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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卿云 ...

  •   5.卿云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
      菁华已竭,褰裳去之
      --古诗.卿云歌

      江东之主孙权睡在白玉床上,将自己裹在蜀锦织就的锦被里.然而他睡得并不安稳.毕竟包裹着他的是倾国的危机,昔日的盟友,今日的敌人.

      睡梦中他彷佛看见了诸葛亮羽扇轻摇,对他微笑着:"孙将军,自作孽,不可活.何苦化玉帛为干戈呢?"

      时光瞬间倒流,回到十年前在建业会见刘备之时.这个年已半百的将军脸上虽已被沙场风霜隽刻了沧桑,但依旧像是洒满了阳光.他笑着告诉他:"孤虽屡败屡战,至今也只勉强有一个立足之地.然而只要有兄弟知己在侧,便不枉此生.江山毕竟是可以失而复得的."

      而人一旦逝去,永无复生.何况是一位威震华夏的沙场名将.

      毁杀他的兄弟,是刘备所绝不能容忍之事.

      画面一转,孙权又再次看到关羽那高傲地扬起的头颅,神态轻蔑,冷冷吐出四个字:"有死而已."

      十三年前,诸葛亮出使东吴,那骄傲地微扬起头的样子几乎与关羽如出一辙:"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慕仰,若水之归海!"

      大汉全国上下,彷佛一个庞大的家族.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损伤其手足.本来满以为刘备的臣下,或者诸葛亮能劝阻他东征,谁知道诸葛亮非但不劝,反而全力帮着刘备灭吴.

      虽得荆州,反引来倾国之祸啊...

      孙权一惊而醒,昏黄灯火间,似乎见到数尺外有一人跪着.该不会又是战败的消息...!

      他一跃而起,跳下床急走上前.侍者忙上来替他披衣.待得走近他不由一惊:"子瑜!?"

      诸葛瑾垂首跪在堂下,不知已跪了多久.孙权忙上前相扶:"子瑜,怎么了!"

      "瑾...特来为弟请罪."诸葛瑾低声道.

      "........."不得不说,江东文武百官之中,若说有谁让孙权拿他没办法,就是这个诸葛子瑜.张昭脾气刚硬,直言敢谏,常惹他不快.但慈柔温厚的诸葛瑾,总是善于温言开导,劝谏他.

      …可恶的诸葛孔明才气虽高,于这一点上绝对比不上孤的子瑜.孙权默默地想,拉起诸葛瑾,扶着他走到自己榻上坐下,良久叹道:"子瑜啊,那些鬼话孤都听说了,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些话吗?你跪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岂不是教孤心疼."

      打从刘备东征首战告捷开始,就有不知哪里来的流言,说诸葛瑾暗自串通刘备.而刘备也放出话来,说随时欢迎丞相兄长弃暗投明,来归大汉.

      "至尊..."

      "你等着..."孙权握了握诸葛瑾冰凉双手,又拉过锦被盖在他腿上,这才下床拉出一个箱子,翻出几卷文书,全一把塞入诸葛瑾怀里:"他们上的表都在这里,要烧要撕随你.你如果想留着他们的名字,一个一个去修理,孤也不过问!"

      诸葛瑾笑起来,随手把文书放入一旁火炉内:"至尊把我当成法孝直吗?"

      "你..."孙权一愕,大笑起来,紧握着诸葛瑾之手:"孤与子瑜,有生死不易之盟.孤不负子瑜,子瑜亦不负孤.孤与子瑜可谓神交,非外言所得间也.昔子瑜在柴桑时,孔明来吴,孤欲使子瑜留之.子瑜曰:'弟已事玄德,义无二心.弟之不留,犹瑾之不往.'其言足贯神明.今日岂肯降蜀乎?"

      "至尊,你想到哪里去了."诸葛瑾摇摇头:"我从南郡赶回,不是为了这个事."

      "......?"孙权一脸疑惑.

      "我想...再去见刘备."诸葛瑾叹了一口气:"瑾知道,这个时候我再往汉营跑,会有更多人说我找孔明去了.可是,我们实在...不应再战了.水军既溃,水人居陆,不能久处..."

      "哈哈哈哈!"孙权大笑:"这个时候还肯往汉营跑,也的确是子瑜才干得出的事情!"

      诸葛瑾笑意温然.而孙权笑过却沉默了下来,片刻道:"孤本来就想派你去了.现在只有你能救孤与三军了.只是孤担忧你的安危...现在毕竟已经开战,万一刘备扣下了你..."

      诸葛瑾摇摇头:"瑾自有脱身之计."

      孙权凝望他半晌:"你从南郡赶回,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

      "瑾说了,瑾是来替孔明请罪的."诸葛瑾笑道:"待到灭了蜀,瑾亲自押他来向至尊请罪."他说着,起身把被子堆回孙权身上,便快步而去:"战况紧急,瑾就此告辞."

      "哎!子瑜...!"孙权急忙唤了一声,取了架上自己的羔裘,追上去披在诸葛瑾身上:"夜露寒冷,旅途劳顿,你不要着凉了..."

      诸葛瑾回头报以一笑,穿上羔裘,深深一揖,便快步而去.

