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茜神

2、第二章 书斋

　　“贱蹄子，以为趁我不在就能攀高枝了。”芝瑶那张扭曲的小脸在我面前迅速放大，两只八爪鱼似的双臂也剧烈地朝我挥舞。
　　“姐姐息怒，是邱管事让熙宁去书斋的。”小香拼命挡在我和芝瑶中间，孱弱的身体遭受着芝瑶阵阵凶悍的冲击。
　　“啪”的一声，一记巴掌重重地落在了小香脸上，力道之大，几乎把小香打得匍匐在地。
　　“你凭什么打人？”我承认自己怒了，见过嚣张的，却没见过这么莫名嚣张的！
　　我一边扶起矮我一个头的小香，一边不示弱地迎着芝瑶而去。芝瑶的鼻子快贴近我的鼻子，而她唾沫横飞的嘴巴也几乎招呼到了我脸颊。
　　“你别以为我们好欺负，不是还没做到少奶奶吗？”我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泼妇相，心想：吵个架，谁不会啊。
　　许是我破釜沉舟的气势太强大，芝瑶一时脸红语塞。
　　“想当少奶奶想疯了吧，疯了就去治病，抓两副药也好。可别找我们啊，我们又不是兽医！”
　　“你的高枝你自己攀去，我们不稀罕。回家找面镜子照照自己脸，有没有做少奶奶的命。自己头上究竟有几根葱，没有的话去买几把来插在头上，装蒜！”
　　“人家一群大雁往南飞，看见你那张脸扭头就蹦了西，你看你长的多有威慑力！”我一股脑地把在网上看来骂人的话奉送了过去，果然气的芝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熙宁。”小香依旧在一旁拉着架，我一伸手臂，搂住她的肩膀，扭身进了屋门。
　　“啪嗒”一声，我锁了门，任凭反应过来的芝瑶在门口大吼大叫。
　　“这屋子以后就我们俩了”我豪迈地朝小香拍拍胸脯，“以后姐罩着你。”
　　小香狐疑地盯着我看，我莞尔一笑，朝她解释：“这几天大少爷说让我好好替他整理书斋，有暂不需要的书，存到我们屋子里来。我解释里屋是芝瑶的，无权处置，大少爷便叫邱管事让芝瑶搬出去。”
　　“真的？那太好了。”小香开心地跳了起来。
　　“真的。”我拍拍她的肩，同样报以笑容。可心里却想这一切可不是这么简单得来的。
　　事情还要追溯到十几天前。那日干完书斋的活，煞了靖元的面子，我连自己的屋子都不敢回，直接躲在了花园深处的木屋里。我的心是矛盾的，既开心自己教训了堂堂丞相府的靖元少爷，又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以下犯上，怕回屋就被管事捕获打板子。于是在又冷又潮湿的木屋一直呆到月落乌啼才斗胆探出头来呼吸。
　　可正当我想落跑时，却好死不死地听见两人的交谈声。
　　“哥，你说那丫头有不有趣？竟然看出我看的书并非孔孟之道。”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的是靖元的声音。
　　“你的习性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察觉到也很合理。” 肃哲与之对话。
　　“不过听老邱说，明日她就不过来了，芝瑶要回来了。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哥你就神烦了，嘿嘿。”
　　“庸脂俗粉。” 肃哲说了四个字。
　　“我觉得她在书斋挺好的。” 靖元接着说，“尽管府里规定婢女不许识字，但她似乎识得些许。把书稿摆得分门别类，整齐划一，很是方便。”
　　缩在墙角的我，才想起入府时，邱管事确实郑重其事地问过我识不识字，因为经过小香的叮嘱，我刻意回答不识字。现在看来这个问题几乎要被靖元当做把柄捏在手里了。
　　“再加上相貌不丑，身材也算韵致，小弟我都快要动心了。”
　　“你动心的对象可真多。” 肃哲淡然一句。
　　“哎，你说，我们留她下来可好？” 靖元又问。
　　“随你。”
　　不知何时，两人的聊天声渐渐远离，我冒险直起身体打量，快晕倒了，原来花园深处的木屋根本与东书斋是一墙之隔，怪这庞大的丞相府设计精巧，蜿蜒曲折，搞得我费力半天都在原地打转。不过我转念一想，也得感谢丞相府这般建筑，否则我怎么会在第二天心照不宣地答应管事吩咐，说两位少爷要我继续整理书斋，并刻意将芝瑶撵走呢？
　　书稿总有一天是能整理完的，而当我忐忑不安地等待芝瑶回院时，小香带着好消息，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你知道吗？芝瑶被夫人撵去看守柴房了。”小香眉飞色舞地告诉我这个惊人的消息时，我表示十分不相信。
　　她不是自诩为未来的少奶奶，丞相夫人的爱婢吗？
　　小香得意一笑：“早上听木疙瘩说的，他说芝瑶在前厅骂他的时候，恰好被夫人听见。斥责之言语龌龊，举止粗俗。”
　　我点点头，坏人总是有坏报的，所谓人在做天在看是也。
　　“邱管事怕你应付不来，让我也一起去书斋伺候。”小香高兴地拍起了手，我知道她是预见到自己不用再洗堆成小山一样的衣服了。
　　我一把抓住小香的手，往她手上抹了一层软膏，这十几岁的姑娘啊，手都快糙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东西？好香啊。”小香深深吸了口气，赞美道。
　　“玫瑰凝露。”我回答，“送你了。”
　　“姐姐什么时候有这东西？不少银子吧。”
