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茜神

12、第十二章 失火

　　与肃哲一起守灵的场景，竟被我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悄悄回味许多遍。我留恋与之并肩的宁静，享受牵手间的暧昧，怦然心动。不过，这样的理想主义在不久后的出殡日被打破了。因为我躲在窗台下，偷听到临行前丞相对肃哲的苦口婆心。
　　“哲儿啊，丞相府危在旦夕。要是想彻底翻盘，必须由你和钰环尽快完婚。到时候，王爷会帮我们，皇后会帮我们，说不定，太后也会帮我们。”
　　“熙宁这丫头，万万是不能再留府邸了。本以为她能入宫当个常在答应，算是多条眼线，却如今未入宫便得罪了皇后。”
　　丞相断断续续说了一大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中心思想一个：以肃哲的婚事促成三王爷的政治支持。
　　肃哲一语不发地听着，末了才平淡地问了一句：“白丧如何婚娶？”
　　说实话，听到他那么一句，不知怎么的，我一颗快要跳出胸口的心忽得平复了下来。而我也为自己非常的反应吓了一跳。
　　我隐约猜测自己是不是偷偷喜欢上了肃哲，要不，怎么会陪他一起守灵，为他的婚事感到紧张？可转念一想，这不是自己在找抽吗？先不说自己守灵那日是否纯属同情心泛滥，就说这肃哲的婚事，我有什么资格为他紧张？丞相府的大少爷，自然与三王府的二小姐门当户对，我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野丫头算是哪门子葱，哪门子蒜？
　　我一边竭力打消自己的非分之想，一边自相矛盾地甜蜜：如果他不喜欢我，为何在细毯下紧握我的手？如果他不喜欢我，为何把我绘成丹青？如果他不喜欢我，为何替我挡住了飞来的木片？
　　虽然最后王爷与肃哲的谈话未有结果，但我能肯定的是，我在丞相府的日子算是差不多了。稀里糊涂地混了快一年时间，也是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了。
　　从坟山回府的路上，我刻意走在离肃哲五六人远的距离，这个距离刚刚好，既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又因隔了几个奴仆而不显得过分亲近。
　　肃哲继续沉浸在悲痛中，并没有回头张望我，或准确的来说，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害得我既唾弃自己在这个当口不识时务，又患得患失地沮丧了好久。
　　眼见着队伍入了丞相府大门，我停住了脚步。想起醉仙楼的君澜在送祭糕时对我说，让我把靖元从府邸顺来的汉白玉瓷盘拿回去。于是，我立刻调转方向，朝着醉仙楼出发。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这不，我刚从大道窜到偏巷，就被一名痞子拦住了去路。
　　“小妞，陪爷玩玩。”来者不善，敞开着衣服朝我晃来。
　　“你认错人了。”我揪着领子头一低，企图贴着墙边溜走。
　　“别走啊，化成灰，爷都认识。”痞子满脸横肉，伸手拦住我。
　　我见被人圈在一侧，索性昂起首来，一脸正色道：“你究竟找谁？”
　　“你叫熙宁是不是？”痞子居然说出了我的名字，精确无误，“你得罪了谁，难道不知道吗？”
　　我来不及细想，又听他说：“一个粗使丫头，真想一朝飞上枝头？”
　　原来……我心里有了底。不过，就算我现在弄明白谁是幕后主谋，也没啥用。该如何摆脱这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呢？
　　“你再靠过来，我就大喊了。”我望了望不远处的大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叫吧，就算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痞子狡诈地笑着，眼睛往我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
　　我被他看得发慌，心里无限懊悔，条条大路通罗马，怎么就偏偏贪近，走了偏巷呢？
　　痞子一步步紧逼，嘴里的酸臭气隐隐传来。那只黑压压的脏手，不怀好意地朝我肩膀伸来。
　　“啊呀”一下，我眼前的人痛苦不堪地缩在了地上，双手紧紧地护着裆下。见状，我立刻扯开了步伐，往大道方向跑。自救么，不管什么龌龊方法都可以的。
　　我对自己的估计好像过于乐观了，许是我的力气不大，下个两秒，痞子就龇牙裂齿地站了起来。他一脸戾气地喊：“给老子站住……”
　　我的发髻因为大力的奔跑而涣散，连绣鞋都掉了一只。正当我跛着脚，好死不死地被后来居上的痞子抓住头发丝，我的内心是崩溃的。我怎么就生了两只小短腿，跑也跑不过背后那个身高一米五的痞子呢？
　　忽然，一只手臂从侧面伸了过来，它成功地将我和痞子一分为二。那宽大而厚实的后背如同一座泰山般，稳稳地挡在我面前。
　　肃哲的声音沉沉地响起：“你想怎么样？”
　　痞子显然也是害怕的，特别是被身材伟岸表情肃穆的肃哲瞪眼盯着时。他搔了搔脑袋，心虚地讲：“哪里冒出个程咬金？”
　　“嘶”得一下，痞子的脸在扭曲，因为肃哲强有力的把他的脖子一夹，使他几乎要腾空起来。