      孙权坐回床上,呆了片刻,摇摇头低声道:"待到灭了蜀...哎!这得待到何时.你总安慰我吧... "

      等等...子瑜你要用什么方法劝刘备.现在根本不可能劝他退兵的...

      瑾自有脱身之计.

      你怎么脱身.杀出重围吗?孤如果不派人救你你怎么可能跑.以诸葛瑾的性子就是死在汉营也不会降蜀.要是他死了,诸葛亮心一乱,误了粮草...就算不误,刘备军心也必动摇.这时陆逊就有可乘之机,顺势攻破汉营...

      难道这才是子瑜本意!?

      孙权捏紧了拳头,暗叹一声,取下架上自己的宝剑,交给侍从:"追上子瑜,告诉他,孤相信他!"

      ***

      初冬冷风吹拂,夜空繁星满天.夜色下的汉营篝火与天上星辰相映成辉.不时可闻士卒们的笑语.距离秭归大胜已去十余日,胜利的喜悦气氛仍四处弥漫.马良漫步于营中,仰望着高高旗竿上织锦绣成偌大的"汉"字大旗,嘴角笑意温柔.

      离家已有数月,汉军大胜虽可喜,既取秭归,南通佷山,当是可直下武陵策反五溪蛮.他日夜思虑自己任务时,也不免思念起远在成都的家人.

      出师前夜,在家中,马谡与三位兄长提酒而来,笑着说是给他践行.

      "就要出征了,喝酒岂不误事."他笑道.

      马谡坚持道:"这是凯旋酒,是预祝兄长凯旋而归的,一定要喝!"

      "好,只此一杯."马良笑道:"待我归来,再痛饮一场!"

      马谡笑道:“好,到时候可要邀上孔明尊兄!”

      “嗯,到时我们三个再大醉一回!”

      “尊兄一向狡猾,才不肯和我们同醉呢.当年在隆中,他把我们都灌醉了,自己却什么事都没有,还逗我们出丑.说什么'醉之以酒,以观其性'.”

      “哈哈,那时我们还小,被他逗着玩...幼常还记着呢?好!这次啊,我们一定要报仇!看看他喝醉了会是什么样子.”

      兄弟五人正说笑着.年方十四的马秉在屏风后探头探脑,然后蹑手蹑脚走出来,绕到了马良身后.马伯常与马谡正坐在对面,只忍笑装没看见.直到这孩子忽然一下子从背后抱住马良脖颈,欢声叫道:"阿爷!你们喝酒,都不叫上我!"

      一时马氏五兄弟全笑了起来.马良笑骂:"胡闹!都多大的人了,还总来这一招!"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兵不厌诈嘛!叔父教我的."少年在马良旁边坐下,靠在自家阿爷身上撒娇.

      马良摇头笑叹:"都这么大个孩子,怎么还这样没规矩.你看乔儿会这样突袭丞相吗?"

      马秉笑道:"诸葛伯父好生威严肃穆,别说伯松,就是简将军也不敢在丞相面前玩笑,坐都不敢不坐端正.”他说着,叹了口气:”昨天,伯松跟我说,要开战了,他很担心远在江东的父亲…”

      "........."马良一怔,一时说不出话.诸葛乔虽云丞相长子,实乃是东吴诸葛子瑜第二子.因诸葛亮一直未有子,故求乔为嗣.诸葛乔来的时候只八岁,跟马秉从小竹马,共同读书,一起长大.而此次马良随刘备出征,自请入武陵招抚五溪蛮.偏偏孙权派诸葛瑾镇守南郡,二人在荆州正是兵锋相对,战局难料,或者他要与诸葛瑾兵戈相见.诸葛瑾非但是诸葛亮兄长,也是他的兄长.更是诸葛乔亲生父亲...

      马家五兄弟面面相觑,都是不语.马秉尚不知不觉:"阿爷,你要早日回来啊!"

      马良微微一笑:"阿爷会的...秉儿,早些睡吧.明早还要给陛下与阿爷送行呢."

      ...
      ...
      ...

      马良独立旗下,想着昨日有东吴使者来报,诸葛瑾将亲自前来会见刘备,想是奉孙权之命求和而来.他心喜之余,心生一计,即前往与刘巴商议.二人就此定计,把入武陵的算盘打在诸葛瑾身上.可他二人都知道,此计若让刘备知道,必定败露.只能先瞒住陛下了.

      他出行在即,虽云入武陵之方法不能让刘备知晓,但入武陵之后两军当如何相互策应却不可不先议定.马良走向中军帅帐,只见帐内灯火亮着.守门羽林郎见是马良,笑而拱手,也不出声通禀.马良径自入内,见刘备自己在帅案前研究地图,抬头见他来了,当即笑道:"季常,怎么还没歇息."

      "臣想陛下了."马良笑道.

      刘备大笑,走下帅台,握住马良之手:"朕也想季常了.来,坐着,慢慢告诉朕."

      "陛下,"马良被刘备按着,相对坐下后,便温声道:"我军已拓地三百里,出三峡,进克秭归.算得上大获全胜了.若乘风收帆,全据三峡,高屋建瓴,当可迫和孙权,依托巫县,秭归之险.腹背之忧既解,当避免倾国之争,使曹丕坐收渔翁之利."