　　“你就用吧。”我把小巧玲珑又精致漂亮的八角小盒从抽屉里拿了出来，塞进她手中。心想，至于这来处，还是不要让没心眼的小香知道的好。因为人怕出名猪怕壮，不怕人知道，就怕贼惦记。靖元少爷隔三差五地送我小东西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谓得志时莫得意,失意时莫失志。而我属于前者。果不其然，不久后的我，不知得罪了哪路大神，切切实实地给我挖了个坑。不过，就这个坑的浅度，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是谁挖的。因为作案手法太过简单粗暴，直接往我的绣鞋里撒了一把小钉子。导致睡眼朦胧的我打算穿鞋去茅房时不幸中招。我本想依照小香的意思告诉管事，又后来一想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看她还能玩出个五五六六来。
　　那日我歪在屋子里数着今天是穿越的第几天，小香在门口一声喊，让我打起了精神头。
　　只见风流倜傥的靖元穿成一朵花似的朝我袭来，不错，我用的是袭这个字。因为那个香味浓啊，真为他开的茶庄担心，这么香，恐怕连茶香的味道都串了。
　　“唷，几天不见，你就肥硕了不少。”
　　我微微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少爷没了小的伺候，倒越发神清气爽了。”
　　“是吗？”靖元笑得花枝乱颤，转眼又朝我品头论足起来。
　　“本就长得不好看，穿了粗布衣裳越发庸俗不堪。” 靖元不知分寸地伸手扯了下我的裙子，“本少爷为了维护东书斋的体面，特意请了兰贵庄的师傅按照你的尺寸，做了几件衣裳。”
　　我这才发现，门口的小香手上早已捧着一叠沉甸甸的织锦缎，一脸羡慕地望着我。
　　我朝小香招招手，接过衣服，并提醒小香，别忘了火上熬的中药。小香哦了一声，立马闪人。我则回头盯着靖元的花痴脸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看了他许久，没吭声。靖元忍不住了，问：“你这样望着本少爷干嘛？”
　　我故意叹气一口道：“真不知该夸少爷呢，还是埋怨少爷。”
　　靖元想了想：“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给了他眼神的鼓励，他清了清嗓子说；“埋怨我让你太出风头。”
　　我赞许地伸出大拇指：“知道为什么还送？”
　　靖元胸有成竹地说：“本少爷只是让你在书斋里的时候穿，可没让你走出书斋穿。”
　　原来这是工作服啊？我在心里鄙视了对方一万下。
　　见我不说话，靖元又从袖兜里拿出一方粉帕，接着伸手抬起我的脚道：“你瞧瞧，伤口一直渗血，没好好养不是？”说着，捏着手帕异常温柔地擦拭着。
　　这倒被他说中了，我快半个多月没干活，书斋的事情都压在了小香一人身上，自己过意不去，经常勉力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可只要一使劲儿移动，双脚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我也郁闷啊。”我轻声嘀咕了一句，遂听见小香的声音由远而近。
　　小香一边把药端上桌，一边念叨：“小的刚才在门口遇见大少爷了。他叮嘱小的往药中添一剂，说是收伤口利索点的。”
　　我刚想问是什么药剂，就被靖元打断说：“我的手帕被你污了，就留你那儿了，好生保存着，可费银子了。”说完没等我吐糟，他就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再过个十天八天后，我的脚伤好了七七八八。待我再进书斋时，天气明显寒冷了起来。我一边给书斋加好炭火，一边擦拭着微微尘埃的书架，就听见肃哲进门了。
　　他一边让我替他脱下披风，一边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我轻轻地在他背后道：“谢谢大少爷为小的抓药。”
　　他抹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转而继续。不一会儿，他踱步到书桌边，坐落下来举着一本诗稿看了起来。
　　我又问：“少爷额头有汗，不如让小的把炭火熄了。”
　　沉默，依旧是冰冷的沉默。
　　看他没有任何反应，我自觉没趣。心想：又不是四九严寒，宁可额头上涔涔汗渍，也不愿意把暖炉熄灭，这不是烧钱吗？但转而一想，也好，反正大夫说我体质畏寒，只要他不觉得热，我倒是享受得很。想到这里，我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昨晚向小香学女红，折腾太晚，整个人困乏得很。
　　“你去偏间把榻上的画卷收拾下，你在这里影响少爷清静。”
　　我一听，连忙用袖子掩住了张大的嘴，讪讪地后退着朝偏间走去。
　　偏间果然偏，偏得连摆设都几乎没有。只有靠墙一个矮矮的画筒，一张软榻，以及软榻上散落的白净画纸。
　　几乎只用了几分钟的功夫，就将画纸收拢，插进画筒。偏间被小香擦得一尘不染，连一点点能让我发挥的地方都没有。
　　既然方才肃哲嫌我碍眼，那无聊的我只能歪坐在软榻上打盹了。
　　待我睡醒，书斋里已经灯火通明。正屋早已不见肃哲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小香正拿着簸箕在书架旁忙碌着。我愧疚地揉了揉眼睛，起身，一件薄薄的羊绒毯子滑落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