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不再》高晓升

55、第54章 万念俱灰

　　不知不觉就快过年了，街上到处都很喜庆。大红灯笼漂在每一条街上，每一个胡同里，每家门前。我走在街上的时候想这才是我所熟悉的世界，这不算是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土壤，但北京是我呆了十余年的地方，有些时候比我的老家昆明还要熟悉。回到这熟悉的地方，走过这怀念的胡同，有时候我回忆起上海的那半年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那天晚上尹辰轩电话里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个新女朋友，是农村的女孩，在一家书店里工作，人却十分善良淳朴，那是在不经意间偶遇到的。听了尹辰轩对我说后，其实我们的生活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梦，有时候我们沉溺在梦里面不愿意醒来，我们在梦里哭了笑了难过了开心了，当梦醒了我们又开始另外一个梦。
　　那些不愿意从梦里走出来的人就永远地留在回忆里。尹辰轩说完了他的故事之后便问我：“你是不是还是停留在夏语岚然的梦里，现在张晔走进了你的世界，你要珍惜，其实张晔没那么强大，她就是一个大女孩子。你呢？你也别还留在夏语岚的梦里了！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吧，张晔可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
　　我没有回答尹辰轩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活在谁的梦里。我甚至不知道应该称自己的生活为梦还是梦魇。后来我把电话挂了。电话刚挂不久又接到了张晔的电话，我觉得电话里张晔的声音听上去很有冲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过年了心情好反正我听上去觉得特健康。这才是我印象中的张晔，精明笑容灿烂永远不会有懦弱的时候。而上海那个忧伤的张晔我再也不想见到了，那个张晔是属于上海那个天空永远晦涩的城市，那个忧伤的张晔只存在于我的梦里或者某个人的梦里。北京的天空里才可以看见张晔那种如同太阳一样明亮的笑容。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张晔过来了。我乍一看以为她是搬家的两只手提满了东西门一打开就朝我怀里一股脑儿塞过来，然后对我说你等一下帮忙下楼去车上拿东西。然后上来便叫我赶快去做饭，说是今天要领教一下我的手艺。那天妹妹也在家里，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我妹妹，然而这时我才发现女孩和女孩还真是穿一条裤子，平日里妹妹哪有听别人的话儿的，可张晔一来我才发现现在不是张晔一个对手了，就连妹妹也马上被她拉拢。有些时候感觉她俩倒是特像的，不论说话还是长相都特别默契，有些时候感觉她俩才是同胞姐妹呢。
　　三个人忙活了大半个晚上，终于弄好了满满一桌子的饭菜，我们正围着桌子边说笑边吃饭呢。那天妹妹不知情，只知道张晔是我的上司，所以妹妹提到了夏语岚，她问我和语岚姐到底怎么了，好久没见在一起了，上次问语岚姐她也没回答。然而这一句话说完后一桌子人都不说话了。我不知道张晔什么感受反正我心里突然那么空虚了一下。说实话我都有点想不起夏语岚的脸了，只记得她老是爱穿粉色的裙子。可是想起她的感觉却还是那么清晰。有些人是一直会刻在生命里的哪怕忘记了她的声音忘记了她的笑容忘记了她的脸可是每次想起她那种感受却永远不会变。夏语岚就是刻在我生命里的那个人。
　　放下筷子有点惆怅，我盯着电视里面的人都挺欢乐的穿红戴绿地蹦来蹦去。可是我不知道夏语岚现在在干呢？也许还是一个人坐在天桥上不说话就像她以前常做的那样坐在天桥的栏杆上看下面来来往往的车灯，我一直觉得夏语岚有自闭症。又或许她正在曹伟家吃饭就跟当初我在她家吃饭一样。