      "季常,"刘备见他婉言劝自己退兵,微笑道:"你可是说出了子初不敢说出的话."

      "臣斗胆."马良亦是含笑:"良不知,令君竟不曾与陛下言说."

      "季常啊...子初他是零陵人.多少也希望朕夺回零陵再说.而你...也是荆州人啊."

      "那么陛下可记得,臣是荆州哪里人?"马良笑问.

      "季常是襄阳宜城人."刘备笑着:"朕怎么能忘."

      "那陛下怎不说,夺回曹丕手中的襄阳,再行退兵?"

      刘备道:"如果不夺回零陵,武陵,桂阳,长沙四郡,又如何北上襄阳,夺回季常的故乡?"

      "......"马良一时无言以对.知道刘备心意已决.而刘备心念着让他还于故土,他心下也极是感动.只听刘备朗声笑道:"凤兮凤兮归故乡!朕希望你回到故乡,替朕镇守荆州.立下大功,永为荆州之主!"

      "臣感陛下隆恩."马良笑道:"臣这真是遨游四海求其皇了.得此明主,臣此生无憾."

      "哎…朕这第一回见你啊,你就在抚琴.弹的就是那首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弹得令朕心摇神驰,如痴如狂.朕还以为真遇上司马长卿再世呢."

      马良笑道:"臣琴技单薄,不过从尊兄胡乱学了几年."

      "胡说."刘备笑:"季常琴音,可动人心,可移物情.指尖流转之际,轻易挑动人七情六欲.这肯定是师襄最杰出的弟子无疑了. "

      "臣当时年轻不懂事,随意胡闹玩笑,陛下还拿出来说.教臣情何以堪."马良笑着.

      刘备笑叹道:"季常真可谓名士风流.可朕知道,你不只有着司马相如的才情,更有着蔺相如的口才与胆略!得此当世俊杰青睐,愿为朕之臂膀,刘备何其幸也!"

      "陛下..."马良心下感动,长揖道:"陛下深恩,臣没齿难忘!愿陛下听臣一言,以克复荆南三郡.再行北伐,还于旧都,匡复汉室,君临天下!"

      刘备笑而扶起马良:"来给朕说说,你想怎么做?"

      马良道:"我们如今与吴军隔着峡口大眼瞪小眼,他撼不得我,可我却也无奈何他.战况已入胶着.武陵蛮渠帅沙摩柯数次遣使来朝,请陛下发兵相助.而所来使者,多被吴人截杀.他们望陛下派人过去率领他们反吴兴汉,如婴儿之望父母,久旱之望甘霖.这一趟,臣必然是要走的.倘能策反武陵,则我可与陛下南北策应,牵制陆逊,卡占夷陵.夷陵乃江东门户,一旦被我军攻克,江东将无险可守."

      刘备听了不觉心潮澎湃:"昔光武有马援征五溪蛮,朕今有马良.岂非上天以季常赐我也!"他站起来,在帐内绕了半圈,思付片刻,回过头来望着马良:"季常你说!你要带多少兵马入武陵?朕一定给你!"

      马良盯着刘备片刻,但见自家帝王眼中坚毅决然神色,不禁笑了起来:"若率兵众入荆州,必定引起吴军注意,沿路设防阻截.如此非率万人不能突破重重拦阻,进入武陵.陛下领兵四万,吴军足有五万.臣要是再带走一万人,陛下这里压力就更大了."

      "子初能出奇谋,以少胜多..."

      马良摇摇头:"凡是奇谋,多以险胜.臣怎能陷陛下于险境?尚书令抱病出征,劳心竭虑,良岂可再增加他的负担."

      "那...你想要如何?"刘备疑惑地问.

      马良垂头片刻,复又抬头笑看着刘备,目光复杂,笑意温然,隐约带着几分眷恋不舍.直到刘备怀疑自己要被他这秋水似的目光看出一个洞来.

      "你别尽看着朕,朕就在你面前,跑不掉.你这么望穿秋水做什么..."他一把抓住马良双手:"还是你想起孔明了?你学什么不好,学他"笑而不语"做什么..."

      "嗯,良要学尊兄一回,笑而不语.这就先不告诉陛下了."马良笑道:"明天再跟陛下说."

      "季常你是不是嘴馋想喝酒...朕现在就拿好酒来,咱们边喝边说..."

      "时辰已晚,不宜饮酒."马良微笑:"而且这是在军中.不比从前."

      从前,诸葛亮在成都左将军府理事,马良为左将军掾.时时协助刘备与诸葛亮料理政事.傍晚日落时分,刘备常提一壶美酒而来,三人暂时放下繁忙公事,于府中小酌,共赏夕阳,便是那段岁月中最美好的风景之一了.

      "唉...可是明天朕要设宴款待诸葛子瑜,当着他的面我们又不能说这个..."刘备烦恼道.

      马良又是笑而不语地看着他.看刘备微微蹙起眉,看那已被岁月浸蚀出几丝皱纹,却依然刚毅英气的脸庞.再仔细瞧瞧,刘备之所以生得好看,多少是因为他那不甚明显的隆准鼻,使得面容看起来更加英挺.

