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泥记——潜伏同人》天水韵秋

25、尾声

　　狂澜既倒，大厦将倾，国民政府的覆灭，已是指日可待。
　　余则成在翻检李涯的遗物——几天前，廖三民抱着李涯冲楼下的一跳，结束了两条性命，保护了天津地下组织。
　　大半年前，同样是余则成，受命翻检了顾士泠的遗物。同顾士泠一样，李涯的物件也极是普通、简单。
　　顾士泠不是自己人，并且，根据幸存人员描述，学生支部破坏、二分区暴露，都与她有关。时隔数月，余则成依然清晰记得上级所予的反馈。郭佑良的事，顾应该是出于惜才之心，不忍其久陷囹圄，所以给了郭机会去南京；或者，她当时就已知道李涯有利用赵治平挑起内斗的计划，所以觉得郭留下也已无大用。
　　那么，根据顾到天津的一系列行动，余则成基本可以断定，顾士泠是受总部督察室密派，调查马奎所上报的站长吴敬中贪腐案件。
　　洪秘书是站长贴身的，老谋深算如站长那样的人，几乎不用想也能料到，他离职时，肯定会有秘密文件留底以为自保，因此，站长安排了余则成找人掉包灭口。余则成庆幸，洪秘书告诉他诱捕左蓝行动之时偷偷录下的的带子，也因此落回自己手中。不过顾士泠也当真能干，几乎前后就差三两分钟，险些抢在他之前调换下洪秘书的随身箱包，且尽管失手，却又拿到了注射器这证据。
　　此计未成，顾士泠遂即与陆桥山交好，因为那时，陆桥山是站内的二号人物，财务进出，几乎都是由他把控。可惜，陆桥山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得站长信任，是以站长的私人款项，他知之甚少。
　　顾士泠的举动，自然也引起了站长的警惕。但督察室的差就是这样，一旦派人，就说明总部起了疑心，拿不到个子丑寅卯，这事就完不了，派的人若走一个，上头就会再安插一个。所以，站长不会除掉或者撵走顾士泠，而是找了个倒霉蛋——财务科刘柏，设下圈套。
　　刘柏曾是马奎麾下，马奎死后，正赶上保密局裁员，他的麾下几乎都树倒猢狲散，留下这个刘柏，自然为了饭碗不得不小心翼翼伺候上峰，更何况，刘柏的家眷俱在天津。站长安排他进顾士泠的办公室，不是为偷东西，而是为了放东西，放的，正是有关冈村宁次的绝密电文。那晚审讯，站长是故意让余则成换走李涯，担任主审，而审讯的过程，则是先由余则成逼迫顾士泠伏法，在遭到顾士泠否认而达成个“莫须有”的局面后，再由站长出面做好人，说考虑顾士泠抗战的功勋，这一点小事，站里可以通融云云，继而安排了由刘柏顶罪，顺带捎地，也把码头杀洪秘书的案子强加在了刘柏头上。通共可是大罪，即使只有嫌疑也非同小可，顾士泠有了这样的把柄，便被攥入站长掌心，她向总部的汇报，便不会再胡言乱语。
　　令余则成叹佩的是，顾士泠被捕当晚，他奉站长之命，在正式搜查之前，秘密搜查顾士泠办公室时，从她座椅把手底的机关内发现胶卷，取走冲洗后，发现：九十四军用与斯蒂旁克牌轿车等价的美圆赎换打伤李涯的许团长时，他分明派的是龙帮的人代为收款，顾士泠居然不知如何地，拍到了龙帮收款的照片和龙帮交付箱子给他余则成的照片——此外，一并地，余则成也从另一只椅把手底，搜走了顾士泠所掌握之针管。
　　但顾士泠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虽然有了冈村宁次的事端、也丢丧了所有既存证物，休假从重庆一回来，她却便有了新策略——拉拢李涯，协助调查，因为所有这些事端中，他余则成显然已是同站长一伙，而李涯，则清廉自处、并无污迹，所以在天津站，顾士泠能选择的盟友，只有李涯。
