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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六 ...

  •   奴奴在椅子上架着一条腿,支着胳膊半个身子都趴在桌上,竖起两根手指凑到楚天云耳边小声笑说:“两个掐尖儿的戏子,顿开喉咙一唱那是莺声百啭,念做起来那是风舞桃花,嫩得挂在树上都能长回去。班主哭着送出来,人都上车了还攥着手不放呢。就为你换张世贞的一副字,如何?

      楚天云斜靠着椅背儿,翘起的二郎腿点点抖抖,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是你玩剩下的,废物利用而已,就这也好意思上我这儿来讨好?行,云姐不让你白操心费力,花了多少银子我都补给你就是了。”

      奴奴几乎要跳起来去捂她的嘴,急着压低声音说:“没有的事!我早就戒这爱好了。家有悍夫,这事可不能传到他耳朵里,否则我得蜕层皮!姐姐千万口下积德!”

      奴奴靠得近,一巴掌捂得又急又猛,楚天云几乎喘不过气来,赶忙推开她:“那你颠颠儿跑来跟我邀功做什么?你既不在乎那点银子,那我谢你了。这笔情义我日后还给你吧。”

      见她作势要起身,奴奴一把扯住,忙忙说:“唉,嫂子,嫂子,不用日后了,今天就有麻烦你的事。”
      楚天云飞起一脸笑意又不好意思露出来,舔了舔唇化解了,才拿着乔坐下:“好吧,看你嘴甜,有什么事尽管说。”

      奴奴不好意思的攥了攥手指,讷讷的说:“是这么回事。赵国夫人和修成县主两家又闹上了。你也知道,她们两家恨不能从开国的时候起就闹,每回都找些宅基地啊,祖坟啊,你家楼高,你家田还好啊之类分斤掰两的事。每隔几十年就闹一回大的。这不,今年倒霉,又碰上大年了。原本这事该归着宗人府管,可那些老成精的家伙约好了一起生病,事情就推到礼部。
      “我本来也想推回去,要不就再拖她个十几年,推到下任算了。可皇上被她们闹得头痛,一定要我办明白了,绝了两家日后的纠纷。没法子,我领着一干主事丈量土地核算家产,结果没算明白不说,两家不讨好不说,连下属都抱怨不说,还挨了皇上的责备,说我无能……”

      没等奴奴说完,楚天云就笑得趴在桌上,拍着奴奴的头说:“傻妹妹啊,你怎么这么实诚啊,还真去算家产去了?谁能高兴你抄家一样的清算家产啊……笑死我了。”

      奴奴被她笑得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等她歇下来,歹声歹气的催着问主意。楚天云敲着下巴想想,忽就没安好心的一笑:“嗯,主意是有,不过是个馊主意。嗯,虽然是个馊主意,不过也许能顶一阵子。”

      把奴奴招到面前,两人头碰着头,楚天云说:“这两家家业挨着,往年怎么调都调不匀。谁都觉得对方的比自己的好。这也是常有的事。你能让她们打消这个念头就成了。你去请景琨一道旨意,让她两家一个镚子儿不带,只带着仆从去对方家住,地契也对换。她们要不介意,把祖坟刨开都给她们换了!让她们再想着别人家的好处!你瞧着吧,金屋银屋,不如自己家的狗屋。不出一个月,她们必定要换回来的。哦,她们要是不愿意换回来那就更好了!反正,绝了她们争执的由头就是你的能耐。”

      奴奴抬头望了一会儿天棚,才恍然大悟的感慨:“哦,这样换家产啊。换得干脆,我从没这么想过呢。”
      “废话,你要是会这么想你就成楚天云了。”楚天云说得那个顺嘴,说得那个得意。

      打发走了奴奴,楚天云转身上楼。原本在瞧着思琴绣大插屏的薛宓站起身迎过去,笑问:“奴奴来找你什么事?”
      楚天云说了,当然,略去了戏子和张世贞一节不提。薛宓听完,轻轻摇了摇头:“这事啊,你这么办也许成,奴奴就不成了。”

      楚天云眨眨眼:“怎么说?”

