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带砺山河 ...

  •   欢庆的宴席继续着,酒绿灯红,饮过三巡,免不得便停了慷慨激昂的军歌庙乐,转而换上摩登艳丽的歌星登台助兴,毕竟,战争眼瞅就要过去,委员长不都发话了么,三个月解决战斗,三个月,三个月后,江山一统、天下太平。
      伴着《何日君再来》的缠绵悱恻,舞池里渐渐西服攒动、旗袍翩跹。很快,厅堂中仅上席桌子边,吴敬中和余则成携太太,以及李涯仍坐着。但,翠平已有些坐不住了,她刚从军属会学了点儿,眼看这场面,自不由跃跃欲试,脚板不觉地便已随旋律在桌子底点踏起来。
      站长太太梅氏瞧出端倪,失笑哑然,随即提醒余则成请太太跳支舞去。余则成徒有奈无奈地牵起翠平离桌加入,三步两踩脚地操练开。
      李涯睹状乃忙尿遁,只怕自己再孑然一身地在那儿杵坐下去,站长太太也要劝他寻个空皮囊搂着去也。
      酒楼外,不同于厅堂内的浓绮馥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荡涤垢尘,空气清爽凉宜。李涯难得地有了片刻心静。打了多少年仗,打完日本人几乎连口气都没歇,又打共//党,终于,党国的胜利、天下的安定终于要来临。
      李涯念想起了自己在湖北的家,记忆中,墙宅俨然、嘉木树庭,家资是颇温的。但自背井离乡投身抗战,也有十余年不曾回返,想武汉一带历经沦陷、颠沛流离,而他抗战胜利前已赴延安执行潜伏,同家里的讯息直一断便是数年。来天津后四处托了人查问,才算知晓父亲拖着人丁凋零的一家子,好歹徙回故土,但,旧日的宅院门户多已被炸平,独剩其中一间半屋子立着,漏风漏雨地,勉强还能住人。
      于是他尽己所能把薪酬寄回,略感欣慰的是,前几日父亲来信说,那仅存屋子的损坏终于很快修补起来。
      家里,曾经还有个从邻县买的童养媳,大他五岁。和余则成的老婆相类,也是质朴能干,却大字不识一个。他十八/九时被父亲连哄带骗从县城的中学叫回去完了婚,没几日他便收拾行囊跑出去参加了革命;在开始承担各类秘密任务前,他曾多次写信请父亲送那“媳妇”走,但当他在父亲的信里见到那“媳妇”于辗转奔逃中,为照料一家老小而自己饿死的消息时,心怀却全没有想象中的松快。
      不过现在好了,李涯眨眨眼清理思绪,仗就要彻底结束了,以后的孩子,不会再走他们这条坎坷老路,不用再扛枪,不用再挨饿,会好了,一切都会好了。想到这里,李涯不由哼起打小听父亲哼唱的京剧段子。
      “李队长,”一名特务突然神色匆匆由内赶出来,“警卫室值班的刚来电话,站里出事了,站长请您先回去看看。”

      晚九点,保密局审讯室
      “说说吧,”李涯脱去西装外套,一面解马甲纽扣,一面开问,“钥匙哪儿来的?”
      正中椅子上,坐着个簌簌发抖的,不是旁人,正是财务科刘柏。他上次未能得逞,这次又趁着全站赴宴的机会试图溜进顾士泠办公室,不过这一次,他似乎重新调整了钥匙,所以成功开启房门;但不幸地,被值班人路过抓个现形。
      咬咬牙,刘柏咽吞唾沫开口:“我……我捡着的,想试试是谁的,好还……还给人。”
      “挺用心啊,”李涯已散了马甲所有纽扣,开始解扯领带,“你怎么不说是倾慕顾秘书,所以想溜个门子呢?”
      铿,审讯室门开了,余则成在门口招手唤了李涯出去:“李队长,勤务刚才帮顾秘书收捡被刘柏翻乱的文稿时,发现了点东西,刘柏先放一放,站长让即刻拘控顾士泠。”
      这个命令出乎李涯预料,难道是顾座椅把手里的胶卷?藏得那么隐秘,被勤务发现,不可能吧。“发现什么东西?”他速即问。
      “不清楚,”余则成也一脸头大的表情,“勤务直接交给的站长,我也还没看到。”
      李涯抄起手枪,即刻带人出门,直奔陆军医院。