　　“我倒未问你是何来头……”肃哲轻蔑地讲。
　　“大哥，有话好好说……”痞子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大声喊。
　　肃哲一把把痞子甩在地面，朝着扭成一团的痞子道：“是谁派你来的？”
　　痞子一边揉着臀部，一边低头不语。肃哲抬起一脚，佯装要朝他身上踩去。
　　“是三王府……”痞子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我和肃哲听清。
　　“滚。”肃哲背着手，脖子一昂。痞子连滚带爬地匆忙逃去。
　　这时，我已经无奈地摇起头来，表情不置可否。
　　肃哲转过身，见我这副模样，问：“怎么了？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
　　我朝他叹气道：“本想多谢哲少爷英雄救美，可始作俑者居然是哲少爷未过门的夫人。小女子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呵呵。”肃哲听了我酸气十足的话，嘴角弯了起来。他一边把凌乱的袖子卷好，一边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我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想的。”我被他这么一嘲笑，顿觉之前的话语太过吃醋，便轻声嘀咕了一句。
　　肃哲一抬手，把我发髻上的簪子重新整了整，又将我散乱在脸上的碎发别到耳后。
　　我被他这么一动作，立刻脸红耳赤了起来。这个人实在厉害，不用费任何言语，就能把我秒的片甲不留。
　　“你的那些想法从何而来？”肃哲低头再把我的帕子捡起，吹了吹灰，递给我。
　　我下意识地拿住，却思考不出该怎么回答。
　　“你误会了。”他浅笑着朝我解释，“其实……”
　　我低头把手帕塞进袖子，却听他话说了一半。再抬头，居然发现不远处的大道上，竟冒出滚滚浓烟。那方向，不是醉仙楼，还能是哪里？
　　肃哲的眼睛也紧盯着醉仙楼的方向，在辨清楚情况后，认真地朝我说：“恐怕是醉仙楼失火，你先回府。”
　　我眼睁睁地瞧着肃哲头也不回地朝大道飞奔而去，虽然感情上极不情愿，但理智还是告诫自己失火事大。
　　在犹豫了一小会儿后，我也着急地迈开脚步，朝醉仙楼跑去。
　　因为醉仙楼失火，街上的人们越来越多。有积极救火的，有看热闹的，还有的奔走相告。本不长的路，我竟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赶到出事地点。
　　醉仙楼的二楼已经被滚滚浓烟包围，几位壮汉正卖力地挑水进进出出。对面的铺面门口，一位位被救出的食客，体力不支地坐在台阶上相互安慰。
　　我连忙抓了一名灰头土脸的小厮问道：“花红姑娘在里面吗？丞相府的靖元少爷在里面吗？”
　　“花红姑娘在里面，靖元少爷今日不曾来。”面善的小厮见是我，立刻回复。
　　我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不过，不容乐观的是，君澜还在里面。
　　我咬着手帕直跺脚，该怎么冲进烟雾越来越浓的醉仙楼救君澜出来呢？
　　“方才，小的见到肃哲少爷进去了。”小厮扯了扯我的袖子，补充说。
　　这下，我的心又悬了起来。肃哲刚才一路狂奔，想救的就是君澜。也不知此时此刻的他，是否与君澜汇合，携手死里逃生呢？
　　“轰隆”一声，一根圆滚滚的梁柱从二楼围栏砸了下来，四周溅起的火星，险些把我的裙摆点燃。
　　“姑娘，小心。”一位好心的大婶连忙拉住我的手，往后面拖。
　　“此刻要再进去，就是死路一条了呀。”另一位年长者略显焦急地说。
　　我的眼前开始一片模糊，不知是汗还是泪。要不是周围有一大群人，否则我早就瘫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来。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醉仙楼的二楼已经不复存在，火势已经蔓延到了一楼。原先冲进火场救人的壮汉们，纷纷捂着嘴鼻逃逸了出来。
　　“火势太大了，辣眼睛。”一名壮汉如是说。
　　“里面还有人吗？”我焦急地朝壮汉问。
　　“不清楚，实在看不清。”憨实的壮汉一脸歉意。
　　我脚下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姑娘，那是不是花红和哲少爷？”忽然，那名小厮用力地摇摇我的胳膊，指着一街之隔的胭脂铺外的台阶问。
　　我仓惶地一望，欣喜若狂。那铺面上一身鹅黄色衣服，奄奄一息躺在某人臂弯上的，不是君澜又会是谁。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刚跑了两步，却停滞不前。原来，我发现一双大手将孱弱的君澜姑娘狠狠地拥入胸膛。君澜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弱不禁风，连我这个女子看了都心疼，何况风华正茂的肃哲呢？
　　我甩甩头，努力让自己不那么阴暗，可怎么也忘不了肃哲拥君澜入怀的一幕，即使我已经悄悄离开火灾现场，即使我已经回到丞相府小院浣衣拂灰，即使我躺在小床上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