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茜神

1、第一章 工作

　　“邱管事，小的错了。”我低下头，腰快弯成个圈，鼻子尽力一啜，努力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错了？现在才知道错…….”邱管事的声音在我头顶盘旋，嗡嗡的，好似一群讨人厌的苍蝇。
　　“邱管事，熙宁不知道东边小书斋不能进。”躲在廊下的小香忍不住跑了出来，焦急地解释。
　　“唷，还来个自投罗网的。”邱管事扬长了脖子大声喊。
　　“嘘，邱管事，你小声点。”小香一个箭步捂住了邱管事的嘴。
　　邱管事一个踉跄，差点倒在了泥地上：“大胆！你还想堵住本管事的嘴……”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看来小香的行动蛮有效果的。
　　我歪着头，偷看到一瓣碎银被塞进了某人肥厚的手掌心。
　　“人也是你介绍进府的，犯了事也得你兜着不是？”邱管事一脸嫌弃地捏了捏碎银，似乎在检验成色。
　　“要不是看在你在府邸干了三年活的面子，本管事可不卖这个人情。”邱管事一边利落地将银子塞进袖子，一边拔腿就走。
　　“谢邱管事，邱管事好走。”我和小香连忙退后让路，毕恭毕敬地目送之。
　　“哲……哲少爷，元少爷。”还没走回长廊的邱管事，瞬间卡了壳，见到鬼似地弓着腰，僵在那里。
　　原来，长廊上已然出现两名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为首的较第二人身材魁梧些，可他却目不斜视地与管事擦肩而过。倒是第二名面目清秀之人立在了管事面前，嘿嘿直笑：““你个老滑头，别以为本少爷什么都没看到。”
　　“元少爷可折煞小的了……”邱管事连连作揖讨饶，“这丫头不听劝，直闯二位少爷的书斋……”
　　元少爷顺着邱管事的肉手，朝我和小香瞟了一眼，带着三分不屑道：“下人都是你管教的，没教好，倒怪起别人来了。”
　　我心里一乐，刚想暗自感激一番，却听了元少爷的下半句话差点气个半死。
　　“招个下人入府，也不考虑考虑丞相府的体面，就这等姿色的贱婢也配到书院来服侍？”
　　我刚想好好瞧瞧这语气狂妄的元少爷到底长个什么人模狗样，就听书斋轩窗吱呀一声，一个好听却清冷的声音传来；“还不快点进屋？”

　　吃过晚膳，我收拾了碗筷，跑到天井边给正在浣衣的小香倒了一盆水。
　　小香感激地朝我笑了笑，撸了撸头发，说：“谢谢你啊，熙宁，要不是你替我洗碗筷，我都不知道忙到什么时辰呢。”
　　我抬眼望了望幽静的天空，虽然一片漆黑，但厚重的云层中依稀能发现几颗星星调皮地眨着眼。
　　“客气什么？”我挽起袖子，一把接过小香手中的皂角，说，“要不是下午你替我解围，否则我一定被老邱撵出府，晚上都不知道在哪里露宿呢。”
　　小香抿抿嘴：“只不过介绍你入府做工一次，下午又恰好见到你被责，掰着手指头算也不过两次而已，你却帮我不知道刷了多少次碗，洗了多少次衣服呢。”
　　“那我总得对得起你塞给老邱的银子不是？”我朝她眨眨眼，“这得抵你好几个月的工钱呢。”
　　小香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这没啥，也是还你上次借我的盘缠而已。”
　　“呀，小香，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守财奴，我还以为你是好人呢……”我捉黠地将涂满皂泡的双手朝她腋下抓去，小香嬉笑着连连往后躲，一个不小心竟连人带凳摔在了湿漉漉的井沿边。
　　“哐当”一声，一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被一只粗大的脚踢翻。紧接着尖细而又刻薄的声音传入耳：“你们这两个贱人还真是偷懒，只顾着嬉笑，一盆衣服洗到深夜还没完！”
　　“芝瑶姐姐安好。”我和小香立马收了手，乖乖地给来人道安。
　　“姐姐的鞋子湿了，待小的给您擦擦。”小香一眼看到那双湿漉漉的绣鞋，连忙拿出洁白的手帕低下头给芝瑶擦拭。
　　“少来这套。”芝瑶一脚踢在了小香的肩膀上，并收脚踏在了落在地上洁白的绢帕上。
　　“一炷香后你们还没浣衣完，明儿早就别想喝粥。”芝瑶用兰花指朝我们用力指了指，接着趾高气扬地扭着腰肢走了。
　　我刚想把地上的手帕拾起来，却发现小香早已俯身把手帕捡进了脸盆里，若无其事地努力搓了起来。
　　我朝她笑笑，赶紧起身再换一盆清水。

