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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皇冠上的明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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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了大概十多分钟后,飞机开始下降高度,随着高度的降低,黑暗中逐渐显现出两条光带照耀着的跑道。
起落架轻微地撞击了一下地面,逐渐减速。
虽然章思并不懂飞行,但也觉得这次的降落,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大概是很完美的。
飞机停下来时,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悄无声息地驶近。
尽管海尔曼和她在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章思却明白这不是终点。
海尔曼替她拉开车门,车内的空间比一般的轿车更为宽敞,真皮的座椅非常柔软,然而男人凛冽的目光让空间逼仄而压抑。
章思的背部微微靠着椅背,车窗外偶尔掠过的光线划过她的面颊,勾勒出薄削凉淡的侧脸线条。
黑色轿车如同暗夜中的蝙蝠,在静默中安静而迅速地滑行。
当车子停下来时,章思步下车门,站到了山顶上。
灯火辉煌的整个城市,在山脚下静静地铺开,仿佛落在黑暗中的明珠。
章思甚至不知道脚下的城市还是不是亚琛,但并不妨碍她的欣赏。
海尔曼站在章思身后几步之遥,沉静地看着这个纤细的身影。
她仍然穿着极为宽松轻薄的丝质衣物,山风吹过时,便会柔软地贴在她的身上,层层叠叠地飞舞起来。
依然像个幻影。
章思的肩上微微地一沉,一件西装外套搭在了她的肩上,挡去了略微冷的山风。
绅士完美的礼仪,他的手指甚至没碰到她的衣服。
“章小姐有没有看到什么?”
章思微微侧脸,看着海尔曼长腿一迈,站在她的身侧,一手闲适地插在裤兜里,一手对着山下的璀璨夜景虚虚一指。
章思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默默思忖。
“皇冠。”
在身侧男子简短两字的提示下,章思微微眯眼,山脚下繁星般的点点灯火构成的繁芜杂乱的无关线条在她的眼里急速褪去,只留下关键的信息。
高速公路、办公区、商业区、机场…
环城高速路上的高瓦数路灯构成了主要的粗线条,而包围着亚琛各个重要分区的次级道路上的夜灯,则勾勒出细致的分线条。
这些线条在章思的脑海里迅速地打散、组合、重构,被身上西装盖住的纤细手指微微一动,仿佛正在虚幻中使用画笔重绘所看到的一切。
——那是四个互相倒影、几乎完美对称的皇冠图案,而其中最为耀眼的一处,呈完美的圆形,正好处在四个皇冠汇聚的交点,就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在皇冠的顶端熠熠生辉。
“那里,是亚琛大学?”章思抬起手,朝着那个完美圆形虚虚一点。
海尔曼双手插在裤兜里,被西装背心一丝不苟地妥善包裹着的衬衣,被微冷的山风吹过,微微贴在手臂上。
他低沉缓慢的声音穿透山风,“章小姐可知道,每年从亚琛毕业的学生有多少人?”
去年亚琛大学的毕业生一千余名,作为德国最难毕业的学校之一,亚琛的毕业率在某些学科只有可怕的50%,说是杀手课程并不为过。
身为费得教授的助理,章思留心过相关的教学数据,然而她并不认为这位同门的学长,是来考究她的助理知识是否齐备的。
海尔曼显然也没有听她回答数据的兴趣,低沉缓慢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这其中有多少人,进入到这四个皇冠上的地区?他们又需要多少年,成为其中重要至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决策者?”
带着男性力量的手指抬起,薄峭修长,骨节分明,在灯火的光影上虚虚勾勒着,那些光影的线条在明暗之间交错,似乎开始顺着指尖流动起来。
“而章小姐,想把这根线牵到什么地方?”
章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从山脚下的灯火处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男人的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有与他相似的冷淡与漫不经心。
“海尔曼先生刚才操纵飞机时,不担心被一群刚入学一学期的学生拆过又重新组装起来的飞机半途失事吗?”
“我需要担心吗?”海尔曼收回手,闲闲地插入裤兜,“而且章小姐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点?”他微微偏过头,俯视的目光带着凉薄的冷淡,“章小姐又为什么敢坐上这架飞机呢?”
真是难以打交道的男人,犀利、坚硬、冷静,同时骨子里还有着不吝于冒险与试探的欲望。
危险、强硬,这两个词,如同他穿着的黑色西装背心,妥帖而精确地贴在他的身上。
“海尔曼先生,我只是个学生,不是吗?”章思移开眼睛,凝视着山脚的万家灯火,“只不过,中国有句俗语。”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黑色轿车从山顶开回山脚时,亚瑟已经及时地把车停在路边等待着。
亚瑟从车窗看着对方的司机把车门打开,章思下车,身上还披着男人的西装。
对面车门开合片刻间,只能看见男人棱角分明的下巴。
他下车把车门拉开,低声问道:“章小姐,你没事吧?”
