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武少女龙舌兰》羽千落

155、155 花环

　　因特拉肯很小，可是又很大。它小到连小孩子都可以轻易地从镇头逛到镇尾，又大到足够让人和人永远错过。
　　那天之后，夜莺再也没见过龙舌兰家的小女儿。
　　他一开始还会怀着希望回到冰激凌店里，甚至鼓起勇气问白胡子店主有没再见过那个奇怪的女孩子，可每一次都一无所获。他试着常去陌生的街巷打转，盼着能偶然碰到她，结果也是次次落空。
　　她就像一只偶然落进凡尘的精灵，让他在惊叹于世界上还有那样的光芒之后，又飞回了人类触碰不到的国度。
　　他开始变得闷闷不乐，就连姐姐每日痛殴斐迪南的进展都没兴趣追踪了。
　　他的异常表现当然逃不过姐姐的眼睛。她问了好几次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不管她是单刀直入地问，还是旁敲侧击地打听，他都坚决地闭嘴不说话。根本不用想他就知道，姐姐万一知道了那天的事，一定会嘲笑他到明年的中秋节。
　　只不过，有一天，他被姐姐强拖出门散心，路上碰到冰激凌店的白胡子店主在遛狗。老头随口对夜莺说：“你和百香果小姑娘都很久没来了嘛。”那一刻，姐姐似乎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夜莺说服自己，肯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这天，夜莺正躺在河边的缓坡上打盹，忽然听到姐姐在叫他。
　　“……小夜鸟，小夜鸟，快醒醒！”
　　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下意识地把身边的某样东西藏到身后，这才循着声音抬头，看到姐姐正叉腰站在缓坡上笑嘻嘻地看他。
　　在他抬头的同时，她一扬手，将某张卡纸丢过来。他反射性地接住，还没看清纸上的内容，捏着卡纸的手指就是一阵刺痛。他痛呼一声丢下卡纸，只见那几根手指像刚摸过荨麻一样变得又红又肿，肿痛感还在朝着手掌蔓延。
　　“你——干嘛又给我下毒！”他气恼地冲着姐姐抗议。
　　少女抬起下巴，睥睨他，“谁让你害我最近这么辛苦，还有事情瞒着我哦？”她朝他身后投去深具洞察力的一瞥。
　　夜莺的脸红了。姐姐“嘿嘿”一笑，朝他扮个鬼脸，丢下一句“别迷路哦”就跑走了。
　　什么跟什么啊？
　　夜莺十分困惑地瞅瞅那张卡纸，不敢再用手直接碰它。他转身找到两片叶子叠起来，用它们垫在手指下面，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卡纸翻到正面，发现这是一张因特拉肯的旅店宣传单，旅店正门的照片印在卡纸最中间。那幢建筑非常漂亮，五彩缤纷的盆花装饰着木质楼阁，整个给人的感觉就是典雅又富有历史感。
　　别迷路哦。姐姐的话音在脑内回荡。他的心跳速度莫名其妙地加快了。
　　坐在原地发呆——只有两、三秒。
　　紧接着，他一跃而起跑上河堤，逮住一个路人就将旅店传单拿给对方看。就这样，他一路跑，一路问，很快就跑过了小半个镇子。渐渐地，他知道自己先前为什么从没见过那家旅店了——去到那里要经过一个特别容易看岔的路口，每次走到那里，他都很自然地沿着脚下的路右拐，从没注意到花木掩映处还藏着另一条路。
　　奔跑，奔跑，不断地奔跑。
　　饶是他从小就接受训练，体力远胜于同龄人，跑了这么长一段上坡路，再加上心急火燎，也不由得气喘吁吁。在他跑过的路上，有漂亮的花店，精致的甜品店，可爱的小酒吧和纪念品商店，道路两旁的民宅墙内还探出一串串的紫藤花，可他无心停下来欣赏。
　　——再不快点的话，她肯定就要回家了！
　　又跑出一条巷子，他在一个小广场前慢下脚步，心想，再问一次路应该就能到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不禁畏怯起来。刚才一心只想着要赶到龙舌兰家住的旅店，现在目的地近在眼前，他忍不住地开始想，真的要见到她了吗？见到她又该说什么呢？她会记得他吗？万一她觉得他突然跑过来很奇怪呢？万一她真的已经回家了呢？万一……
　　“嗨。”一声既轻又软的招呼从身侧传来。
　　夜莺脚下的光与影齐齐凝固。
　　他的左半身完全变僵了。转身的勇气还没鼓足，眼角先瞥到，左边一棵核桃树下站着一道穿白纱裙的纤细人影。
　　……是她，是她是她真的是她！
　　激动之下，他的手不自觉地松开，旅店传单被风吹到了树下。
　　穿纱裙的女孩子俯下身想去捡传单——
　　“别碰！”他赶紧转身制止。
