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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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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许老师的“第一课”让人印象深刻,但毕竟是刚刚开始,人们多少还有些不以为意,过去十多年成长的环境造就的东西也是很难一时改变的,所以这之后被许老师抓典型的人越来越多,若男不幸也领教了其中的厉害。
开学第二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第一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过,若男从书桌里拿出语文书,正准备翻看,就感觉后面有人捅了捅她的背,她往后看,身后的人向右后方指了指,她顺着方向看去,就见一个男生手里晃着一根钢笔,冲她笑着,她认出他手里拿着的是她的笔,而这个男生的后面坐着的正是那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男生。若男咬了咬嘴唇,将右腿迈出去,稍微离开了一下座位,将笔接了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坐好以后,她感觉那个男生的视线好像还在她身上,回头一看,那个男生果然还看着她,而他身后的那个人似乎也正朝她看来,只是淡淡的一眼,她突然感觉脸上一热,冲那名还她钢笔的男生友好地笑了笑,正在回身的一瞬间,眼角一扫,便看到后窗上映着的一张板正的面孔,正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她。若男急速回身,翻开了书,手有些微微发抖。模糊地看了几个字,就感觉一个人影疾步闪了过来,在若男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就听见一声厉喝:“王若男,你给我站起来!”
若男正要抬头,一只手便有力地捏住她的右脸,她感觉脸上一阵吃痛,随着那向上提拉的力道站了起来。
许老师终于松了手,瞪着她,“王若男,来学校是让你学习的,不是和男生调笑的。女孩子要自重,要举止端庄,你懂不懂?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一点都不懂得什么叫端庄?现在坐下,拿出字典,查一查‘端庄’是什么意思,好好领会一下!”
若男缓缓坐下,长这么大她还没有挨过这样的批评,更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上如同被烈火烤炙,越烧越热,更热的却是眼眶,她使劲咬了咬牙,将就要夺眶而出的那些热浪生生逼了回去,深呼吸了一下,果真拿出字典,查找着“端庄”二字。
晚上回了宿舍,一众人难免又要对许老师的做法“品评”一番。从开学以后,她们宿舍每晚的“卧谈会”大半都是在议论许老师。这头是白真起的,从第一天老师教训贺乃文开始,她就挑开了话题,而且她似乎消息很灵通,贺乃文是校长儿子这件事若男就是从她那里听说的。头两个礼拜有几个人还藏着掖着不敢附和,后来因为许老师制造的新鲜事越来越多,她们也便兴致勃勃地加入了,似乎不发表自己的见解就融不进这个宿舍的氛围。
若男开头因为对大家都很陌生,她这个人又向来后知后觉,对很多事情总是很晚才有些认识,而且即使有了认识,也大都放在心里,不像白真那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所以也多半是听的份。今天出了这样的事,话题都是围绕着她,而且越说越有些离谱,她自然不能光听不说了。
说起离谱,若男真是想笑,她们从议论许老师今天的做法着实过分开始,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竟然上升到也许若男对那名叫做云沐泽的男生或许的确存着些特殊情怀,若男虽然面上总是笑意盈盈,显得很随和,但是能让许老师觉得属于是调笑范畴的那应该不是一般的笑,所以这苗头就齐刷刷对准了若男,这可是她们宿舍第一桩八卦新闻,彼时港台风正开始流行,“八卦”这个词也是流行语之一,所以大家都常常挂在嘴上,这样就觉得自己很跟得上潮流。
任若男如何解释自己其实今天之前连那个男生叫什么都不记得,更别说什么特殊情怀了,大家就是置若罔闻,依旧兴致勃勃地分析着这桩八卦新闻,后来又觉得光是若男一笑牵不起风浪,想还是那个男生先有意,才引诱的若男对她回眸一笑。
“回眸一笑”,这本是挺美好的一个词,在若男的人生里,却是一场无法抹去的灰色记忆。后来看到《长恨歌》中“回眸一笑百媚生”这一句时,若男总会一阵惆怅,人家回眸一笑是百媚生,她只是回头感谢性的笑了一下,却实实在在地引得百事生。
