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夏春秋》朝颜kenko

3、汉之游女

　　江面一片灰蓝，雾气湿润。咿呀作响的小渔船边，江水在浅浅浮动。
　　船头站着一个修长的惊人的青年，身着素色，略微卷曲的额发下，是隐隐泛蓝的深眸。
　　异乎寻常深刻的轮廓，紧抿成一线的削薄嘴唇—
　　以及，露出左肩的巨大剑柄。
　　他正慢慢抽出背负的剑，这简直不能算一把剑，那么长、那么宽、那么厚，那么深重的黑暗.
　　稍稍隆起的中脊延伸直两边，还是剑的特征，但整个看来更像一把沉重的矩尺。
　　手臂举至最高，剑身才完全脱鞘而出，给轻柔的晨雾一道冷硬的伤痕。
　　纯黑闪电在空中爆裂，剑刃是银白的线。
　　斩击的风声过处，惊起成群白鹭激越的清鸣，疾飞中碎羽飘飘飏飏落下。青年垂下凶器，沉静而立。

　　层云叠卷，给阴郁的天际染上淡墨。
　　前方的水面行来几条大船，一抹殷红在主船上方飒飒抖动。
　　青年足下一沉，身形暴起，如疾箭离弦而去，转瞬间那招展的殷红色轰然直下。
　　比柳絮更轻盈曼妙地缓缓下坠，稳稳立于甲板上，身后的大旗委落水中，洇上满满的湿痕。
　　“谁？谁敢惊动景家的船！”几声凄厉的呼喝响起，甲士们迅速执剑逼近。
　　默默提起手中巨剑，平平指向众人掩护的主舱，青年深邃的眼睛淡然无波，对围攻而聚的杀气恍惚不觉。
　　却没有一个甲士敢首发其冲，举在空中的无数剑戟尴尬静滞。
　　舱门推开，主人低低的苦笑着，无奈地看着嚣张的来客，
　　“原来是秦国的庆阳君，我已经甘拜下风了，你还来找我麻烦，”绛红色身影向前一步，“我景缺也算是天下有名的猛将，咸阳擂台上败给你已经很没有面子了，你还想怎样？”
　　楚国左司马景缺忽然痞痞一笑，“莫非是庆阳君舍不得在下回去？所以才千里相随？正所谓‘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这一上汉水，再想见我可就不容易了，哇哈哈哈……”
　　被称做庆阳君的青年眼神一厉，手中剑直刺上去。
　　“哇啊！”狼狈后退中踩到衣摆，,景缺一跤跌倒，抬眼正看见剑尖直抵喉管，惊吸一口凉气。
　　青年冷峻地俯视他，一把抽回长剑，不屑地指指船边，侵透水的红旗舒展着下沉，江面只见深色的残影。
　　“唉，”爬起来的景缺前顾后盼地整好深衣，望望江面，故作沉痛的解释：“我是和你比剑比输了，你也不能让我回家时太没面子嘛，这旗都跟了我好几年了，啧啧，真可惜……”
　　“不过，只要你肯砍，别说是旗子，就是这儿”景缺抚着自己的喉咙，“断在你的手中我也不后悔。”
　　青年别过眼，举剑慢慢回鞘。
　　“咳，”景缺回头示意，甲板上的武士立即全部退下，“‘天下第一剑士’这个名头是你的了，输给你，我竟然觉得很高兴……”
　　身影翩若惊鸿，青年已如来时般倏然而去，天边积云渐深。
　　斜倚船舷的将军长久地凝望。
　　下次相见，一定是在最惨烈的战场上，你我阵前相对，谁死谁赢，还未可知吧。
　　庆阳君赢砂，当代秦王的弟弟，母亲是当年义渠国向秦称臣时进献的公主。
　　他的姿容俊美非常，可惜从不开口说话。
　　想到这里，景缺深感遗憾地叹气，“他的声音绝对比兰台宫中的钟鸣还要悦耳，怎么就不说话呢？”
　　“大人，你不知道吗，庆阳君是哑的！”亲随顺口回道，“听说是小时候被下了毒的，好不容易才救下命，从此就哑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啊……
　　如果不招摇得悬起曾属于我的“天下第一剑士”的旗帜，你又怎会赶来这国界交接之处，与我相见。
　　我已经听说太子回国之事，数年来秦楚纷争不断，战火长燃。这次又是我们理亏在前，大战一触即发。
　　自从屈左徒被放汉北，朝中一日比一日乱，图议国事、应对诸侯，竟再找不到上台面的人。军中还有景家几位将军支撑，可是多年未尝过战胜强敌的滋味了。
　　不知这次可有谁能力转乾坤，最好能巧战得胜，至少也要保全现在的疆域和国力，我们再经不起惨痛的失败。
　　我滞留秦国，参加比剑这些天，亲眼看见年方二十四岁的秦国国君如何礼贤下士、奋发图强；宣太后、穰侯魏冉、华阳君芈戎虽都是楚人，可一心只想让秦国更强盛，来夺取楚的土地；泾阳君、高陵君是出类拔萃的王子；司马错、向寿、任鄙、白起等等都是世所难寻的良将，还有无数崇武尚战、英勇无比的甲士……反观东方诸国，国君贪图享乐、朝臣见利忘义、平民生不如死，难道天下将要一统在秦的名下吗？
　　不，还没有这么早。秦国北有义渠常常作乱，西南蜀地未平，南下新取汉中，民心尚乱－唯有向东展开连横之策。可是东方六国的合纵之势，能够尽快再建立起来吗？
　　我们能坚持多久？

　　天色越发阴沉，细雨终于飘落。
　　绛红服色点点晕开深褐，像飞溅的血迹开始陈旧。
　　有一丝悲伤的情绪在景缺心头温柔绞缠。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