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流年》马励

11、第十一章

　　昏天黑地的睡了一个假期，初三到来了，日子一下子忙碌了起来，学校周末都要补课，若男很少能回家了，由于学校制造的紧张气氛，大家的弦都绷得紧紧的，所以当学校组织大家分班分批去科技馆参观时，就像是久困在笼子里的鸟儿一样，齐齐飞了出去。
　　若男和白真一起踏着轻快的步伐登上科技馆五楼，看到门口立着的牌子醒目的写着五个大字——人体标本展。进了门，若男就被印入眼帘的场景惊呆了。
　　在正对着门口的地方，长长的桌子上从小到大整齐摆放着一列透明的方形玻璃容器，白真拉着若男跑过去，然后放开若男的手，独自一人惊讶地从头一下子看到了尾。
　　“若男，真是神奇，这是应该在妈妈肚子里的婴儿吧？”
　　若男点点头，认真看着第一个容器，在如同枝杈的支撑物上只能看到一块白色的条状物，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形状，第二个容器里稍微看出一些类似于胚胎的样子，第三个容器里的胚胎更有了一些形状，到了第四个才勉强看出是个人形，然后依次渐渐完全长成了一个成熟的胎儿。那些成了形的胎儿泡在福尔马林里就如同是在母亲的羊水里，紧紧闭着眼睛蜷缩在那里，好像睡着了一样。
　　往里走去，靠南的一排是成人人体标本展。负责解说的是一位医学院的一位教授，他召集大家聚在一起，认真地讲解起了人体结构，他还特别提到了这里的男性标本是一位教授捐献出的自己的遗体。
　　大家在听讲的同时，好奇地看着一个个标本。从头部到内脏各个器官都被做成了剖面的标本，很是直观。
　　教授讲到了□□官的时候，人群里不时爆发出哄笑声。但是教授却很坦然，很是详尽地为大家讲解了男女□□官的构造和不同之处。
　　男生都围在那里仔细看着，女生们想看却又不好意思看。
　　当教授把一个吸烟的肺和不吸烟的肺进行对比解说时，人们都充满兴趣地围着那两只容器看着。
　　白真边看边感叹了一句：“像涂跃那么能吸烟的，以后的肺肯定也像那个肺那么黑，你看人家不吸烟的那个肺多红润。”
　　那边听了这话的涂跃紧接了一句：“是呀，和你的脸一样红润。”
　　“涂跃，你想不想活了？”白真边叫着边过去拍打涂跃，涂跃着急闪开，两个人在人群周围你追我打，涂跃不时拉出个人来做盾牌，若男也不幸被他拉住做了一下盾牌，更不幸的是在白真追过来的时候，涂跃因为放手的力道太大，若男有些站立不稳，往一侧趔趄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体，一抬头，却被惊呆了，面前竟然是一副空空的骨架。
　　“啊！”她不禁向后退了几步，却似乎撞到了某个人身上，而那个人稳稳抓住了她的肩膀。若男扭头，更是惊讶，“怎么又是你？”
　　梁翼翔放下双臂，插在裤兜里，神色淡然地看着她，“怎么，还在怕这个？”
　　若男没有说话，想赶紧离开。
　　“王若男，你怎么脸都白了？”涂跃过来，抓了抓那句骷髅的手臂，这时就听见教授说了句：“那位同学，那个可是真人的骨架，请不要上手，以免损坏。”
　　涂跃听完，赶紧放了手，“我还以为和咱们实验室那具一样只是个模型，怪不得摸起来不一样。”说着转过头，看向若男，“诶，王若男，咱们实验室那个模型还是我搬去仓库的……”涂跃还想说什么，梁翼翔突然从他们之间插了过去，认真看着一个放置得比较高的容器，“涂跃，你看看这个。”
　　涂跃也抬起头看去，“哦，真像ET，头那么大，眼睛也那么大，这是个畸形儿吧？”
　　若男也看着，那是个头特别大的胎儿，头上的血管青红相间，很是骇人。
　　“这是通过B超技术检测出的畸形儿，”教授边走过来边说，“母亲在怀孕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导致他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很遗憾的没有能健康得来到这个世界。”
　　“会是什么原因呢？”若男问。
　　“内在的原因比如说遗传基因、染色体突变，外界的因素如吃了不当的药物，受到辐射，或者是一些有毒物质的渗透。比如孩子的母亲是位理发师，她的手长年接触药水，在怀孕的时候继续工作的话，很容易影响到胎儿的健康。所以你们女生以后一定要特别注意。”
　　男生哄笑，很多女生都羞红了耳朵。
