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泥记——潜伏同人》天水韵秋

12、庄生晓梦

　　摆钟打响了两下，窗外，除却蝉噪再无声响。初夏，夜微凉。
　　台灯与办公室外的黑暗形成鲜明反差，亮晃晃，白得刺眼。李涯披件棕灰中山装独坐在高背椅上，双目直直盯着前方办公桌面。
　　财务科刘柏的履历脉络分析结果就在桌上，或者说，顾士泠的转机，就在桌上——他可以尝试向站长证明，冈村宁次电文事件，顾可能是无辜的。但，一旦证明了这个，要想继续扣留顾士泠以调查洪秘书案，就除非向站长合盘托出这些日对顾士泠的秘密跟踪，而他秘密跟踪所取得的凭据只有一个龙帮混混，恐怕很难说服站长授权，并且，合盘托出，也意味着他对站长之前训诫减少内耗的漠视——因为显然，他所坚持的保密局这等机构太需要内部安全，所以内耗一定程度上非常必要的这个观点，站长并不认同。
　　两手抹把脸，李涯愈加没有了睡意。面对一个可能是敌非友的人，他从没有这样犹豫过。抬腿欲跷，忽觉裤兜里有东西硌得慌，伸手摸掏出来，则正是傍晚大运福酒楼门前，顾士泠送的雪茄烟。
　　室外的蝉噪越发恼人。李涯看也没绪看，丢将烟盒在桌，手指胡乱划弄转拨。蓦然，他摸触到倒数第一支烟的软硬不同其他，这时，他联想起了顾士泠送烟时略一后拽的反常细节，乃当即掀开盒盖，抽出末尾一支细察，果然，这烟外皮有二度粘合的痕迹，小心剥撕开来——少许包裹的烟丝里，藏着一只胶卷。
　　李涯诧愕之余，连忙收拾了烟盒等物，装入桌底抽屉锁好，自套上中山装外套的袖管，怀揣胶卷，直趋显影室。

　　由于站长、副站长均留站审问，这一夜，各科室都守了人没敢下班。李涯径令显影室收拾了该收拾的东西出来，独自入内开始操作胶卷冲洗。
　　一张，接一张……李涯渐渐合齿相磨，陷入思量：这些，竟都是洪秘书在码头当日，他的手下强行提取洪秘书托运行李的照片。从拍摄角度判断，应该是船运公司的人，大概虽听他手下报过身份为保密局，但依然怕弄丢了客人行李被找麻烦，所以想偷偷存底。当时，因为考虑没有洪秘书的直接把柄，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几个手下都是从保安旅暂借，没经过特训，到底做事不够专业谨慎。
　　看来，顾士泠当天就发现了自己与洪秘书之死的干系。这样分析，她事后跟踪龙帮混混、出入龙帮地盘，有可能是为了查他；而她把胶卷藏在雪茄送还，就是放弃追查、为他送还的两枚弹壳投桃报李。可她刚才在审讯室为什么不说？难道，就是为报他送还弹壳的恩，不想他的事被监听室的站长听去？
　　但，自知晓“烛蛾行动”，李涯真已不认为顾士泠像是个怕死、没有原则的人，两枚弹壳于她，实在不一定有太大意义。那她放弃追查他、对自己杀人的行为绝口不提，又是为什么？共///党？潜伏？可如果是共///党，为什么要放他一马？
　　应该替她说话吗？李涯的思维陷入一团乱麻。

　　凌晨三点半，审讯室
　　“余副站长，”李涯拉开审讯室的门，一眼瞧见了他正在找寻的站长，“站长您也在。我有点事想跟您说。”
　　吴敬中两手抱胸，缓缓抬眼瞧了瞧他，呼口气，言：“呆会吧，等画完押。”
　　李涯转眼，一个特务背对他正向座椅上人取手印。
　　“等等！”李涯急一步跨前，拉住取印的特务——这时，他错愕发现，被取印的，竟不是顾士泠，而是奄奄一息的刘柏。
　　“嗯，李队长，”余则成开了口，“怎么了？”
　　李涯被这场面弄了个措手不及，徒迟惑问向站长：“……顾秘书，已经审完了？”
　　吴敬中耷拉眼皮疲倦起身：“为这个刘柏，冤枉了士泠，可疚，”他怅怅地叹口气，“士泠的二姐，两点四十三在陆军医院过世，她赶去了，只怕，没见上最后一面。”
　　“唉。”余则成垂首摇头，嘘嗟不已。眼看站长背手外出，他也便将审讯记录交予李涯，自跟随出去。
　　李涯连忙翻阅记录。原来，所谓“顾秘书招了”，不过是顾士泠的一句“倘真瞧着国府聘那战犯为上宾的电文，我定也要撰了文稿投去报社，所以，便当是我做的，不亏。”
　　而与此同时，李涯发现，他之前所捋出的刘柏底细，余则成也发现了。
　　财务科里，刘柏旧日同周会计要好，实际上，也都是马奎麾下，只不过刘柏隐藏更深罢了。当日马奎灌醉洪秘书偷取钥匙，不止有站长室的，也有秘书室的。
　　马奎被捕后，站长办公室就换了锁，但因为秘书室的钥匙没有暴露，所以秘书室的锁依旧如故。待保密局缩编，周会计离职，刘柏则留了下来，这把复刻钥匙，就保存在了刘柏手中。
　　余则成凭此讯问，刘柏终于招供：他为给马奎报仇，利用发饷失误的借口，入译电室补漏发的薪水，盗窃了绝密电文副本，复制下信息在黑市出售给共///党，企图置站长于渎职之罪；而出乎李涯预料的，刘柏竟还供认出，他雇龙帮在码头毒害了占夺人/妻的洪秘书，后因龙帮人说被顾士泠跟踪查访，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一箭双雕，栽赃构陷顾士泠。
　　李涯怔在了当场，先前好不容易稍微拨散的乱麻，变本加厉卷涌入脑海。他低下眼皮，瞳睛来回巡动着，不断思考、不断思考，像要想出什么，可什么也想不出，甚至连是个什么感觉、什么滋味、什么心境也觅寻不出。

　　“李队长，”次日中午，余则成敲了敲李涯办公室的门进来，递过一个信封，“站长刚批了顾秘书的假，让她送姐姐、姐夫的骨灰回渝。这是她托我转交你的，你替她二姐垫付的入院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