　　女孩子吓了一跳，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惊恐地望向他。他呼吸一滞，费了很大劲才勉强吐出接下来的话：“上面……有毒。”
　　女孩似乎有些困惑，但最后，她还是乖乖点头，收回手站直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半透明的树影摇曳在两道小小的人影之间。
　　被那双深紫色的眼睛好奇地盯住，夜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太自然都朝她头上一指，咕哝道：“那个，很好看。”
　　女孩摸一摸头上别满鲜花的花环，很开心地说：“是花店的姐姐送给我的。”
　　她笑的时候露出了两排很白的牙齿，上牙的左侧还有一个缺口。夜莺怔怔望着她，过了几秒，又难为情地移开视线。
　　“我也有东西，嗯……”他一直紧攥在身后的左手收紧了，“……送给你。”
　　女孩子倏地回目看向他，表情有点惊讶，“是什么？”
　　夜莺深呼吸一次，上前几步，磨磨蹭蹭地把左手从身后伸出来，递出。
　　女孩“喔”地赞叹一声，情不自禁地跑上前来，想要看得更真切。
　　被夜莺端在手里的，是一只红酒杯，透明的杯壁在太阳下闪着晶亮的光。
　　杯子里装着三朵淡黄色的乒乓菊，每一朵都滚圆如绣球，将杯子塞得满满实实。乒乓菊表面上洒着一层碎杏仁，杯子边缘还装饰着三片扇形的华夫饼。
　　这是用乒乓菊取代雪糕球的，百香果冰激凌杯。
　　杯子边缘，华夫饼的排列形状已经有点走样。意识到这一点，夜莺的脸微微一红，伸手想去重新摆好，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去碰那些饼干。
　　“这样子……期待百香果的心情就不会消失了……吧？”他盯着女孩的影子，不太有自信地说。
　　她没说话。
　　她的影子投映在他脚边，一动不动，害他还以为是时间静止了。
　　可是，当一缕微风吹过来时，他分明在那影子上看到她细软的发丝在风中飘起来，落下去。
　　他的腹部一阵痉挛，那些负责呼吸与供血的器官都随之变得不太对劲了。
　　忍不住地想——为、为什么她都不说话呢？果然我做的事情很奇怪吧？还还还是说，我的手工很差劲，她根本没看出来这是什么……
　　他忐忑的心情被脚边影子突然的变化截断了。
　　他看到，女孩子一分分地朝着他倾过身来，他的脸颊甚至感到了轻软发丝拂过来的触感。
　　——她这是要……啊……咦？！
　　以前在电视里瞄到过的一些镜头浮上心头。一瞬间，他从脖子到耳朵尖全部变得滚烫，心情异常惊慌，其中却又混入了猛然炸开的喜悦，他感觉自己都快飞起来了。
　　全身都轻飘飘的，他不禁稍稍一掀眼睑——五彩缤纷的鲜花映入眼帘。
　　“……？！”看到的东西和想的不太一样，他大惑不解地将视线抬高。
　　插满鲜花、缠绕花藤的花环在他眼前升高。女孩子摘下头上的花环，朝前倾身，将花环小心翼翼地戴在了他头上。
　　馥郁的香气涌入鼻子。同时，手里的红酒杯被女孩轻轻接过。
　　深紫色的眼睛朝他眨了一眨，接着，那双眼睛因笑容而弯了起来。笑意从她眼角一点点地蔓延到眉梢、鼻尖、脸颊、唇角……他又看到了她上牙左侧的小小缺口。
　　注意到他的视线，女孩猛然闭上嘴，似乎在感到难为情。
　　“……谢、谢谢你。”她捏着乒乓菊雪糕杯，嗫嚅着说，“这样，嗯，肯定就不会消失了。”说到最后几个字，她忍不住又对着杯子里的乒乓菊“嗤嗤”笑起来。
　　压在夜莺心头的石头消失了。他肩膀的线条慢慢放松，脸上的温度也逐渐恢复正常。想到刚才胡乱脑补的东西，他不禁一阵害臊，正想说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对面女孩的笑容陡然消失。她轻轻一扯他的袖子，“你……能不能站过来一下？”
　　夜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还是按照她说的站到了核桃树边。女孩立刻躲到他身后，利用他和树的影子将自己藏了起来。
　　夜莺能感觉到她的手紧张地抓着他的上衣下摆，她的脑袋抵在他的后背上，整个人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夜莺不由轻吸一口气，心脏又开始乱跳了。
　　——发生了什么吗？
　　——是……是她要我保护她的意思吗？
　　他既紧张又好奇，明明不明状况，却宁愿这一刻永远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