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之夜》尚雩

4、破釜沉舟

　　破釜沉舟

　　朔望殿里新贡的九曲炭燃起袅袅的烟，不一会儿，烟气收敛，整个大殿都被烘得暖融融的。
　　稍稍暖和了些，我抱膝坐在铃铛的小锤上，却有隐隐不安之感。暖融融的气息熏得我双目一阵阵酸疼。
　　是记忆！木炭中新死的活物凌乱破碎却还未消散的记忆！
　　我闭上双眼，交错扭曲，黑暗中已经断裂的颠茄在药碾下发出渗人的呻吟，然后被洒进上好的干木里焚烧成炭！嗯嗯啊啊的呻吟断断续续在我的脑海里纠缠，头疼，心悸！
　　我拼命摇着铃铛，“叮铃铃，叮铃铃······”
　　池虞回过神，诧异地望着琴上泠泠作响的铃铛，明明没有风，而且只有那一个在响！
　　“夜遥是你吗？”池虞轻声问。
　　“炭！炭！······”明知她听不见，我还是竭尽全力地嘶吼。
　　“炭！”
　　她听见了！她居然听见了！
　　池虞猛然回头，目光死死盯着红泥小炉里慢慢燃烧的九曲炭。眸光里的绝望似要将那炭燃成灰烬，半晌跌坐于地。
　　“原来如此，我的好舅舅啊······”池虞嗫嚅道，淋漓的疼，比父皇死时更甚，那时她以为失去父皇，现在才发现除了父皇和哥哥以外她原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朔望殿的烛火剧烈地跳动了一夜，池虞死死地盯着燃烧的九曲炭，那双握笔，下棋，抚琴，作画的纤白小手却生生将掌心坚如磐石的九曲炭捏成粉末。
　　天将白的时候，池虞终于站起身，轻声道：“夜遥，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你，记得我黑发的样子，对吗？”

　　是的，我记得所有人的样子，何况是虞姐姐。

　　及腰的墨发轻挽随意梳成少女的发型，纤白的小脚伸进羊脂白玉鞋里，池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半年前并无两样。
　　玉质小鞋踩在舞雩台被新雪覆盖的石阶上，发出如同冰绡偷剪的声音。台上眉目清淡的女子微微蹙眉，半晌轻声唤：“虞儿·······”
　　重阶之下，素色丧服与新雪融为一体，女孩子没有抬头，奋力向上爬着，酸胀的双腿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突然跌坐在地。一夜未眠，又爬了几百级的台阶，她，再也没有力气了。
　　沪雪连忙跑过来，一把扶起池虞。
　　“雪姐姐，救我们”池虞豁然抬头，眸光如同新雪一般干净。
　　果然是这样！深寒从指间传来，一点点渗进肌骨里，啃噬着五脏六腑。
　　“你和哥哥只能活一个。”半晌沪雪轻轻开口。昨夜弹了一夜的琴将这些日子以来被执念掩盖的来龙去脉都想得分明，而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好”没有犹豫，没有惶恐，十五岁池虞冷静得不可思议，“我死后，姐姐一定要救哥哥。”风很大，吹起她雪色裙裾，翻飞如蝶。
　　“好······我答应你。”

　　“我怕高，让我看着你好吗？”
　　“好”

　　高台之上，沪雪紧紧抱着那个瘦小的身躯，默默凝视着女孩身后，七十丈！她们贴的这样近，女孩微笑着，可是她却听到女孩剧烈的心跳，那是藏在微笑背后，一个十五岁女孩对死亡本能的恐惧！
　　“别怕······”沪雪轻声说，语气轻柔。
　　“嗯······”女孩轻声应道，目光却惊恐如同小兽。
　　昨夜计划好这一切时，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心，而现在，心脏却如同撕裂一般疼痛，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半晌终于慢慢推开。

　　“砰！”
　　血从小小的身体里一点点流出来渗进蓬松的新雪里，由嫣红慢慢变成淡粉，犹如早春枝头初开之桃······

　　高台之上一袭雪衣的女子愣愣地看着自己发白的双手，半晌，收回手，垂眸，慢慢转身······

　　雪，静静下，用最干净的纤白小手轻拍着最肮脏的灵魂······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写的比较抽象，看下去会慢慢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