　　夜晚，小香不轻的打鼾声连续传来，由此可见，她做工的一天是多么的忙碌。可同样忙了一天的我，却只能盯着天花一道微弱的月光睡不着。
　　来到这异世，已经半年有余。我是怎么而来又是为何而来的问题，已经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当务之急就是在这从未有过文献记载的古代，如何安全地养活自己。
　　我扮过杂耍，去过青楼，看见过古代的婚丧嫁娶，也饱受了人情冷暖。最后在一次偶然的乞讨中遇见了回家探亲的小香。天真的她，可怜我杜撰的身世，出了银子出了力，讨得我在丞相府的粗使活计。对于她，我心中既是十分感激，也是万分愧疚。这样一个对我一片真心，又以为同命相怜的十五六岁的女孩，我却隐藏了自己来自21世纪的身份，满口谎话，今日复明日的忽悠她。
　　“小香，水！”里屋传来芝瑶的吩咐声，我不忍心叫醒小香，轻应一声，赤脚下地，在圆桌上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小跑着送到里屋床上的芝瑶手中。芝瑶也睡得有些迷糊，眼睛微阖着喝完，将茶杯朝我胸口一丢，转身抱着桃红色的厚被睡去。里屋虽然比外屋暖和，但未尽的茶水迅速晕染我薄薄的中衣时，我还是感到一阵凉意。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踏着冰凉的深秋的石板地，摆好茶杯，钻进依旧捂不热的被窝继续想心事。
　　“芝瑶可跟我们不一样。”忽然记起小香对初来乍到的我的一番叮嘱，“她可是丞相夫人亲点的通房丫头，以后可是要做少奶奶的。”
　　“少奶奶？”我忍俊不禁，“是她自己说的吧？”
　　小香天真地点点头：“是芝瑶姐姐说的，所以……”
　　我的耳朵被小香科普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关于丞相府的知识。经过总结，我归纳成一句话：丞相府有阮丞相，丞相夫人，双胞胎少爷：肃哲和靖元。其他人等阿猫阿狗之类的，以后会通过“工作”慢慢结识。

　　“你叫什么名字？”伏案疾书的阮肃哲搁下了手中的羊毫，转身问我。
　　我朝他一蹲，回答：“熙宁。”
　　“怎么到东书斋来了？” 肃哲嘴上问，眼睛却始终没正眼瞧我一眼。
　　我凝视着那薄而紧抿的双唇，讲：“芝瑶烫伤，我顶上。”
　　我的话刚说完，就见肃哲的双眸犀利地扫了过来，我的眼睛根本来不及从他的双唇撤回。他似乎明白我在偷窥他的唇部，随手端起一杯茶掩了掩。
　　“好个简洁的解释。”依偎在贵妃椅上的靖元合起了蓝色封面的书稿，挑着眉毛，朝我睥睨道。
　　我礼貌性地朝他的方向作揖，可他又张嘴道：“刚来府不久吧？以前生活很好吧？”
　　我狐疑着朝他眨眨眼，弄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嘿嘿一笑，讲：“到了丞相府做工还敢自称我的贱婢，当初的家底可是十分优渥？”
　　我的脸腾得一下烫了起来，既生气自己说溜嘴，又气愤靖元的瞧不起人。两次见面两声贱婢，让我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肃哲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在责怪靖元过分的言语。可靖元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继续把脸埋在了书稿后。
　　“桌子是你整理的？” 肃哲用手指头敲了敲满桌的文案，表情微妙。我搞不清他的喜怒，只能照实点点头。
　　“小的瞧着挺乱的，就归置归置。”我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这张冰山似的俊脸。
　　“很好。”许久，肃哲憋出了这两字，表情依旧是若有所思。
　　我眼睛一闭，回了一声：“小的还要去给芝瑶煮药，先行告退。”
　　“嗯。”肃哲低声允了一声，眼皮子也没抬。我赶紧把桌上冷却的茶水端到托盘中，后退着往靖元处走去。同样收拾了茶盏，再往门边走。“哗啦”一下，听我的衣服传来撕扯声，低头一瞧，只见我的外裙被撕坏一片，而罪魁祸首就是坐在贵妃椅上，一只脚故意踩在我裙摆上的靖元。
　　怪不得刚才收茶杯时，靖元格外热情地坐直了身体，将茶盏随手递给了我。原来他是趁机踩我裙摆给我难堪。
　　我有些气急败坏，很想发火，但眼中靖元那张人畜无害的俏脸似乎在朝我微笑。我立马知道，只要我一失去理智，就能被面前这所谓的少爷寻了由头责罚。
　　我深呼吸一口，努力扯了扯嘴角，亲切地问：“靖元少爷是否还要小的服侍？”
　　靖元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反常，直愣愣地瞧着。我再把微笑延展了一下，突然出手，朝他手中的蓝色封面书稿一打，顿时书稿朝空中飞散，变一为二。
　　我一把抓住散出来的白封面小书，整个动作干净利落，接着眼睛瞥了一眼书，不屑地笑道：“少爷莫非是要小的教书认字，可小的却目不识丁，更教不了少爷看的周公之礼。望海涵！”
　　我一字一顿地说完最后三个字，把书重重地塞在他胸口，端起托盘冲向门口。心里清楚，要抓紧时间离开案发现场，趁他没缓过神来逃走就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