      高祖之风,英雄之器.

      "陛下一定要设宴款待臣?那么...来日方长."见刘备终于耐不住性子捏了捏他的手,马良终于笑道:"臣要陛下在洛阳上林苑宴请臣..."

      "马季常你好大的胆子!"刘备拍案大笑:"古来只有天子赐宴,你倒先主动要求蹭饭了!"

      "臣还要陛下亲手编织的剑穗..."

      "哈哈哈哈哈...朕现在就给你编一个!!"

      "臣还要陛下带着臣重游襄阳故居..."

      "好好好,朕都答应你...凡是朕答应过孔明的,都会照样答应你..."刘备大笑.

      "良能得陛下厚爱,此生无憾."马良微笑:"陛下,我们先说说入武陵之后如何招抚五溪蛮吧."

      不知不觉间,刘备给马良这一番说笑转移了注意力,就不再追问他如何入武陵的事情了.君臣二人细细商议起招抚五溪蛮,而后取零陵,桂阳,最后出长沙直捣黄龙.说着说着不觉已入深夜,刘备便邀马良同榻而眠.

      刘备方洗漱完毕,回头只见马良已经在吩咐仆从,入冬天寒,该多加一床被子来.

      自秦至汉,侍中一职,虽是丞相属官,也掌管拾遗补缺,赞导,陪乘,出而负玺以及照料皇帝日常生活,可自由出入宫禁.马良自是习于照顾刘备.然而刘备行伍出身,倒总觉得该是自己来照顾季常.

      “季常怕朕跟你抢被子不成.”刘备笑道:”再说了,朕生长于北方.江南这点儿寒气算什么.”

      “是,是,陛下不怕冷,臣怕.”马良笑道.他心想刘备虽行伍出身,体格强壮,然而毕竟也是年已六十的人了.这话他自然不会当着刘备的面说出来.之前有谏阻刘备东征的,就拿刘备年事已高不宜亲征为由来劝说,引得刘备狠狠一眼刀瞪过来.当即把群臣吓得不敢再提这事了.其实说这话之人也是糊涂.且不言刘备贤名扬于四海,素以信义着称.自来大军远征,从来就是刘备挂帅带领,身先士卒,亲当矢石.积年以来,这位王者兼统率已服众心,得众望.

      当下君臣二人躺下后,马良见刘备也没有倦意,便道:

      "其实...臣有一个疑问."

      "嗯?"

      "陛下为何喜欢与人同榻而眠?"

      "啊...这是一个习惯."刘备道:"朕少年时开始,即在军旅之中.随时担忧敌军前来夜袭,身边有兄弟睡着,总是比较安心...也可以放心入睡."

      马良一听"兄弟"二字,想起了与刘备情同兄弟的关羽张飞,心下黯然.刘备虽不言说,可心下有多悲痛,自不言喻.马良也是有兄弟的人.从小相携相亲,一起长大.他自己也知道,如果自己三位兄长,抑或是马谡为人所害,还千里传首,他会有多悲痛愤恨.当下马良便笑着转移话题:"陛下,良与尊兄的年齿,怕做不得陛下的兄弟,而是做陛下的孩子更合适呢?"

      "哈哈...孩子."刘备轻笑:"朕的第一个孩子,若能活下来,也有孔明这么大.但是,你们啊...年齿虽然当得朕的孩子,可又如师如友,令朕时时得聆德音.朕怎能真把你们当孩子?你啊...就是那..."

      听得刘备忽然停下来,马良笑问:"是什么?"

      刘备借着月光,翻身笑看着马良:"朕的爱卿."

      帐外偶然传来羽林军巡夜的哨卫声.刘备睁眼望着窗外,但见天上星河灿烂,月华光满,遍洒大地.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马良尝想,刘备是烈日,而诸葛亮有如皓月.那就让自己做一颗陪伴着他们的星辰吧.即便燃烧殆尽,也无怨无悔.

      “陛下也喜欢观星?”马良问.

      “嗯.朕小时候就爱看星星.但朕观星,没有你们那么多门道.对于天象,朕完全不懂.朕只知道事在人为.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不情感用事,对万物一视同仁.不论盛世还是乱世,星月之光都艮古照耀大地.那么治世之事,只有靠人来努力了.”

      马良微笑:“陛下这话在理.臣也不信天命.”

      “哎,孔明与孝直也是.云长益德更加不信这些.我们哪,真是一群狂人,非要在这乱世群凶当道之际,讲仁义,扶汉室…也许在许多人看来可笑,但朕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有你们同我一起做尽狂事.”

      “得遇陛下,得与陛下洒脱癫狂一世,良之幸也.”马良轻笑:”可圣人李耳又说了: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陛下怎么说?”

      “啊…这个圣人,朕大概是做不到的.”刘备笑道.望着天际繁星,忽然唱起歌来:”孟冬寒气至, 北风何惨栗.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他唱着唱着,柔声道:”说起这圣人,朕觉得,朕的丞相,才是圣人.”

      “哦?尊兄?”

      “季常不觉得吗?你认识他比朕还要久,便没有这种想法?”