　　老师却又加了一句，“不过你们男生也应该提起注意，毕竟生孩子不是女生一个人的事儿。”
　　众人都笑了起来。
　　教授的表情却很认真，“大家进门时都看到了那些没有出生或者以不正常的方式出生而死去的胎儿了吧？那些都是宝贵的生命，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来到这个世界，其中有一些就是因为他们的父母亲不负责任，在不应该结合的时候种下了这样的苦果，扼杀了这些生命。同学们，生命是可贵的，为了避免这样的错误，在你们长大后，一定要注意处理好男女关系，不要在不适当的时候轻易发生性关系，如果那样的话不仅会种下那样的苦果，也会严重损害你们的身体。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男同学要学会担当，同学们，明白吗？”
　　大家察觉到了教授的语重心长，都郑重地点着头。
　　教授又指向那具骷髅旁边的展示台，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骨头，每一块教授都给做了讲解，若男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看平坟的时候那位平坟人的解说。
　　“每一个人死后都会变成枯骨，尘归尘，土归土，人生就是这样，所以在有限的生命里一定要活得有意义，有理想，有追求，才算不枉此生。”
　　“你说这个教授像不像个哲学家？”白真将嘴附在若男的耳边，悄声说。
　　若男轻笑，“我觉得教授说得很好，更像是佛家的高僧。”
　　白真点头，“我觉得学医的人好像对生死有更高的领悟。”
　　若男点头，这时涂跃突然靠了过来，一手遮着半边脸，压低声音说：“梁子不喜欢我多嘴，不过我还是想和你说，靳老师真听梁子的话，他说那个放得太明显容易损坏，应该放仓库，老师就同意放仓库了。”
　　“嗯？”他没头没脑的一段话说得若男一头雾水，正想仔细问他，涂跃一个闪身，很快跑开了。
　　展览厅北侧有几个大一些的容器，里面竟然放着几个大约两三岁的小孩。若男她们几个人正远远看着其中一个小孩，突然身后的人往前涌，导致站在最前面的她身体向前直接扑在了那只福尔马林容器上，容器晃动了一下，里面的小孩也晃动了一下，若男赶紧将容器稳住，退后一大步，仍然惊魂未定。
　　“许多，你是干嘛？着急慌忙的。”白真喊着。
　　若男扭头，看见许多正往一侧跑去，然后突然转头，对着她们吐舌头。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一个女生愤怒地说。
　　“就是。”其他人附和。
　　若男无奈地看向许多活蹦乱跳着远去的背影，却没想到那却是许多留给若男的最后记忆。
　　周一上午第二节是语文课，从来没有缺过课的许老师却破天荒的没有出现。
　　而直到下午才有消息传来许多出事了。
　　作为跑校生的许多每天要路过一个铁道口，而这一天因为他起晚了，担心迟到，他在横杆已经放下、火车鸣笛而来的情况下，竟然推着车子钻过横杆，想要闯到对面，结果却被身后疾驰而来的火车卷了进去……
　　许多的人生就这样定格在了十五岁。
　　大家都聚在一起细数起了许多做过的事情，那些让人气得跳脚的恶作剧画面，留到现在的却是挥之不去的伤感。
　　他就这么意外地走了，但是包括若男在内的许多人都不相信他已经离开了，总觉得不知哪一天的早晨，他会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然后对大家说：“我这次的玩笑开得大吧，把你们吓坏了吧？”
　　可是生命终归不是玩笑，看着那个空空的座位，若男认真思考起了“人生”这个词。
　　什么叫做人生？人首先得活着才叫生，在有限的生命里，努力了，奋斗了，才能创造自己的人生。
　　全市中学生篮球赛比赛当天，学校里很多人，尤其是103班几乎所有人都去市体育馆观观看一中和八中之间的决赛。
　　体育馆里可谓是座无虚席，坐在观众席一隅的若男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看一场篮球赛，隔着人山人海，远远望着那个奔跑的身影,快速运球，精准跑位，剧烈的身体冲撞，上篮，扣球，每一次进球都会引发阵阵掌声、欢呼声。