      晚九点半,保密局审讯室
      正中的椅子上已换了人,不再是刘柏,而是顾士泠。
      李涯自己则并没直接进审讯室,而是先由牢房提了前一日从灰楼带回的龙帮混混来到审讯室门口。他原本是想次日教这混混扮成随从在身边,等顾士泠来取手镯时辨认人,但现在看来,这周章是不需费了。“你看清楚,”他隔着门上的方矩小窗,目指顾士泠,“是她吗?”
      “是是,是她。”龙帮混混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李涯褪下马甲交给属下,偏个头,示意手下将混混押走,自拉开门走进去。调查这么久,顾士泠却突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在了审讯室他的手里,倒真有些出乎李涯意想。盯着顾士泠那张没血色的脸,良久,他始步回审问座上:“洪秘书留下的东西在哪儿?”
      顾士泠眉宇略一抬蹙,止径直反问云:“不是说我私藏绝密文件么,关洪秘书什么事。”
      “顾大秘书,我来提醒提醒你,”李涯并不理会顾士泠的问题,起身走出座位,绕过桌子倚在上面,抄手言,“龙帮有个混混,叫刘松全的,中医世家出身,扎针技法极高,非常了解扎哪儿痛,扎哪儿不痛。据他说,洪秘书失疯横死当天,他给洪秘书注射过NT957后,扔掉针管,回头想起还急需那针管扎白面,紧忙又回去捡,可看见尾随而至的一个女人,收走了针管。我想,这就是那天你公文包里那支吧。”他松开手臂向后撑上桌面,俯视间,目光愈发冷邃,“他还说,奉帮里上边头头的命令,拿了洪秘书箱包,包在油脂涂抹过的牛皮纸袋内,压了石头沉海,原计划是等风头过去,晚上再来取。可到晚上,东西没了。我就想,”李涯撸起袖子,揣手入裤兜,迈步至顾士泠跟前,“顾秘书是怕龙帮的人私自倒卖所以提前亲自下了手呢?还是想赖掉龙帮弟兄几个辛苦钱呢?”
      审讯室里闷热异常,李涯及几个特务俱是或衬衫、或单布短褂,敞领口、卷袖子,惟顾士泠,中山装裹得严整,犹自紧了紧领口像怕钻进风去。
      “李队长,”顾士泠捋开额上垂下的头发,平静答话,“既抓了凶手,为什么,不去问龙帮?”
      “龙帮,”李涯转身仰颌踱起步,“我会问;请顾秘书先解释,你到天津的第四天,为什么就要去码头,跟踪一个混混?”
      顾士泠抬起一腿叠在另一腿上:“李队长宁可信一个混混,却不信同事,是因为您太久潜伏在敌人中间,从满洲到北平,再到延安,您已经忘记周围是自家兄弟的感觉,或者说,您真的已经没有了亲友兄弟,所以,您怀疑任何人。”
      李涯止住了步伐,阴沉下眼神盯瞋顾士泠。
      “佛龛深入虎穴,资料一概冰封;但我来天津前,佛龛刚刚结束潜伏任务,关于天津站的人事,总部,还是稍给过我些资料的。”顾士泠浑然不为所动,继续平铺直叙说着,“您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大哥就职民生公司,抗战期间随卢次长抢运物资入川,第十二次向宜昌返航途中,船被敌机炸沉,不幸蒙难。二哥和你一样,抗战时投身军统,但时候稍早;民国三十一年,其所在行动队与你所在行动队配合执行任务,由于你方失误,致使你二哥全队覆没。小弟于民国二十七年投奔你,由你介绍从伍,后辗转调配入七十四军,张古山一役成仁。你自疚两次失误,无颜返家,加之小弟为后母所生,后母闻讯亦不能容你,所以……”
      “你给我闭嘴!”李涯尘封多年的心结一朝被剥干刮净曝晒在阳光下,他止一个箭步拎揪顾士泠衣领将她提离座位、摁扼在墙壁,他自则脸额、手臂顿时青筋暴鼓。
      四目相敌,半晌,李涯径掷将手里人给屋后手下,歪唇咬齿,抹了抹嘴角,森森发话:“大刑伺候。”
      墙上原本挂着刑具,顾士泠后背方才不慎压在副链钩旁侧,这一被抛投,后背瞬时划过铁钩裂了背上衣衫。用刑者倒也方便,干脆就她后背衣裂处直接剥扯露显出皮肉来,鞭子蘸了盐水就要挥落,突然,行刑的两个特务都手下一滞。
      怒火中烧的李涯,刚拨开收音机想听京剧平一平激剧的神经,转眼见属下这般不得力,自返身逼前,夺过一条鞭子骂道:“见个细皮嫩肉的就下不去手了?怎么训练的!废物——”他正骂着,视线掠过顾士泠的脊背,竟也是嘴里、手下都滞了一滞。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