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清幻(清宫）》雨非语

14、第14章

　　丰厚如缎的青丝铺散在桌案上，我安安静静的坐着，手上放着一本儿竹枝词。
　　视线放在书本儿上，却又没在看书，而是透过书页儿看到了什么，陷入了沉思。
　　这几日，甚少见舒舒来找我。就是来也不过是小坐一会儿，喝杯茶而已。我猜她一定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再想想最近能有什么事儿呢？无非是关于我的传言越来越多，奇怪的是康熙倒也没管。我也不说些什么，打着身子骨虚的幌子躲在帐子里，避免被别人当怪物参观，留在身边的丫鬟也就只有不怎么言语的落晨。十三、十四倒是这儿的常客，四阿哥也来过几回，德妃和惠妃有时会来找我话家常，而八阿哥……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他只是站在帐外，并不进来。
　　还会有什么呢？每次我问舒舒出了什么事儿，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而且转移话题的水平实在是不敢恭维。
　　回想着几日来的事情，眉头越皱越深。
　　如果不是这些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想什么呢！雪仙子！”额头被某人重重的敲了一个栗子，我恶狠狠的瞪过去，某人却依旧大刺刺地说，“你敬爱的亲爱的可爱的和孝格格来了，就不知道迎接一下啊？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
　　“见色忘义的是你吧？”我放下书，把手臂枕在脑后，斜睨着她。
　　只见舒舒浑身一震，随后深吸一口气，“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你告诉我的喽！”我得意地笑着。
　　她微微一愣，随后很危险的靠近，眯起眼看着我，阴阳怪气地说：“好啊！你竟然敢套我的话！我田舒可不是吃素的，”说着狡黠的一笑，又靠近了寸许，“你等着吧！”
　　“好啊！”我笑得愈发甜美可爱，“只希望和孝格格能记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句话。你有千种折磨我的方法，我就有万种。”
　　“OMG！”舒舒的小脸儿一下子垮了下来，冲天翻了个白眼儿，语调无限苍凉，“看来我是命中注定，一辈子都得被你吃得死死的了。”
　　“呵呵，你知道就好，你这一辈子都甭想翻身了！”我无比自恋的看着自己的手，晶莹修长，泛着淡淡的光泽。
　　如果是傲雪冰兰的话……我的到来，带来了一场大雪。是不是天地之寒气皆为我所操纵？也许只要我想，那么……
　　也不顾舒舒那股怪的眼神，我闭上眼，双手合十。
　　忽然，一片洁白的雪花从指缝间涌出，轻盈的飘向舒舒，落在她的指尖上。
　　我轻轻一笑，更多的雪花飞涌而出。
　　十片，百片，千片，万片。
　　数不清的晶莹雪片在身边飞舞，贪恋地落在长长的睫毛上。
　　缓缓睁开眼，睫毛轻轻一颤，雪花不甘心的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我慢慢摊开手掌，再涌出的雪凝成了冰，一朵娇柔的兰花优美的舒展着枝叶。
　　玲珑剔透，精美绝伦，千万束白光从冰兰中射出，室内光芒大盛。
　　我把冰兰放在舒舒手心儿里。
　　她张圆了眼，早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兰花上的光芒渐渐敛去，玲珑的花瓣儿好像易碎的玻璃。
　　光华在上面缓缓流转，满室的流光溢彩。
　　一声脆响，兰花化作一团光芒，印在了她的手心儿里。
　　“帝王可以多情，但不能专情。”
　　我的声音低柔婉转，如同清风吹来的一个低语。
　　“注定是帝王的人，注定不能专情。或者说，注定无情。”
　　我转过头，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一张完美无瑕的脸，精致如玉的唇角不带任何感情的微微扬起。
　　晶莹剔透的眸子宛如冰做，眼神并不冰冷。
　　只是没有温度的望向远方，过去的方向。
　　“妍，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试一试。就算是我不甘心，在做最后的挣扎吧。”舒舒的声音有些涩涩的，我想如果我转过身去那么一定会看到她在苦笑吧？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但我真的希望这次是个例外。”我说，“祝你好运。”
　　不一会儿，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叹了口气，轻声道：“十四阿哥是真喜欢你。”那脚步声一顿，然后却是更坚定地响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婀娜的站着。
　　也许很累，但我现在实在懒得动。
　　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格格！”
　　门帘被掀开，突然射入的强光让我睁不开眼。
　　“天哪！”我听见一声低呼，“格格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到处都湿漉漉的？”
　　“是么？”勉强适应了陡然增强的光线，环视四周。
　　李德全就站在我面前，看着满实的狼藉，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脸上有些窘窘的，半晌才开口道：“那个……实在太无聊，所以玩玩雪。”
　　这个……不全是假话啦！确实是因为我在帐内变雪花，然后雪化了，然后就这个样子啦！
　　李德全神色古怪的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格格，万岁爷让您过去，您看……这儿一会让丫鬟们收拾了就成。”
　　“嗯，也好。”我点点头，“请公公带路。”
　　“格格请跟我来。”