      “…尊兄对良,一直疼爱有加.并非像圣人那样不偏不倚,没有私心.良觉得,尊兄亦常人也.”

      刘备叹了口气:“孔明焉能无情.只是,朕明白,他虽重情重义,与朕一般无二,但他绝不会为情所误,情感用事.他多是克制隐忍,严以律己.在做圣人这一道上,他比朕还要清醒.知道真正之道义乃是大公,而大公则无亲疏之别,无物我之分,其于大不偏,于小不遗,广慈博大,至诚不移.”

      “淮南子曰:权衡规矩,一定而不易,不为秦、楚变节,不为胡、越改容.一日法之,万世传之.”刘备道:”孔明极为重法.他告诉过朕,为惠者,尚布施也.无功而厚赏,无劳而高爵,则守职者懈于官,而游居者亟于进矣.这就是刘季玉当政时蜀中的弊端.所以,治世应以大德,不以小惠.”

      “所以啊,朕见不着他的时候,就看看星星,聊解思念.这星月之光,无比明亮,大公无私,照耀大地…便似朕的孔明一样.”

      “陛下,可是思念丞相.”马良笑道:”这才分别一个秋天…”

      “哎呀,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他是朕的萧何.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一个秋天,是几年啊?”刘备笑道.

      马良笑道:”那臣去武陵的时候,陛下不要思念臣才好.”

      “怎么能不想你…”刘备笑道:”朕想好了.你少说也要带一万人去武陵.免得朕在这里替你日夜悬心…”

      马良微笑:“陛下,时辰已晚,快睡吧…否则,良可要起来为陛下奏一曲镇魂调了.”

      “朕还是喜欢听你弹那曲凤求凰…不过,什么也比不上季常睡在朕身边来得安心.你别起来.朕睡就是.”

      马良仰躺望着帐顶,嘴角弯了起来.耳听得身边刘备呼吸渐缓,沉沉睡去.他却是睁着眼睛睡不着.眼见帐外星汉灿烂,马良不禁回忆起了幼时在襄阳与诸葛亮同学之时.那时农忙时节,诸葛亮不能常来襄阳.马良就带着弟弟去找他.诸葛亮当时的琴艺已经出神入化,可感人心,可结物情.人们往往能从他的琴声中,听出旷然宁静之意境.马良内心感佩无比,便跑去隆中,缠着要学.

      其实,马良出身世家,又怎会没有先生教他习琴.可他少年顽皮,不爱跟先生学,仍偷偷跑去找诸葛亮.母亲吩咐他照顾好弟弟,马谡也黏着他.马良不能扔下他不管,只好带着一起去.哪知道马谡小小年纪,也爱缠着诸葛亮问兵法.诸葛亮也是极喜爱他.

      马谡人小腿短,走不快.两个孩子中午出发,直到天快黑了才走到隆中.正是夕阳晚照,山野蝉声不断.待得吃过饭,月上枝头,竹影摇曳,诸葛亮就带着马良在草庐前抚琴.连灯火都不用,只就着月光弹琴.弹的是一首《卿云歌》.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那个时候,中原战乱,也只有荆楚之地,能够闻到这样的礼乐之声吧.

      “阿良,但凡抚琴,必然要心有所感,意有所指,以七情入弦,方成妙曲.否则终是手上白弹.”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这是歌颂舜帝的诗句.但是当今之时,天下大乱,没有舜帝,尊兄抚琴,怎么能够有宁静歌颂之情呢?怎么能奏出舜帝治世的雅调呢?”

      “阿良怎知当今之世,没有舜帝?怎知乱世中,没有真正的明主?漫漫长夜,虽然黑暗,但也有星月之光.因为身处乱世,百姓们才更渴望明君的出现,就像久旱的土地渴望甘霖一样.这个时候,我们不奏这样的雅乐,又要弹什么呢?”

      “昔年前汉衰微之时,光武皇帝起于平民之中.他的德行才华,都堪与舜帝相比.在这汉室衰微的时候,或许也会有一位光武皇帝出现于草莽之中.”

      马良又不禁想起,在新野之时,刘备也曾吟唱过《帝载歌》: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顺经,万姓允诚.
      於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贤善,莫不咸听.”

      “孔明是朕的知音,是圣人派来辅佐朕,陪伴朕的.一年四季遵守正道来对待百姓,百姓就会真心实意地拥戴归心.用美好的乐曲来教化人民,顺应着天意谱作德音.只要能启发人们的贤德与善性,没有谁不愿意顺从和聆听.孔明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的与朕契合,因为他的愿望,也是朕的愿望.”

      马良翻过身,借着月光,留恋地望着他的帝王.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菁华已竭,褰裳去之.”

      “我将自己最好的一切都付出了,现在便撩起衣裳毫不眷恋地离去远行.”其实只是去武陵而已,为什么会升起这样的不舍之情呢?是因为臣即将不告而别,恐陛下担忧.是因为臣远行荆南,不能再陪伴照料陛下,是以牵挂.

      陛下啊…请恕良不告而别之罪吧.