　　我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没头绪，于是不想了越想越难过。张晔也没说话我和夏语岚的事她都知道。吃完饭张晔去厨房洗碗去了，我妹妹一直不住口地叫姐姐好。我就在想我也不是没洗过碗啊，当初我洗的时候怎么没听见妹妹说一句好话来着。
　　……
　　这几天北京一连下了好几场雪，到处白茫茫的我穿着靴子走在大街上听着雪在我脚下咯吱咯吱地我觉得特喜庆。好久没踩过这么大的雪了，在上海的雪都是不能积起来的而且特脏黑色的。那天晚上梁子信请大伙吃饭，我大老远就看见张晔了戴了顶毛线帽子围着厚厚的围巾站在雪地里等我。她今天倒穿得挺休闲的米色的粗布裤子上面是件红色的大衣，大衣背后还带个帽子，帽子上有圈橙黄色的绒毛，看上去就像个大学一年级的MM似的。平时都看她在公司穿正装没想到她穿起休闲的衣服也挺好看的。模特身材就是模特身材。
　　没去之前我以为梁子信这混子那里发了财，平日里怎么请我们去那么上档次的地方吃饭呢，去了才知道原来是上次他的那个女秘书的生日，看来这家伙对那个女孩真有点意思。那天梁子信弄了一个最大的包间，我一进门就有服务生把我领着朝里走我都有点怀疑，感觉这些服务生怎么那么绅士，还是我没见过世面。
　　我一进房间就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我看到梁子信和尹雪蓝、冷俊熙坐一块儿不知道在谈什么，而尹辰浩和李娜坐一起小两口挺亲密的。我和张晔进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夏语岚和曹伟两个人坐在对面但是没说话，曹伟依然坐得挺端庄的夏语岚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进门的时候她抬起头来看我可是她什么也没说。那一瞬间我就觉得特忧愁。
　　我一直觉得我把夏语岚忘了，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道路，就像是曾经分不开的两个人最终还是分开了各走各的路。我本来觉得这样的结果其实挺好的，没必要眼泪一大把鼻涕一大把地说我舍不得你或者撕破脸大家打得死去活来的那样没劲。我一直觉得我在没有夏语岚的世界里依然活得很自在，可是在我看到夏语岚然的那一刹那，我的心狠狠地抽搐起来。
　　夏语岚的那张脸依然弥漫着如同六年前一样的温柔像水一样干净，她挺拔的眉毛明亮的眼睛高高的鼻子，那张吻过我对我说过爱的嘴，这张脸在我的梦里明亮了六年。我本来以为这张脸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即使出现那也是一个无关的路人，可是当夏语岚满脸忧伤地望着我，我还是难过得有点憋闷。
　　她总是这样永远这样看着你不说话。以前我很喜欢她这样的性格我觉得她不爱说话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包括那些感情，让我觉得很深沉像苍茫的落日一样深沉。可是如今我却突然有点恨她这样的性格。我们坐下来跟坐针毡没什么区别。我捧着杯红酒哧溜哧溜地喝着也不知道说什么话。过了很久夏语岚才低低地问我：
　　“罗司炫，你过得还好吗？”然后她抬起头来看我依然是满眼的忧伤。
　　“嗯，不错，挺好的。你呢？”我说道。她转过头去盯着自己的杯子过了半天才说。
　　“我也不知道。”
　　我曾经预想过她的答案无非两种而我的感受也就一种。她说过得不好那么我很伤心她说她过得很好我会更伤心。可是她说她不知道，我的感受也突然复杂起来，是心疼是忧伤是恨是爱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无意间看到了她小指上还带着那枚尾戒，心里恍惚了一下。在众人不经意间我悄悄把自己手上的戒指取下来了。我摸着小指上那深深的戒痕，心里头刮过一阵风。
　　梁子信站起来依次介绍着大伙给那个美女认识，他指着尹辰浩说这是京城有名的一子弟尹辰浩，这是他女朋友李娜。我发现李娜也没像以前那么做作了，而是挺温柔地坐在尹辰浩身边一张小脸红得特可爱。然后梁子信介绍夏语岚又介绍了曹伟。然后着重介绍了一下张晔说是投资界的精英，梁子信这个特别上档次的说话使得张晔差点被酒呛死，还好大伙比较熟。最后才介绍那个身材模特一般的秘书。我们都笑了，我说道：