章思的手指抚过披着的西装外套,感受着大腿内侧银影忠诚而妥帖地守卫。
这是一场双方不动声色的试探与交锋,从头到尾,她都不曾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在别人身上。
“没事,走吧。”
西装外套脱下搭在座椅上,里外没有任何标志,柔滑细腻的触感大约表明了它来自私人订制的店铺。
“亚瑟,你去查一下这件外套是哪家店出的。”
延长的实习期,导致章思一踏入城内,入目的便是圣诞假期来临前热闹喧哗的一城繁华。
章思始终没能打听到那天晚上送她去医院的男人是谁,在公寓楼上上下下那么多次也没有再遇到。公寓的管理员摆着一副“私人隐私无可奉告”公事公办的面孔,很有礼貌地拒绝了她所有的询问,章思只得到商店里去挑了一副袖扣当作礼物,写了张感谢的纸条放在管理员那里,托管理员转交。
章二夫人给她打了个电话,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是否一切安好,假期回不回国?
章思拿着电话,看着落地窗外的飘雪从昏暗的天空旋转飞舞着落下,沉默了一瞬。
一片雪花粘在玻璃窗上,没有融化,显现出完美对称的六角冰晶结构。
美丽、精致、脆弱。
半暗的玻璃窗倒影着她的身形,无论如何宽松的衣物,也已经能看出她身形的变化,很快,生活上的种种不便也即将显现。
“妈妈,想来德国过新年吗?
亚瑟已经放假,章思亲自到机场接章二夫人。章二夫人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脸上先是震惊,随即落下泪来。
章思静静陪坐她的身边,在她哭完之后,把手帕递给她。
章二夫人已经完全忘记了身为贵妇的优雅,一边胡乱地擦着眼泪鼻涕,顾不上脸上的妆已经花做一团,一边拷问她。
她的第一个问题很实际:“孩子姓什么?”
章思勾了勾嘴角,无所谓地答:“反正不姓章。”
章二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个孩子,就是叫人不省心!怎么不早点叫我过来!”
章思的嘴角曲线稍微软化了点。
历经两世,这个世界,大约也就只有自己的母亲是完完全全地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尽管她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也不是一个能干的人,可是,她永远没有放弃她。
在隔了那么多年之后,章思第一次把头轻轻地靠在章二夫人的肩上。
她的声音很低,然而很冷静。
她说:“妈妈,不要担心。”
章二夫人肚子里所有的问题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章二夫人一踏入她的公寓,就开始发挥主妇模式全方位进行审视,如同一位将军踏入战场。
“公寓怎么那么小,才四个房间,宝宝生下来住在哪里?保姆肯定单独住一间,孩子也要有单独的房间。还有,宝宝的东西也要立刻准备起来——你怎么连婴儿床都没开始买,我跟你说,这种大件要先买好,怎么也要晾上几个月才好让小孩子睡的,你马上跟我出门。哎呀,司机怎么能这时候放假呢?”
章思站在窗前,看着章二夫人十分熟练地将房间进行了分配,平静地补充:“买两张。”
章二夫人有点懵,视线从章思的脸上移到她的肚子,又从肚子移回到她的脸上。
“你这个孩子!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赶紧送我出门!”
章思陪着章二夫人,在圣诞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一家店买到另一家店。大件的东西都让店家直接送货,剩下的东西还是把后备箱和后座都塞满了。
章二夫人已经完全从开始的震惊恢复过来了,兴致勃勃地翻着手上的婴儿衣物:“你看,两个穿一模一样的小衣服,肯定可爱死了,哎,知道是男是女了吗?不知道也不要紧,我买的都是男孩女孩可穿的款。”
“妈妈,你是不是买太多了。”章思有些无奈,手搭在方向盘上,转过一个路口。“哪里多,小孩子头几个月每天都要换好几身衣服,你这还是两个,要换的就更多了。还有奶瓶什么的都要多备几个,总不能一个在喝奶,另一个干巴巴地看着吧。奶粉也要多准备几个牌子的,万一小孩子不适应,就得马上换……”
章思在餐厅订了桌子,圣诞假期,即使是高级餐厅亦是热闹,坐在餐厅里的人,无论心里想些什么,面上都是喜气洋洋地拥抱、亲吻、谈笑。
章二夫人边喝红酒边点评:“感觉跟国内的过年也差不多,都是买买买吃吃吃,不过不用发红包,到底不如国内热闹。”
她放下酒杯,看向章思,神情里带上了几分忧虑:“小思,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章思切着盘子里的银鳕鱼,冷静地回答:“先完成学业,然后找一份工作。”
章二夫人追问道:“那你还打算回国吗?”
“至少在完成学业之前,我没打算回去。另外,这件事不要告诉爸爸及章家的其他人。”
章二夫人沉默下来,的确,按照章泽的性格,他是没有办法接受女儿未婚先孕的,更不要说这两个孩子的来历……简直可以称之为章家的耻辱。
章二夫人内心其实并不赞同章思留下孩子的决定,要知道,一个孩子父不明的未婚女孩,即使住在国外没有那么多习俗舆论的压力,这仍然是一条非常人所能走的路。
养育一个孩子并不是生下来就结束了,抚养两个孩子长大,身心都会遭受巨大的考验。
然而看着章思原先薄瘦苍白的面孔,因为怀孕而微微丰盈,双颊被暖气熏出淡淡的玫瑰色,眉眼平静而从容地低着,只有下巴还尖尖地让人生怜,章二夫人又忍不住想:谁说这一定是坏事?
“妈妈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赌气而决定留下孩子。”
章思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拿起餐巾慢慢地擦了擦嘴角,抬眼看过来的眼睛冷静而坚定。
“不,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弥补自己上一世对不起的无辜的生命,那两个被她憎恨、被她利用、从未被任何人期待珍惜过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