      马良低叹了一口气,翻过身侧卧而眠,任一滴泪水落在枕上.他其时并不知道,他这一走,就再也没能回来.也不知道,在七年后诸葛亮北伐之前,也以同样的心情,流泪写下了这样几个字:” 今当远离,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

      诸葛瑾来到汉营时,已是午后.刘备正与诸将议事.只见一羽林郎前来禀报:

      “陛下,东吴诸葛子瑜候于营外求见!”

      “哦?”刘备笑道:”子瑜当真亲自来了.快请来让朕一见.”他说着,传令白毦军首领陈到:”要以重礼相待!让子瑜见我大汉军威,声势之壮!”

      陈到笑而会意:”是!”

      诸葛瑾步入辕门时,只闻擂鼓震天,玄甲耀日,铁戈银光,刀戟如林.汉军威整肃穆,皆着深红戎衣,玄色铁甲.虎狼之师,数有上千,皆列于两旁,迎接来使.好一番上国气派.若非自己也久经战阵,怕谁都要被这威势吓得腿软.至此他已然明白刘备不可能答应息战,然而他既然来了,便当不辱使命.

      走至尽头,便见到了传闻中刘备的羽林军--白眊军.皆为精锐兵中最为勇猛的甲士组成.汉军红衣玄甲,而白眊兵则白裳、白髦、素甲、素羽之矰,望之若荼.所持刀戟更是精钢锻造,锋锐无双.诸葛瑾走过长长战戟林立的道路,见征西将军陈到一身戎装,于帐前拱手相迎,伴他入内.

      入得帅帐.但见帐中诸将齐聚,刘备端坐帅案,见他来到,情不自禁站了起来,走下帅台相迎.诸将皆是好奇丞相兄长,细细看他.但见诸葛瑾长得跟诸葛亮倒有五分相似,也生得颇为俊雅.唯一美中不足,便是诸葛亮是瓜子脸,而这诸葛子瑜脸型有些过长,难怪会有人拿马脸来比喻…却也是太夸张刻薄了.

      “丞相兄长竟然亲自来此.”刘备笑道:”朕当好好款待.”

      诸葛瑾长揖为礼,微笑:”瑾以南郡太守身分而来.非为大汉丞相兄长.”

      刘备笑而摇头:“血浓于水,子瑜岂可如此?说吧子瑜.孙权派你来说什么?”

      诸葛瑾安然看着刘备:”非吴王派我来.是瑾自己想来的.瑾前日书中之言,还望陛下深思之. 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荆州大小,熟与海内?俱应仇疾,谁当先后?若审此数,易于反掌.”

      “子瑜不惜长途跋涉,前来就为了重复信中之言,真的太没有意思.”刘备微笑:”若一纸信签就能劝退刘备,你将大汉天子当成了什么?”

      “既然是大汉天子,瑾才望陛下明轻重,知进退.”

      刘备盯着诸葛瑾片刻,冷笑一声,环视帐中诸将,最后目光停留在诸葛瑾身上,肃然道:”朕以庸蜀为关河,荆楚为维翰.关羽扬兵沔、汉,志陵上国,虽匡主定霸,功未可必,要为威声远震,有其经略.孙权潜包祸心,助魏除害,是为翦宗子勤王之师,行曹公移都之计,拯汉之规,于兹而止.义旗所指,宜其在孙氏矣.汝以大义责我,答之何患无辞!”

      “……”

      “子瑜啊…”刘备摇摇头:”我们不谈国事,免伤感情?只说说家事吧…子瑜知否?因为你主一时糊涂.使得令弟日夜忧劳…”刘备停了一下,笑道:”子瑜不心疼吗?”

      诸葛瑾淡淡一笑:“孔明弃我而追随陛下,足见陛下待孔明恩重,远胜过在下.爱舍弟之心,也胜过我爱弟之情.孔明忧国成疾,陛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陛下与舍弟鱼水君臣,舍弟之心,即陛下之心,我怎能不知?”

      刘备笑道:”子瑜是要说,朕心即孔明之心.所以你心疼朕,就跟心疼孔明一样?”

      诸葛瑾笑而摇头:”我忠心事主,岂能一味心疼陛下?在下只心疼弟弟.替孔明着想罢了.”

      “没错,没错.”刘备笑着点头:”子瑜真会说话.你说替朕着想,朕定然不信.但你说替孔明着想,朕就不能不听了.你怎么就这么懂得朕的心思.”

      “那是因为在下爱弟之情,与陛下爱孔明之情一样罢了.”诸葛瑾微笑.

      “啊…然也,然也.”刘备笑着握住诸葛瑾之手:”与子瑜相谈,如饮美酒…令人沉醉啊.”

      一听刘备引用了程普夸赞周瑜之言,众将都笑了起来.刘备这是在戳东吴的脊梁骨,嘲笑他们死了周瑜,又死了吕蒙,已经没有大都督了呢…

      诸葛瑾闻此,神色亦是一变.但见刘备盯着他,温声道:”你看,东吴已经没有大都督了.朕觉得子瑜有公瑾之风,名字还都一样…正可以胜任这大都督一职.朕即刻修书,劝孙权拜你为大都督如何?”