　　“得了吧，还秘书的，就快变成老婆了！”
　　有时感觉李娜是一火树银花的女子，多么风尘……但是有时发现那个梁子信的秘书更甚一筹。
　　那天晚上一群人喝得东倒西歪的，我没心情不怎么想喝到最后，我一个人特清醒还有夏语岚她也挺清醒的，她一直就不怎么喝酒。估计快十二点的时候曹伟说他要回去了，夏语岚站起来说她再陪大伙玩一会，后来看到曹伟脸色不好看，便说那一起回去吧。梁子信站起来有点晕。他说曹伟你丫怎么这么扫兴啊，一帮子人在这儿这么高兴你走了这还怎么玩呢。曹伟面不改色地说我家管的严不允许我这么晚了回去的。梁子信说得兄弟我不留你，你有事爱去哪儿去哪儿。然后又和冷俊熙拼酒去了。
　　过了一会儿李娜也站起来说要回去了。可是尹辰浩这时候已经高了，正和尹雪蓝在那儿玩着两只小蜜蜂呢，我站起来帮尹辰浩说话，我说李娜，尹辰浩估计喝得多了他就不送你了成吗？等下我们还得送他回去呢，你就自己小心打个车回去。我本来想和她一起去打车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李娜说没事然后又看了看尹辰浩小声说尹辰浩我走了。可是尹辰浩压根儿就没听见这孙子绝对高了。
　　夏语岚低下头看着我，问我说你还玩儿吗？我说估计还要晚一些才走。我望着她心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仨走了之后，我们几个还是继续喝酒，周围的音乐很吵每个人说话都跟吵架一样吼来吼去。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这种高分贝的地方，我觉得特安全在如同海潮一样的嘈杂声里你的忧伤难过仇恨感情别人全部看不见听不见。
　　夜深了不知为什么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没有人说话。音乐还是一样的嘈杂可是我觉得特安静，就像站在空旷的荒野上一样。我就坐在尹辰浩旁边冷俊熙也在旁边。冷俊熙不小心把酒弄倒了，我的裤子上都是满满酒水。我安静了下来，又想起夏语岚来了，我记得在我们感情最好的时候我和夏语岚出去旅游，有次只有一间房了，我睡在沙发上夏语岚窝在床上。后来半夜她听我咳嗽便把我拉到被窝里了，我看着她那么大一个人蜷在那儿觉得不忍心。我抱着被子走过去站在床前跟个孩子似的说要不要在中间放碗水。
　　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夏语岚的表情特别干净，我是在她的笑容里睡过去的。第二天早上醒来她睡在我的手臂上她的眉毛眼睛在我面前特别清楚。当时我觉得很幸福，这是一种干净的清澈的幸福。不知道是不是过了十二点暖气就关掉了我一直觉得冷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我脱下那件以前夏语岚给我买的外套披在张晔身上，我抓着外套抓得特别紧。
　　我终于知道了我和夏语岚分手后所生的事情。就在我以为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只要我高兴就可以重新扎进夏语岚怀里一辈子不出来的时候其实一切都已经沧海桑田了。我像是一只躲在壳里长眠的鹦鹉螺等到我探出头打量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原先居住的大海已经成为高不可攀的山脉而我是一块僵死在山崖上的化石。
　　那天晚上尹雪蓝说当初我和夏语岚分手之后其实夏语岚很难过。有几次她去找她逛街都看到她在寝室里一个人坐在床上也不说话也不看书。其实夏语岚以前很自闭和我在一起之后她外向了很多了。可是我离开她之后她都几乎不怎么说话。后来夏语岚告诉了她一件让她一直保密的事情。
　　夏语岚告诉尹雪蓝说，和我分手后不久心情特难过，每天仿佛暗无天日一般，一天晚上大家一起喝酒，主要是她的同学和几个曹伟的朋友，那天晚上夏语岚心情不好喝高了。最后曹伟就送夏语岚回家了。后来的事情是夏语岚一直不敢告诉别人，第二天夏语岚醒的时候是在曹伟家里。两个人在一张床上被子下面两个人都光着身子。夏语岚穿好衣服曹伟醒了望着她。夏语岚问他怎么会在他家。曹伟说因为我不知道她家住哪儿。夏语岚问有没有发生关系？曹伟说有。然后夏语岚站在原地就哭了，当时只是感觉对不起罗司炫我，后来感觉没脸再跟我在一起下去了所以答应做了曹伟的女朋友。