　　两队比分咬得很紧，到了最后几分钟，观众席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疯狂地挥舞着手臂，为自己的队呐喊助威。
　　比赛结束前的最后几秒钟，梁翼翔抢断成功，大家都以为他会选择稳妥的方式，在队友的帮助下运球上篮，未曾想他会在拿到球的同时转身，稍一运球，在三分线外纵身一跃，抛出的球划出完美的弧度，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应声入网。
　　场上的队员都跑到梁翼翔身边，将他紧紧拥在中间，观众席上欢呼雷动，很多人跑下场去，将队员们围住，一下子，梁翼祥的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身影渐渐消逝在汹涌的人潮中。
　　那个下午，若男走出体育馆，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全身舒畅。
　　在人生最美的时光里出现那么一个那么优秀的人，即使只能远远观望，却是心里永远绽放的最美的花，
　　1994年的暑假，若男过得很平静，日记本里少了很多的多愁善感，多了些积极向上的感悟。Beyond的歌反反复复听了一个假期，她也从一些新闻杂志的介绍里了解到《真的爱你》不是唱给喜欢的人，而是献给母亲的一首歌。她起伏的心绪似乎也平静了不少，然而初三开学一个月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彻底打破了若男的平静。
　　晚自习前，冯馨突然进来让若男到许老师办公室一趟。
　　怀着些许的惴惴不安，若男站到了许老师办公室里。
　　许老师将视线从教案本上转到若娜脸上，盯着看了一会儿，缓缓打开身侧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块手帕，扬了扬，“认得这块手帕吧？”
　　若男点点头。
　　“送给谁的？”几个字从齿缝里蹦了出来，许老师的脸色更是青得可怕。
　　若男望着那块手绢，脑中有些空白。
　　“哼哼……”许老师从鼻子里哼了几声，“看上去很单纯的样子，怎么也要学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劳技课教你懂得什么叫劳动最光荣，不是让你学会绣个定情物送人的。”
　　若男胸中波涛汹涌，脸上还是勉强维持着平静。
　　“看来你是不准备说了？”许老师的语调阴沉。
　　若男低下头，挍着手指。
　　许老师深吸了一口气，“王若男，人一出生就决定了生存环境的好坏，你的父母没有给你创造好条件，你就应该好好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去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若男轻轻点了点头。
　　许老师叹了口气，扬了扬手帕，“去吧。”
　　若男接过手帕，紧紧攥在手里，鞠了一躬，转身快步走出教室。
　　若男将手帕装进裤子口袋里，恍恍惚惚走回教室。
　　她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她明明很隐秘地收在了柜子里的，怎么就会到了许老师的手里？
　　绣手帕这件事只有冯馨和白真知道，若男怎么也不会相信是她们其中的一个人，但是她知道208宿舍住着一个许老师的“耳朵”。
　　从初一开学到现在，大家发现在宿舍里说的很多话、发生的很多事许老师都会知晓。
　　马惠娟崇拜林志颖，买了很多他的磁带，许老师知道，并在家长会的时候告诉了她的母亲，母亲狠狠教训了她一番，把她很多磁带的带子都拽出来给毁了。
　　蒋燕喜欢吃零食，许老师知道，开家长会的时候告诉了她的母亲，母亲对她说，以后吃的时候偷偷吃，不要让别人看见。
　　贺宇菲不讲卫生，不叠被子，冯馨曾经在负气的时候说过一句“我觉得我很聪明，不学习学习也能好”，这些许老师都知道。
　　很多很多的事，应该是只属于208，但是许老师却全都知道，大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会到了许老师那里，甚至一度认为许老师在宿舍里安装了窃听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