正当若男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脱清她与云沐泽的关系时,众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了话题,当若男因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又议论地热火朝天了。
这个话题的转换起源于若男的眼光问题,大家都很奇怪她怎么会对云沐泽“眉目传情”,虽然云沐泽长得也算眉目周正,但总不及坐在他身后的梁翼翔更有吸引力。
梁翼翔,这个名字是若男最早记住的一个男生的名字。关于他的话题,从一开学就没停过,这个名字的出场率有时甚至高于许老师。先从他的样貌、身材到他的性格、喜好,再到他的所有新闻,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有人关注着,回来大家都要分享一番。
今天大家说的这个话题若男倒也很感兴趣,梁翼翔这个人,若男从第一次见就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很怪异,仿佛你能够入了他的眼是因为你站的位置挡住了他的视线,如果你站的稍偏了些,他根本就不会将视线投注到你身上。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好像没什么兴趣,沉默寡言,时刻与人保持距离,这是这将近两个月来这个男生带给若男的最大印象。
不过即使他的周身都结着冰,还是挡不住思慕他的人那些道火热的目光。虽然这个时候风气还相对保守,但是情书还是有人写的,想来梁翼翔开学以来也收了一些,若男就有几次无意中看到他从书桌里拿出几封包装得很精致的信,连信封上的字也不看,便又扔回了书桌。
还好他没给扔到垃圾桶里,否则那些诚心写信的人的辛苦不是白费了?不过也有没递到他桌柜里,就被许老师截获了的,那样的下场更悲惨。
据给传递过信件的人透露那些信封上都粘得很死,也不署名,看来都是忌惮许老师的威名,怕被发现吃不了兜着走。这个时候学生都有了自我意识,多多少少知道大人是要尊重小孩子的隐私,不能随随便便拆开信封的。不过许老师才不管你那些心思,如果落在了她手里,三下五除二就拆了,当着全班的面声情并茂地念上一遍,还不忘要通过对字体、斟酌用语习惯等蛛丝马迹找出那个女生,然后把那个女孩叫到办公室教训一番。不过即使这样也浇不息那些不断燃烧的、满载着青春热情的熊熊之火。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男倒很佩服那些人的勇气。
就像大家现在正在讨论的那个女生,初二年级101班的一个叫做程柔的女孩,在开学第二天,就在宿舍楼前拦住梁翼翔,将一封情书递到他手里,然后天天早上等在宿舍楼前,给他送上热腾腾的早点,虽然每次都递不到对方手里,但是能天天这样坚持,已经很是让人钦佩了。她开始是不住校的,开学一个月后却突然申请了住校,那份心思真是路人皆知啊。今天晚上她居然直接走到了梁翼翔的餐桌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盒从小食堂打来的饭菜放在了他的面前,还说了一句什么话。据本班的男生后来复述,大致意思是:大食堂的饭菜不好,但是如果梁翼翔喜欢在这里吃,她就天天从小食堂给他打饭来。
须知,能在小食堂吃饭的人,每个月花去的伙食费是他们在大食堂吃饭的人近一倍,所以在那里吃饭的人在整个学校里不过寥寥几十人。若男从来没去过,不过听曾去过一次的白真说花样比他们这里多多了,每天都有好几个菜,不像他们每天的菜都是固定的,每周循环,一个星期也只十种菜罢了。
程柔,若男觉得这个名字如果放在武侠小说里,应该是位温柔如水的红颜知己样的人物,而这个实实在在的程柔却恰恰相反,大胆强势,敢爱敢恨,倒很有女侠的风范。
学校的食堂里,男生和女生的餐桌是严格划分了界限的,以餐厅大门到打饭窗口这一条中轴线,以及中间的四根高大的方柱为界,南面是男生的餐桌,北面是女生的餐桌,而且又以各自的班级指定了就餐位置。平时大家都会严格遵守纪律,偶尔有违反的,也只是女生里有人找和自己比较相好的往一起凑一凑,绝没有男女生互串桌子的现象发生。所以程柔的惊天举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了那位姓曹的生活管理老师。
这位曹老师大概五十多岁,面上总是很肃穆,手里时常摇着一根长长的竹鞭。在他的眼里,仿佛觉得谁都欠抽,欠收拾,欠了很多很多……如果你无意中对上他那怒目而视的眼神,一定会被吓得以为自己真的欠了他什么,然后惴惴地想着该如何偿还。
曹老师紧盯着站在男生堆里的程柔,拿着竹鞭的手负在背后,几步迈到她的面前,那铿锵有力的步伐好像还在告诉程柔:你看,今天你栽在我手里了吧?
