二两银子给她。那女人见到银子后笑逐颜开，将纤纤的情况告诉了关大山。
　　她说，纤纤与她的丈夫住在这里还不到一个月，似乎还是私奔出来的。表面上看是甜甜蜜蜜的小两口子，其实，她的丈夫是个烂赌鬼，不在家的时候就在赌场，在家的时候就在睡觉，养精蓄锐再战赌场。两口子的日子不知过得有多艰难。
　　那女人最后说：“唉，好苦命的妹儿呦，要是我早都改嫁了，哪个愿意和个赌鬼过一辈子。”
　　这些话关大山都听进去了。
　　“我愿溯流而下，把她带到身旁。不论天涯与海角，我愿用一生伴随她。”这果真是为他而唱的歌。
　　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然而阴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阴谋。

　　那天纤纤送走程风之后，觉得心情很不好，便对朱茱说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朱茱倒也乖巧，离开之后便一直没来打扰她。
　　直到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也没来。
　　纤纤肚子饿了，这才想起要找朱茱，可是朱茱居然不在家。屋子里静悄悄的，朱茱到哪去了？
　　纤纤知道朱茱有时候会自己出去逛逛，有时还会带些好玩的东西回来给她，便没有在意。她是鼓励朱茱多出去走走的，这对她恢复声音说不定会有帮助。
　　便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纤纤想：这小丫头也太贪玩了，居然连敲门也玩。就“咯咯”地笑道：“你再敲我也不给你开。”
　　敲门声立即停止。纤纤以为朱茱会自己推门进来，但是过了许久门外都没有反应。

　　敲门的人不是朱茱，而是关大山。
　　那天天没亮他便来到了程家附近，躲在暗处。他看到纤纤送程风出门，夫妻两个脸上都冷冰冰的仿佛仇人相见一般。
　　他看到纤纤进到屋里，关上了门。又见到朱茱开门从屋子出来，又关上了门。
　　那扇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关上的。
　　他没勇气敲开那扇门。
　　“我愿溯流而下，把她带到身旁。不论天涯与海角，我愿用一生伴随她。”他哼着这首歌，哼了两千九百九十九遍，直哼得喉咙都哑了。
　　但是等他哼到三千遍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个妇女用很大的声音道：“那不过是扇门而已，敲一敲又有什么关系？”
　　那不过是扇门而已，敲一敲又有什么关系？
　　关大山的心中打了一个激灵。
　　那不过是扇门而已，敲一敲又有什么关系？
　　关大山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敲门。
　　说话的女人并不是关大山昨天见到的那个女人，她也不是在同关大山讲话，因为她压根不知道关大山想敲门却不敢敲。她之所以说那句话，只不过是她家的小孩太顽皮，乱敲了另一个妇人家的门，那名妇人找她理论，而她对此做出回击。
　　却不想无意间点醒了关大山。
　　你有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碰到过？那你真幸运。

　　关大山鼓起非凡的勇气去敲门，却听见门里人笑道：“你再敲我也不给你开。”他很失望，甚至是绝望，绝望到失神落魄。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却突然开了。
　　他便又看到了那如鲜花般娇嫩的容颜，如远山般秀丽的眉峰，如秋水般盈盈的眼波。他便又看到了她。
　　他相信自己看到她便能说出那番话的，他果然说了出来：“美丽的姑娘，我叫关大山，我们在悠然居见过面，我很仰慕你，甚至为你得了相思病。”

　　纤纤见门外许久没有反应，以为朱茱生气了。她发现，最近朱茱是越来越爱生气了，她打算不再气她，于是走过去开门。
　　她打开门，却看见门外站着一条大汉，这大汉她似乎是认识的，因为他左边的脸上有一条长长的横跨鼻梁的刀疤，竟然是在悠然居打架的那个人。
　　纤纤有些怕他，那天他打架的样子很凶，好像还将另一个的手臂给砍了下来。
　　她问那大汉道：“你？……”
　　那却大汉面对她讲出一长串话来。
　　疯子，这人绝对是个疯子﹗
　　这便是纤纤听完那些话的唯一反应。
　　她又惊又气，不仅面色苍白，甚至连身子都开始发抖了。
　　“你给我滚﹗” 她厉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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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对话是用四川话说的，翻译如下：
“小伙子诶，我看你天天站在这点儿，是看上那家的小媳妇了唆？”(小伙子，我看你天天站在这个地方，是看上那家的小媳妇了吗？)。
“啥……啥子，你瞎说啥子？”（你瞎说什么？）
“纤纤？都是那家的小媳妇？”（“纤纤？就是那家的小媳妇？”）
“怪说不得我家那口儿老叫我惹事精。别个两口子的事情我瞎掺和啥子。也没得我啥子好处的。”（难怪我家那口子老叫我惹事精。人家两口子的事情我瞎掺和什么。也没我什么好处。）
“唉，好苦命的妹儿呦，要是我早都改嫁了，哪个愿意和个赌鬼过一辈子。”（唉，好苦命的女孩子，要是我早就改嫁了，谁愿意和个赌鬼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