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尘记》云牧洋

8、第八章 蝴蝶女的传说（二）

　　女孩被赶出镇后，无依无靠。只好漫无目的地走着，四处飘泊。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可是被赶出来时，身上只有这么一件衣服。就这样喘着一身凌乱的衣服走着，累了就休息，困了就睡在石头上，饿了就捡着吃别人剩下的饭，剩饭都没有的时候，就开始挖野菜树根吃，渴了的时候就喝混浊的河水解渴，连河水都没有的时候，就喝别人泼出来的污水。她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也不知到要干些什么，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身上永远只有一件衣服，早已破烂不堪，现在脏的甚至连颜色也不出来了，脚上的鞋也磨烂了几个窟窿。她出生，过了四年锦衣玉食的生活，那一切片刻便都成了云烟消散，沦到如今地步。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一些心怀不轨的人见到这个四岁的女孩，动起了歪点子，把她拐入黑暗市场，当物品来贩卖，她更是受尽折磨，过着非人一样的生活。
　　女孩的话越来越少，也没有以前那种活泼开朗的生气了，更多的是沉默。她沉默寡言，一个人寂静地蜷缩在角落里发呆，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遭主人毒打的时候，她也是一声不吭。她既不叫，也不躲，强忍着，任由主人打骂，有时候会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主人一眼。身上被打得血肉模糊，她也不哭，仿佛泪水干涸了，幼小的心灵更多的是饱受折磨。
　　有一天，她趁着主人不注意，从那炼狱般的地狱里逃了出来。她再也受不了那样的生活了。没有目的，哪里有路她就往哪里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能被抓回去。脚已经僵硬，那双不知烂了多少回的鞋咯着地上地土砾磨得脚生疼。但是她不能停下来，她一旦停下来，就会被主人给抓回去，到时候不会被打死也会被答残废。不，她绝不能回去！既然选择了逃跑，她就绝不能再回去，打死也不再回去。她必须逃，她已经过够了那种连猪狗都不如的日子，还要忍受主人的打骂。不，她的命运绝不能被别人给操纵，她要改变，她要坚强，她要好好地活着看着所有人的痛苦而她一个人笑到最后，她要让所有的人都俯首跪倒在她的脚下。会有这么一天，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女孩在心里拼命地大喊着。
　　主人很快便派人追了过来，女孩只有拼命地跑着，不顾脚上的疼痛，不管迎面而来的风把脸吹得生疼，不知不觉便跑进了一片树林。后面的人穷追不舍，女孩没有多想，毫不懈怠地往前跑。脚上的鞋磨得比以前更烂了，鞋跟几乎快与鞋面脱结，在女孩不住的脚上摇晃着。身上的衣服脏得再也分不出任何颜色，破烂的衣块如风中破败的飞絮随风飘扬起来。那本该粉嫩嫩的小脸历经风霜，饱经寒暑，脏兮兮的，也被岁月无情地腐蚀掉了。心累了，因此也更加坚硬，不再具有任何感情，不再为任何事所动。那一年，她十二岁！从四岁到十二岁，八年的寒暑，这个年幼的女孩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艰难地走过来。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生活？她该具有怎样不屈的意志才能从这无情的世界中活下来？
　　那一天终于到来，蝴蝶女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她终于可以站在高台上看着所有的人跪倒在她的脚下对她顶礼膜拜。没有人再敢欺负她，没有人再敢嘲笑她，也没有人再敢对她投以鄙夷的目光。她让所有对不起她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郁积了八年的悲愤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她终于可以大声地笑。她应该笑，看着所有人的痛苦大声地笑。可是那一刻，她早已忘记了该如何去笑？
　　那一天，十二岁的她跑进了那片改变她命运的树林，拼命地往前跑着，身后的那群人穷追不舍地追过来。女孩跑得很急，没有注意到脚下，被一块不知明的东西绊倒在地。身子倾倒，两只小手硬生生地拍在地上，被地上的石子扎得好疼。双手撑着地，努力地想爬起来，却是那么地费尽，原来她早已疲惫到了极点，再也没有任何力气了。抬头间，看见自己的脚边竟然躺着一个人，满身是血。女孩尚年幼，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还没有看清楚就吓得就拖着身子连连后退。躺在地上的男子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意志已经模糊的他突然听到一个女孩的尖叫，大脑清醒了一些，缓缓地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也就是那一刻，蝴蝶女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遇到了命中的福星，上蜂门门主管吉。上蜂门门主管吉，势力名扬一方。木里涅想要攻打城池，在这里坐镇，绝非易事。莫说有重兵阻挠，就连这些江湖人士也不会同意这场民不聊生的战争，其中管吉势必为最大的威胁。大丈夫能屈能伸，英雄也当气度有佳。为了能够顺利进军拿下城池，木里涅除了暗中剿杀那些反对人士之外，对于上蜂门这样的大门派，他屈身下士，谦和地广邀各门派首领一聚，却暗中使诈，将各首领连连杀害。管吉一个人势单力薄，拼死一搏，侥幸逃了出来，却也身负重伤，昏倒在树林里。