　　关于这一点，站长当然也清楚，他自然不会让这两人有联手的可能。因此站长安排顾士泠去南开做学生的工作，明着，是要困顾在学生中间无法脱身，实际，却是要引顾士泠目睹李涯枪杀郭佑良的现场，否则顾士泠昔年发表的进步文章，怎么会偏巧就在那几日到了郭佑良手头？顾士泠是相对纯粹的知识分子出身，她不会接受李涯成大事不拘小节的凶残狠辣，所以一旦身临现场，必定作梗破坏，那样顾、李二人势必反目，以李涯的阴鸷性子，决计不会再与顾有联盟的可能。
　　只是，余则成百思不得其解，顾是那样耿介至极的一个人，当初与陆桥山交好，陆桥山也帮过她不少忙，但当她知晓陆桥山拿党国利益泄私愤时，竟是一句话也不肯替陆讲。而李涯，并非白璧无瑕。那么学生运动案子、二分区的案子等等，二人究竟怎么还是站到了一起？
　　但余则成肯定，顾与李的这种联盟，危险至极，且顾专业功底深厚，对他的录音反击计划将是致命打击。因此，除掉顾，或者除掉李，是余则成必须的选择。
　　顾既然为李涯做了那么多，李涯便一定是答应了帮她调查站长。余则成安排老宋为站长家做黑市交易，进而申请加入保密局时，耍了个滑头，把入局考察的任务推给了李涯，他可以确定，从这个环节开始，黑市买卖的消息一定会传递给顾士泠。
　　那天下午，安排老宋撤离的过程，其实也是诱杀顾士泠的行动。当老宋被稽查队扣捕之时，李涯的手下果不其然出现截走了老宋，但廖三民的手下是一直在暗跟踪的，所以，出其不意伏击了李涯手下，扣押几人到海河边一间小屋。随后，廖三民拨通余则成家电话，两声后挂断，通报一切如期实施。
　　为方便敲竹杠，稽查队对黑市人员的审讯常常在夜间进行。所以到了凌晨，廖三民才在警备司令部偷用稽查队的电话打给站长吴敬中，声称白日拘捕行动被保密局行动队横加夺掠，故尔要索讨宋卫仁；而这个时候，接电话的一定会是顾士泠——因为余则成下班前把李涯晋升的初步意见交给了这位顾秘书，顾一定会透露给李涯，那么李涯一定会当场发作，接下来，到了凌晨这个点儿，站长铁定应该在审讯室。
　　当然，掌握李涯何时会揭发的余则成，那天已经清理干净电台密码的母本——三联版的《蝴蝶梦》，李涯搜到的书刊，根本不会有一册能应合上广播中的数字。
　　不过这其中，如果李涯在手下抓捕老宋的第一时间就通知顾士泠，余则成的计划就会落空，但余则成确信，不会。因为吴敬中对李涯有知遇之恩，对于吴敬中的贪污，李涯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帮助销毁陆桥山所掌握的证据，其原因也在于此。所以李涯就算同顾士泠达成了什么协议，也一定会选择先秘密逮捕，然后自己加以审讯，最后将结果删删减减至无关痛痒，再给到顾士泠之手。
　　士为知己者死，顾士泠不也如是么，正因为戴笠当年赏识她，所以她拼尽性命，报效党国。
　　兴许顾士泠终究还是同李涯保证过什么罢，是以李涯对录音的事始终自信耿耿、追查不放，末了末了，连个赌徒的证词也要拿出来争取一把……嗐，不想了，余则成揉揉太阳穴，无论顾、李二人怎么会站到一起的，总之如今，都已经不再有任何威胁。
　　翻着翻着，余则成翻出一盘录音带，他随手便扣至机器上播放起来，心道，当初顾士泠一个年轻姑娘家，遗物里竟有盘录音带，满满当当全是京剧，如今却看看这位李大队长的，会否有什么意外收获。
　　“……修齐……对不起……我是军人，不能让行动……有闪失……”
　　录音带里，却是顾士泠的声音，末尾，止浮散若缕地，传出这噎哽低黯、近乎喑哑的一句。
　　忽然，余则成明白了一切。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