　　我安静地听完了尹雪蓝所说的故事。真的我就觉得这一故事跟电视里的连续剧一样傻。我从来没有想过电视剧里的情节或者我小说中的情节会生在我的生活里而且是生在我最心疼的一个人身上。我坐在那儿什么话都没说。我没有思考便打电话给曹伟了。随后我拿起衣服就冲了出去打车去见曹伟。当我到的时候只见曹伟在楼下门口站着。
　　我一下车他便问我：“有什么事，我们的大作家，经济学家？”
　　“你这畜生！”我说完便一拳打在了曹伟的脸上，我又揪着他的衣领给了他三个耳光，只见他的眼镜被打飞了，接着我又起身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上。“你他妈真卑鄙，你以后对夏语岚然不好老子一定废了你！”说完我就转身走了。
　　我走在北京凌晨的街道上风特别大夹着鹅毛大雪往人衣服里卷。我觉得特别冷特别是脚都冻麻了，感觉像是光着脚踩在雪里跟针扎着一样疼。可是我还是不想回家我也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一路晃荡着。我回过头去我知道张晔一直跟在我的背后。我指着她我说你别跟着我，你该干干嘛干嘛去！我突然笑了笑得挺开心的我说你是不是怕我想不开啊？你放心我没那么傻！
　　我在路的尽头回过头去张晔没有跟过来，可是她还是站在远处一直望着我，我突然觉得很忧伤可是我还是不想哭。我觉得自己真的成精了再大的打击我都不哭。我就是看着张晔站在大雪里望着我有点儿难过，雪落在她的头上肩膀上让她变得像我每年都要在楼顶上堆的雪人。我突然想起在大学的时候夏语岚弹钢琴给我听，她唱夕阳下我向你眺望你带着流水的悲伤。而现在我望着路的那一头我却找不到曾经眼里出现过的彩虹，只有大雪无穷无尽的，大雪唱着悲哀的歌。
　　不知不觉就走到北大东门了。站在学校门口的那条道上突然想起学校里有张椅子后面夏语岚曾经刻过字。我跑进去一路上摔了一跤，好不容易才来到未名湖边，我坐在椅子上我的手在地上磨破了皮流了点儿血，不过马上就冻住了。
　　我本来以为找到那张椅子挺容易的可是我来回找了好几遍才找到。我在那张椅子的背后蹲下来，后来干脆坐在雪地上我靠在椅子背后想起以前夏语岚在这儿刻字的样子。那个时候她刻的是“夏语岚永远爱她的老公大人罗司炫”。“老公大人”四个字还是我逼着她写上去的，当时我说我要提前上岗。我想现在的夏语岚永远那么沉默一个人不说话安静地坐在一个地方。我想起这样的夏语岚就觉得心里特别难受。
　　我转过去想找那行字，我找到了然后发现下面还有一行字“老公大人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摸着那行字心里抽搐了一下，我甚至可以想见夏语岚蹲在椅子背后刻这行字的模样，我可以想见她刻完之后一个人坐在椅子背后的草地上发呆，周围有很多的人和很多的车从她身边穿过去。我突然觉得喉咙特别堵，我站起来觉得头晕目眩的胃里的酒突然一齐往上翻涌。我突然就吐了，吐得一塌糊涂，那些残骸混着液体从我的口里鼻子里喷涌而出，刺得我的嗓子特别疼我觉得难受。
　　我坐在椅子上抱着脚开始沉思。我累了我真是男人怎么就哭不出来。我不知道自己眼泪是不是像我肚子一般空了。凌晨的学校里面几乎没什么人，我的叹气声飘荡在空气里夹在雪花里听起来跟鬼似的。
　　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我只知道我累了就躺在了椅子上。我的脸挨着那些堆积在椅子上的雪花我觉得很冷。当我正入梦的时候我又梦到夏语岚在新宿舍楼下等我的样子了。然而我感觉有人在我身边，我睁眼一看我看到了夏语岚，她坐在我身边，用她的那件棉袍盖在我的身上。我开始以为真是夏语岚，不过后来才知道是张晔。她抱着我大哭了一场，然后我们出学校各自打车回去了。
　　我以为回去睡了两天，看一部连续剧能够什么事情都忘记了，结果却不然，没有办法我的日子得重新开始了，我开始上班了，毕竟生活还是得继续的，我也没有选择，总不能每天都昏昏沉沉的过着，我知道只有工作能够让我忘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