　　在逃离的过程中，身受重伤的管吉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昏倒在了树林里。意识正在一点一点地模糊，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木里涅的军队马上就会追过来，自己也是在劫难逃。可是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他还有未了的心愿没有完成。他死了，上蜂门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解散了么？他死了，群龙无首，趁混乱之际，木里涅的人马便会将这里踏成一片平地。如今，木里涅大军压境，大势所趋。局势已定，城池即将易主，再坚持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可怜了上蜂门那群无辜的人…意识已经很迷糊，他将在安静中带着遗憾死去。突然，他听到了一声女孩的尖叫，意识才略微清晰起来，让他感觉到他还活着。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好疲惫，好像有千斤那般重。略微睁开了眼睛，这个世界的景色才模模糊糊地映进他的眼睛里。
　　他看到了一旁惊慌失措的女孩，浑身凌乱，顿了一会儿，他带血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将满是血迹的手伸向了女孩。这是上天对他的眷顾，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赐给了他最好的礼物。这个女孩将代替自己好好地活下去，上蜂门永久不衰。那个女孩右额的蝴蝶胎记，淡紫色的，虽然小脸脏兮兮的，凌乱的头发也隐在额间，可管吉还是看到了女孩隐在额角的那一枚发丝间隐隐可见的蝴蝶印记。百年难得一遇，蝴蝶女孩，命中不凡，她定能完成我未完成的事业。
　　管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解下腰间的佩剑，把血迹斑斑的手伸向了女孩。女孩惶恐，不知所措。那只伸在半空中的手突然无力地垂了下去，手中的剑铿锵一声落在了地上。
　　蝴蝶女孩把一切安顿好了之后，拿着管吉门主给她的闪辛剑和一本书来到了上蜂门，以管吉外甥女的身份要求就任门主之位。众人对突然冒出来的女孩感到莫名其妙，也没有多说什么。
　　管吉门主常年奔波在外，在上蜂门内，从不提及家世，因而门人对管吉外甥女的身份更是毫不知情。至于就任门主之位，众人犹豫，上蜂门门规有定，传男不传女，门徒之中更是少有女流之辈。只是闪辛剑乃门主配剑，剑如门主，众人也不得不服。她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如若不是门主亲身所送，是万万不可能拿到的。门主将闪辛剑交与这个女孩，想必自有他自己的道理。门人商量之后，按照规定让她做了门主。
　　各方反对势力消灭的差不多了，木里涅准备攻打城池。女孩一纸书信递交到木里涅的军营里，要求协议。收到信的木里涅坐在将军座上仔细得端详着那封书信，笑了。一早就听说了上蜂门有了新任门主，而且还是一个女的。那天木里涅大队军马追到树林，看到了管吉的墓碑。斯人已去，休再造次，就让他好好安息吧，木里涅带着大队军马调转方向扬长而去。如今上蜂门有了新任的女门主，无论男女，上蜂门的名誉声望也不得不令人景仰，这个人他还是要见见的。
　　白色纱巾罩面的女孩来到木里涅的军营外，木里涅早已在外等候多时。女孩冷寂沉默，年幼的她全身透出一股不该这个年龄有的成熟气质。她来到木里涅的跟前，开门见山地直说。上蜂门愿与木里涅大军合作，只求一片安宁之所，得上蜂门相助，何乐而不为？但是有个条件，你要你想要的，我要我想要的，各取所需，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你想要什么？”木里涅微笑着问。
　　“你所能给我的。”女孩冷冷地回答道。她知道，这是她很好的一次翻身的机会。上蜂门虽然足以威震一方，但这还不够，她不能让所有人对她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只有权利可以做到，所以她要权利。女孩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改变命运，摆脱过去痛苦如炼狱般的苦难。她终于可以看着那些曾经折磨过她的人忍受生活的磨难而笑。
　　事情成功之后，木里涅做了城主，如她所愿让她做了本朝的祭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把上蜂门编入宝突城军队之列，统领权仍归女孩所有。这对木里涅城主始终是一个威胁，因而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心头的一块病。
　　女孩做了宝突城的大祭司，终于她不再畏惧，终于她可以昂着头走过每一个街角，终于人人见了她都害怕，终于她可以放声大声地笑却笑不出来，反而心里更加辛酸。
　　她不喜欢宫廷那样热闹的场所，搬到了寂静的西苑。在那里，她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冥思。木里涅几次派几个贴身丫环到西苑来照顾她都被她拒绝。在众人的眼里，她是一个沉默寡言，冷漠孤傲的女子，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没有人能真正地懂她，她便在院子里种植一些花花草草，陪伴无聊的自己。
　　常年，偌大的西苑，人们只看到管翎的身边只有两个婢女。满院子的花开得很繁盛也很妖艳。从幼苗开始，婢女们就看到大祭司每天在给它们浇水，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水。婢女从来不敢问，这种事大祭司也从来不让她们插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婢女们只能远远地在一旁看着，按照大祭司的吩咐去做。长年累月，花藤花树长大了，充盈整个院子，多年吸收药水，花茎浓绿浓绿的，饱满而圆实，那满满地都是很毒的汁液。多少年了，久居西苑的她除了种花，心里满是寂寞空虚。婢女常常见到大祭司望着那些花低语，一望就是好几个钟头。那一年，她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