程柔看着他,似乎早就做好了挨罚的准备。
曹老师惩罚人若男是见过的,前几天他正站在食堂二层的高台上眺望,不巧有个男生插队,正撞在了他的枪口上,他直接从二楼扔下来一个拖把,正正打在那个男生头上,不过也连累了男生前后几个人都被捎带了一下。
这时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曹老师如何动作。
曹老师也“不负众望”,直接举起了手里的竹鞭,眼看着就要抽下去,程柔本是瞪着他的双眼也紧紧闭了起来,双肩紧紧缩在一起。
从来嘈杂的食堂前所未有的安静,很多人都站了起来,翘首远远望着。
曹老师的鞭子眼看就要落在程柔的身上,却在这个时候,梁翼翔站了起来,正好挡在了曹老师的面前,没有看曹老师,只是利落地收拾了自己的饭盒,连带着程柔放在他面前的那个饭盒,一起拿在左手,抬起右手拽住程柔的肩膀,将她直直带出了食堂的大门,独留下曹老师站在那里,手里还高高举着那根看似微微颤抖着的竹鞭。
于是乎,208宿舍今天最热烈的话题当然是猜测梁翼翔是不是在程柔强大的攻势下,对她动了心,要不一向天塌下来都好像漠不关心的人怎么一下子当了一次救美的英雄,虽然这个英雄的动作稍显随意了一些。
不管怎样,若男是放下心了,梁翼翔的这条“八卦”显然比她的那条更有讨论价值,被许老师揪着脸训斥以来的那种闷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就让她们继续热烈讨论吧,再晚也没有关系,反正明天是要回家的,是可以晚些起床的。
从住校开始,若男最盼望的就是回家的日子,刚开始的第一个星期最是漫长,她常常和安雅梅、白真一起站在校门口,望着各自回家的方向叹息。那个时候她想起电视剧《望夫崖》,便笑说她们三个人像是站在望夫崖上的女人,人家是盼望着丈夫回来,她们是盼望着能够早日回家。
每个周末骑车回家的感觉对若男来说,就好像被囚禁久了的鸟儿出了牢笼一般,可以尽情享受着自由的空气。十月末的天气已稍有冷意,冷风拂面,若男却丝毫不觉得寒冷。越往北走,路上的人越来越稀少了,这是一段上坡路,若男猫着腰,决定要卯足劲一口气骑上去。正骑得欢畅,前方一个人影却让她的双腿一顿,停在了那里。这时一阵凛冽的冷风吹过,若男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黑色的山地自行车停在路上,依然是一身白色的运动服,他半蹲着,盯着车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男走近了,才发现车子链子松松垮垮地耷拉着,原来是脱链了。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若男脑子里好多个念头飞舞着、跳跃着。
装作没看见走了吧,还是“乐于助人”一下下?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开口了:“怎么了,车子脱链了?”
梁翼翔扭头看向她,眼睛微眯,连带着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
那个神情,若男是明白的,她有时候看见一个人,觉得面熟,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名字时,也会那样困扰一阵子。
不过对于梁翼翔来说这好像也不算是什么困扰,他只是很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就扭过头去,继续盯着他的车子。思考了一会儿,似乎终于下了决心,将手探向车链。
那双手,纤细修长,皮肤并不白皙,但是却细致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链子,若男脱口而出说了一句:“我来!”
他稍偏头,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侧身看着她。
若男将自行车停好,走到他的车子旁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有些傻眼了,虽然因为她的车子链条接连脱过好几次,经过反复实践,她是掌握了一套上链子的诀窍,但是梁翼翔这辆车子的结构和她的车子还有些区别,后轴这边的结构有些复杂,她左看右看,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这就是嘴比脑子快的结果。
若男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梁翼翔,就见他双手插在兜里,悠闲地看着她。
若男又叹了一口气,转回头,盯着车子后轮,半晌,咬了咬牙,将卡在小轮和后叉的链子拽了出来,用黑油油的手指捏住链子,顺着车轴一点一点往上安,后面好不容易安好了,又回到中轴,将链子挂上一点,然后转动脚蹬,却因为链条太紧,怎么也转不动脚蹬,任若男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它就是卡在那里,纹丝不动。
“把那个小轮往下拉一下。”身后有个声音缓缓地说。
若男闻言,移到后车轮,照着他说的将那个小轮动了一下,链条一下子长了……
又照着既定步骤做了一遍,终于将链子装了上去。
“好了。”若男站起来,冲梁翼翔笑了笑,拍了拍手,转身走到自己车子旁,从车座下掏出一块旧毛巾擦了擦手,又填进去,骑上车子,继续她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