      帐中诸将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诸葛瑾神色平和直视刘备,等众人笑罢,方道:”陛下,太高看我了.江东人才济济,所以才迟迟轮不到瑾当大都督.到时候我东吴临阵出现韩信,拔执戟郎为上将.陛下可就要当心了.”

      “哦?可是…朕有萧何,你们却没有啊.韩信跑掉了谁去追啊?”刘备笑道.众将又是哄然大笑起来.刘备笑完东吴没有大都督,又笑他们没有丞相.此般言语相讥,未知诸葛瑾如何应对.

      只听众人笑罢,诸葛瑾平静道:”我知孔明是陛下的萧何.可他未必追过韩信?”

      “子瑜欲见韩信?”刘备微笑,回身走向刘巴,扶他起来,走到诸葛瑾面前,笑道:”来,子瑜,见过我的尚书令,刘君子初.他就是朕的韩信.这脑后也颇有些反骨.当初把朕气得要命.孔明数次千里传书唤他,就是不肯来归.若不是朕管得孔明太严,他就要亲自去追了.后来子初不得已投靠我帐下,还总给朕捣乱.都是孔明替他说情.但现在啊,他已诚心归汉,与朕有同袍偕作之情,死生不易之誓.”

      诸葛瑾深深一揖,继而专注看着刘巴:”令君,身体可康健?”

      刘巴微微一笑:”偶染风寒,教将军见笑.”

      诸葛瑾摇摇头:“恕我直言,令君此疾不似偶染风寒.还要多加调养保重才是.”他说着转向刘备:”陛下,骄兵必败.愚愿陛下思之慎之.孔明曾说江东国险而民付.您不听瑾之言,也想想孔明的话.”

      刘备一面扶着刘巴回座,一面道:”孔明的话朕岂能不记得.想当年项羽不也是国险而民付,后来怎么样啦?”

      众将大笑声中,冯习笑对诸葛瑾道:”诸葛将军,您别再跟陛下作口舌之争.您说不过陛下的.”

      “在下前来,自不是想与陛下作口舌之争.不过提醒陛下.”诸葛瑾平静道.

      刘备笑而点头:”很好,很好.求和还可以如此气势逼人.子瑜真可谓国士无双,朕喜欢!”他走回来笑握着诸葛瑾之手:”子瑜君子如玉,不卑不亢…跟孔明真像,真像.可惜,这美玉被不懂爱惜之人掷于阵前,欲令其手足相残…想来和氏之璧,价值本来胜过蔺相如的头颅…”

      众将闻此皆是一凛,心想这陛下到此也不忘讥讽离间孙权与诸葛瑾君臣之情.虽说是君子仁爱,可也是无毒不丈夫.况这自比秦王的霸气…当真也只有刘备能当之.

      但见诸葛瑾摇头道:”我是自请驻防前线的.我就怕孔明亲自来了,别人下手不会手软.若我自己来,还会放心一些,又可兄弟相见.”

      “子瑜这话,朕不信.”刘备笑着摇摇头:”你们兄弟二人,忠心事主,屏弃私情.从来都是先公后私.别人我说不好,也许他们碍于你的情面,不肯杀孔明.但若两军阵前,让你射杀大汉丞相,你绝不手软.”

      诸葛瑾一怔.但听刘备又笑:”朕怎么能让你们手足相残.何况你们两个,都是白璧无瑕世间稀.哪一个损坏了,朕都要心疼死的.”

      诸葛瑾含笑一揖,顺便挣脱了刘备之手:”谢陛下爱惜之意.”

      刘备逼近一步:”子瑜啊…依朕看来,孙权把美玉看得比蔺相如还重.你…别做蔺相如,做美玉吧.朕让孙权拿十五座城池,来换和氏璧.怎么样?”

      众将皆惊.刘备此言,是要扣住诸葛瑾…?天啊,当真如此…还不知会如何.只怕南郡忽失主将,军心一乱,汉军可趁机攻打夷陵.真也不失为好计.可这诸葛将军…

      但见诸葛瑾笑而摇头:“陛下怎这样高看瑾.孔明才是和氏之璧.我主定然愿意拿十五座城池换取孔明.”

      “不成不成.”刘备摇头道:”一百座城池给朕,朕也不换!”

      “瞧瞧.”诸葛瑾笑道:”七个瑾才抵一个孔明.陛下要我做什么嘛!”

      “朕一见你就喜爱,跟喜欢孔明是一样的.”刘备笑道:”都是美玉,朕不会厚此薄彼的.”

      帐中所有人都大笑起来.纷纷嚷着诸葛瑾留下来.

      诸葛瑾摇头微笑:”陛下,孔明当年至江东,我主虽喜爱他,也没有强留孔明.陛下安可以怨报德.”

      “朕这不教以怨报德.”刘备撇嘴:”朕这叫慧眼识金,高祖之风,知人之明.孙权没慧眼,项羽之风,又不识人.要朕来说他当初就该强留孔明.”

      “哈哈哈…”众将都是忍不住笑出来.心想陛下这强词夺理实在无人可及.

      “……”诸葛瑾默然片刻,显然也有些被刘备的厚脸皮震撼了.半晌才道:”陛下,玩笑到此为止吧.瑾虽不才,还知古人忠义之道.既为白璧无瑕,岂有事二主之理.陛下必要强留,愚当效蔺相如,请以颈血溅王衣!”

