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武少女龙舌兰》羽千落

160、160 倒影

　　起初，一切都是混沌。
　　渐渐地，混沌沉淀为无垠的黑暗渊面。她的影子落在水面上。
　　她与影子对望着。“她”是她的影子，却又与她不尽相同。“她”是她灵魂的暗面，是她尚不具备的觉悟，是她无法驾驭的“惑”。
　　她穿着单薄的衣裙悬在空中。“她”则沉在水底，被一层又一层的白色荆棘簇拥在中间，面孔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惨白金属。“她”身着华服，头顶冠冕，唇色艳红，像一名倚在王座上的女王，邪气与傲气之间界限模糊。
　　她在“她”惨白色的瞳仁中看到了征服一切的疯狂渴望。
　　她怔怔望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
　　忽然，一圈圈的水纹在“她”的两枚瞳孔上方扩散开来，模糊了“她”的身姿。
　　一帧帧的影像出现在水纹中央。那些是“她”代替她看到的画面。
　　她凝视着那些影像。那里面有陌生的景色和陌生的人。她心中除了困惑还是困惑。
　　她看到，一名身披斗篷的黑发少年抱着她走在弥漫雾气的山间。他的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白。他拔出刀与十几只石头怪物搏斗；他走向山顶上的古老城堡；他走进一间豪华得不像话的会客厅；他晕倒在会客厅的地板上。
　　（………………）
　　涟漪泛起，水纹上的影像被打乱、消失，新的影像浮上水面。
　　她看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刚才那名少年坐在床边俯身望着她。他的头发刚洗过，还湿漉漉的，眼睛下浮着疲倦的阴影。他触碰了她，却又立刻缩回手；他走到窗前，凝视着她怪物般的倒影；他在灯海前紧闭上双眼。
　　（那个人……）
　　一丝痛楚漾起在她还充塞着混沌的心房。她还不清楚那些画面到底是什么。可是，看到那名少年露出脆弱的表情，她也跟着难过起来……好难过。
　　涟漪再起，水纹上的影像再次变换。
　　她看到，自己被人抓着脖子拎在半空中，颈骨被捏得“喀喀”作响。那名少年奔上前来想救她，却被抓着她的人一脚踢在脸上、摔落在地。他的皮肤被碎石头划出了淋漓的伤口；他没有丝毫迟疑地再次爬起来；他的脸色白得像死人；他擦掉唇边的血迹；他的眼神里燃烧着暴怒与焦灼。
　　（他……）
　　水纹里的世界开始震荡。抓着她的人将她一把抛出去，少年立即冲上来接住她。他胸前的衣衫为她的血液所浸透；他吞下一颗石榴籽；他跌进漆黑的地底；他打了个冷战；他将破烂的外套扯下来，盖在了她身上。
　　（他……到底……）
　　她想说“快把衣服穿回去”，喉咙却一阵阵地发紧，发不出声音。难过的心情充塞着胸膛，就快要溢出来了。
　　新的影像出现在水纹上。这次，她成了一把刀。披覆棘刺的惨白大刀。
　　即使只凝视着画面，她也能感受到充溢于巨刃中的嗜血渴望。不如说，那份侵略性的渴望就是巨刃本身。
　　她看到少年紧握着巨刃走出废墟。他的身体在痛楚中颤抖；他的体温因失血而下降；他的牙关在打战；他的耳朵在鸣响；他一步步迎向敌人；他正面遭到敌人的重击；他摔进毁坏的建筑群——他握着刀柄的手指收拢得更紧。
　　——我不会放开你。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刹那间，充盈胸膛的痛楚猛然沸腾，爆发的情绪将她心灵、脑海中残余的混沌扫荡干净。她看到了。她听到了。她回忆起了自己作为“人类”时的憧憬与思念。
　　（………………夜。）
　　滚烫的液滴滑下脸颊，朝着渊面坠落。
　　在液滴与渊面接触之前，水纹中的影像最后一次变动。
　　她看到一道道惨白冷光撑满了“酸蚀吞嚼的地底监狱”。恍惚中，她仿佛又一次感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剧变——由内到外，由形体到思想……由人类变成巨刃。
　　就是在那一瞬，强烈的无助感将她吞进了混沌的深渊。
　　也是在那一瞬，一只手探进白光深处，在她坠进渊底之前一把抓住了她。
　　立刻，她像溺水的人看到绳索一样紧紧攀附了上去。
　　渴望着那份温暖。
　　渴望着他的温暖。
　　渴望着……他。
　　“啪嗒。”
　　泪珠坠入水中，一道道涟漪朝外扩散。所有的影像都消失了，凝望着她的只剩下无边无垠的黑暗水面。
　　水面下，“她”被白棘簇拥着，缓缓沉入水底，不一阵就消失在黑暗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然后，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