　　掀开帐帘儿，明黄的颜色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福下身去：“紫茹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嗯，起来吧。”
　　我应声抬起头来，看见康熙正靠在软塌上品茗观书。
　　心如止水，并没有平时见康熙时的惶惶不安，仿佛对眼前的一切了如指掌，是一种操纵一切的优越感。
　　看戏放下手中的书和茶杯，张了张嘴，好像要开口说什么。
　　我却开口打断了他：“皇上是不是想问紫茹关于和孝的事？”
　　康熙一愣，随即又笑眯眯的看着我：“果然，你说得不错。你们俩的关系朕很清楚，想必你也一定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那么……告诉朕。”
　　看着康熙板着脸，很严肃的样子，我竟然吃吃的笑了出来。
　　“别着急，”我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一刻钟，只要再等一刻钟，答案自会揭晓。”
　　康熙的眉头皱了皱，随即又舒展开来。
　　“这样吧，撇去她自己的意愿，你觉得……”
　　“自然和我最般配了！”我娇俏俏的笑了起来，“我希望我和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陪着对方一辈子。”
　　“你……”康熙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随即又了悟的笑出来，“哈哈！这果然是最好的法子！亏你想得出！”
　　“只是现在不可以这样。”我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和孝她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她有自己的情感。”
　　“所以没那么多有的没的，”康熙的声音一半儿欣赏，一半儿释然，“无论摆在哪儿都是最好的，不是么？”
　　精致的唇角微微上翘，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定格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皇上英明。”
　　“那么，朕是不是可以问你第二件事了？”康熙缓缓站起身，踩着稳重的步子走近我。
　　一股轻微的躁意拂过全身……
　　“咣当！”
　　康熙淡淡的松开了握着茶杯的手，上好的青花洞石花卉茶杯直直砸碎在我的脚下，溅起的碎瓷片割破了单薄的白衫。
　　我连忙跪下去，心中虽依旧平静，但还是大气都不敢出。
　　帐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实体化，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突然，斜里伸出一只手攥住我的手臂，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怎样也不愿抬起眼直视康熙，只是垂望着他腰间的明黄色佩带和坠下来的明黄色荷包。
　　下颌一痛，我不得不抬起头。
　　目光相接的一刻，仿佛碰撞出了星星点点的冰花。
　　“告诉朕，你是什么雪仙子吗？为什么你和那画上的人一模一样？”
　　我的眼中仿佛是千里冰封湖面，漾不起一丝涟漪。
　　“我不知道，”这倒是实话，“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康熙的眼中似是一片平静，最深处却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精光。
　　“我想，这应该是我的命运。”我苦笑着摇摇头，眸色一暗，随即又亮起来，“紫茹想问皇上一件事，‘傲雪冰兰’是什么？”
　　“傲……雪……冰……兰？”康熙念着这四个字陷入了沉思，捏着我下颌的手也松了开来。实现不经意间扫过我的脸庞，“很适合你呢。”
　　“你和他说的一样。”我眯了眯眼，“那么‘天涯魂，舟无痕，王朝沉，三世轮。’呢？”
　　康熙浑身剧震，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不说话，静静的等他告诉我答案的一刻。
　　他终于动了动，仿佛压抑着强烈的情感。权衡良久，却只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那好吧！”我退后一步，视线落在被风微微扬起的门帘儿上，“一刻钟到了，该来得也来了。这就是命运么？”说到最后，我的声音与其说是说话还不如说是喃喃自语。
　　“我有礼物送给她，我最好的朋友。”

　　康熙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皇上今天实在是太激动了，平时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我说。
　　他身形一顿，还是掀开了帐帘，走到外面。
　　“你随朕出来，朕要看看你的礼物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随康熙出去，看到外面乌泱泱的一大群人，轻轻叹了口气：“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是并蒂莲罢了。”
　　我站在帐前，一众阿哥已等候多时。
　　十四和舒舒刚刚下马。
　　两人说说笑笑，状似亲密。
　　我的目光却移了开来，撇向一旁的四阿哥。
　　他的视线微微下垂，那是一种再冰冷的外表也无法掩盖的伤痛。

　　康熙宣旨，即日起拔营回京。
　　“如果你不打算现在就给十四阿哥和和孝下婚旨的话，就不要让我把礼物当着众人的面送给他们。”我的声音低柔轻缓，如微风过耳，只有康熙一个人能听见，“不过我的礼物一定会在今日送，不会为皇上一个迟来的婚旨而改变。”
　　我兀自想着我的事，康熙的话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一切都变成了灰色，只有三个光鲜亮丽的色点，幸福的舒舒、满足的胤祯和悲伤的胤禛。
　　“茹儿？”声音轻盈，一如初冬的第一片雪花，飘落在心间。
　　环视四周，刚才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散开。这里，只有我、舒舒和胤祯三个人。
　　回过头，看到舒舒，忽然笑了出来。
　　“看看我给你的礼物！”
　　我兴奋的牵着舒舒和十四手，舒舒的眼底却流露出一闪而逝的忧伤。
　　“你不惊讶么？”她的声音那么轻，却把气氛弄得很古怪。
　　我却不管她，兀自把他们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
　　我伸出手掌，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合上眼。
　　千万片雪花自掌心飞涌而出，在空中划过一个绚丽的半弧，贪恋地落在肩上，流连在指尖。
　　手指轻轻摇晃，雪花在交叠的手上结成冰晶。
　　片刻后，雪花不再涌出，我睁开了眼。
　　一株玲珑剔透的并蒂莲缓缓舒展着晶莹的花瓣。
　　当花瓣舒展到最美的一刻，莲花忽然化作一团白光，又渐渐消失不见，什么都没留下。

　　“我的，最美好的祝福，送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