      诸葛瑾说罢,退开数步.手握剑柄,昂首望着刘备.众将皆大惊,纷纷拔剑在手.

      …这诸葛子瑜是疯了么!一介文士,妄想刺杀行伍出身,勇武过人的刘备!?只怕近不得刘备之身,便得死于帐中众将万刃之下.

      但见刘备站在那儿望着诸葛瑾,不为所动,也没有拔剑的意思,片刻后缓缓笑了:”孔明曾说,他会击剑,皆是兄长所教.朕也好奇,孔明剑术究竟如何?”

      诸葛瑾冷然道:“陛下想看孔明剑术,愚现在就可让陛下一观.”

      刘备温声道:”子瑜,莫逞匹夫之勇,大汉天子今日击杀南郡太守,绝无手软.”他转而望着帐中诸将:”都解下佩剑!无朕之命,不得出手!”

      “……!是!”众将虽骇然,但也皆领命解剑弃于地上,望着刘备以九五之尊,缓缓步向剑拔弩张的诸葛瑾.而诸葛瑾握剑的手已然发抖,额上冒出冷汗,一步一步退后.而刘备也不拔剑,只微笑着步步向前进逼.

      张南再是忍不住,叫道:”陛下当心!拔剑啊!”

      铮--!张南话音方落,转瞬白光乍现.诸葛瑾锋刃出鞘,整个人如风袭上,手中长剑亦迅雷不及掩耳朝刘备刺去.刘备侧身闪躲,迅疾无影.连让了诸葛瑾三招,方才拔剑出鞘.然而刘备虽有双剑,却只拔出一剑以招架诸葛瑾单剑.但听金戈相击之声不绝于耳.荆轲刺秦,专诸刺僚,惊心动魄,不过如是!

      然刘备剑法精妙,且天生臂力过人,久战沙场.诸葛瑾虽会击剑,又哪里是刘备对手,只几招后就只能反攻为守.不过片刻又被刘备剑上传来的强横力道震得虎口生疼,几乎握不住剑.勉强又格挡了几回,见当真无望,索性回剑一抹,意欲自尽,免得受辱.

      刘备见此亦是震惊.右手亦立时收剑,欺身而上,不惧自身心腹要害尽皆暴露,伸左手向前抓住诸葛瑾手腕用力一扭.诸葛瑾吃痛,登时握不住剑.长剑未能及颈便掉落在地,铿当声响不绝于帐中.彷佛义士之绝唱.

      帐中诸人尽皆呆呆看着那二人,心跳不止.诸葛瑾以一国重臣,当众意图刺杀敌国之主,大汉天子.这几下兔起鹘落,当真教人震惊不已…而陛下不怕诸葛瑾趁自己心生怜悯,乘机回攻,反而当机立断,空手夺白刃,救下诸葛瑾一命.有胆有识,心存仁慈,当真莫过如是…

      但见诸葛瑾仍被刘备捏着手腕,虽痛得冷汗直下,仍是惨然笑道:”…陛下若非要强留瑾于此.瑾就是碰壁而死,绝食而亡,也不能做陛下的人质.”

      刘备凝望着他,终是叹了口气.放开了他手:”子瑜如此,朕还有何话说.”

      “……”诸葛瑾怔然看着刘备还剑入鞘,又俯身拾起地上长剑.方才不曾细看,此时刘备却为这把剑吸引住目光.他一辈子与剑为伍,自然极懂相剑.这可是一把不下于章武的,不出世的宝剑.当为孙权所赐.

      他手抚剑身,轻笑:"孙仲谋赐子瑜这样一把宝剑,是要让你在汉营不能脱身之际,用它来自尽么?"

      "陛下喜欢,拿去就是.不必出此不逊之言."诸葛瑾淡淡道.

      刘备笑了笑,将宝剑插回诸葛瑾腰间鞘中,笑道:”今见孔明剑法,朕心愿已足.不会再为难子瑜了…让朕替你包扎吧.子瑜在这里用完晚膳,压压惊,再回去.”

      诸葛瑾摇摇头:“瑾已然怕了陛下.还是早些走为好.”

      刘备嗤笑了一声:”孔明时常跟朕拗脾气,半点也不怕我.你怎么反不如他.”

      “我原是不如孔明.不值陛下一顾.”诸葛瑾淡淡道.

      “不.”刘备温颜看着他:”朕戏言耳.子瑜壮烈忠义,国士无双.便是要朕三顾请你,朕也愿意.”

      “……”

      刘备即唤军医.握着诸葛瑾未受伤的左手,走回帅台,令诸葛瑾坐在帅位上,自己坐在旁边,卷起诸葛瑾袖子查看伤势,见腕上乌青一片,摇头道:”朕一时心急,下手重了.”取过医官手中敷料药布,亲自替诸葛瑾包扎.众将屏息而观,只见刘备替诸葛瑾包扎完毕,那诸葛子瑜便起身长揖:”陛下宜自珍重.瑾告辞了.”

      刘备点了点头,亲自送诸葛瑾出帅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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