      薛宓一笑:“你伶牙俐齿的,这两家大户跟你闹也不得脸,吵又吵不过,也不好再去皇上跟前胡混,说不定就真的将就着息事宁人了。可奴奴不成啊,笨嘴拙舌的,一看就好欺负,这两家自然会揪住她不放。奴奴被人一闹就头疼,就睡不好觉,睡不好觉就更头疼,最后她必开口求皇上再让她们换回来,然后两家再闹。兜转一圈,功夫白费还要丢大丑。”

      楚天云想想,可能真就是这个结果,无奈叹气:“那怎么办?我不在奴奴的位子,也不能替她盯着呀。”

      薛宓摇头说:“其实这两家闹来闹去并不真为财产。她们做了那么多年的邻居,又世代通婚,前几辈闹闹关系能更好,如今可就不一样了。修成县主的后辈是代代膏粱,不过顶着世袭的头衔吃祖宗恩荫。只出不进,家业都快败光了。可赵国夫人家人才辈出,现下就有两位小姐,一位表小姐在朝中任着要职。国夫人家的男子嫁到县主家,个个颐指气使,连县君说话都不听的,县主自然生气。这才又翻出旧账来。”

      “要我说,”薛宓又看看楚天云,“不如请旨让两家和离,反正也都是有名无实的夫妻,索性断得清爽些。然后着修成县主就封。离开京城家用也能减免好些,或许能多支撑一辈也说不定,修成县主家应该会答应的。两家远远分开,分得明明白白,再不用搅在一起。你觉得如何?”

      楚天云奇道:“好主意啊!可你怎么连这些家务都知道?”
      薛宓无奈笑说:“嗨,内眷们一有机会凑在一起什么不说?什么是透不出风来的?你不想听也都听明白了。”

      楚天云也随他一笑,点头赞道:“好吧,阿宓的主意甚好,我明儿就去转告奴奴。”
      薛宓忙拦住:“唉,不用。你先让奴奴按你的主意办,等几天再告诉她这话。”
      “为什么?”楚天云疑惑。
      薛宓瞧着她微微一笑说:“你今天给她出了主意,明日又改。就是奴奴也能猜得到是我的意思。这不是让你没面子么?你等两天再告诉她,耽误不了事的。”

      楚天云喜得冒泡,搂过来就在薛宓脸上亲了一口:“卿卿真是可人疼,如此周到!”才要继续往深处腻去,她忽又笑着坐正了说:“卿卿,别只顾着娘家,你也帮帮我啊。”

      起身从书桌上抽了一份卷宗,翻开给他看,楚天云皱着眉道:“阿宓,你说这甩刀能杀得了人么?”
      州府里的人命案要呈至大理寺核准批示后才能执行处罚。楚天云抽出的那份是某富家小姐与一小民的夫郎通奸,被其妻发现,富小姐失手甩刀将民女杀死。

      楚天云站在屋当中,合了自己的折扇往远处扔,捡回来再扔,犯愁道:“我试过好多遍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尸格上写死者只心口一处刀伤。可这甩刀得用多大的力气才能一刀扎入心口毙命啊?而且怎么就那么巧,一甩就能扎入心口呢?那杀人者也不过是个四体不勤的商家女子,被杀的倒是庄户人,那农妇就背成那样儿?”

      薛宓翻了翻,拿起卷页背光一看,冷笑说:“天云别被骗了。这‘甩’字是后来才改的,原本写的是‘用’刀杀人。”
      楚天云扑过去看,平放着瞧不太出,拿着纸背光才看得出‘甩’字的弯钩是后来补上去的。她长长的哦了一声,若有所悟。

      薛宓指着卷页细细解说:“你看,这纸是谷纸,吸墨又泛又快。写字的墨烟胶配比不好,墨色散而泛黄,可见原文是小县的书吏写成的。可后添的一笔墨色凝亮纯黑,该是文案报至府衙后,由州府刑名改的。我看,这商户必定是往州府衙门里塞了钱,找精明的刑名主笔改了案词。”

      楚天云想想还是不对:“可这案词便不通了。我即便看不出这里的门道也不会赦免了那富家女的死罪,打回去重审罢了。刑名这样改,有何意义?”
      薛宓浅笑:“意义在于,她不用你赦免,就要你不批那富家女的死罪,发回重审。”把卷宗合上搁在一边,接着说:“今年她以‘甩’刀的名义递上来,重审后明年再递上来的时候说不定就变成二女争执时,那农妇自己撞在刀上,自己捅死了自己。若是寺卿依旧觉得不通,再发回重审,后年递上来就是那农妇愤而自尽。总之,只要能拖下去,她就能一点点改通顺了,让那富户脱了干系。今年审卷宗的是你,明年还能是你么?每年改一些,重做一份,谁能知道最初的那份案词里写的是什么?”

      楚天云这才恍然大悟,回味一晌才慢慢转回头看着薛宓,眨着眼只瞧着不说话,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
      薛宓渐渐悬心。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一直以来的花好月圆让他生出直面的勇气,咬了咬唇小声的直认不讳:“我知道这些,是因为以前,我是说在宫里的时候,我看过呈上御批的条陈。曾有‘大’字改成‘犬’字的一例,前大理寺正卿有批复……”

      楚天云料想应该如此。二公主姜景珏生父早逝,又不得女帝喜爱,早早就混在行伍中摸爬滚打,稍大些就被赶到边境上跟大头兵一起餐风饮露,朝政上一贯平常。她若是懒于朝政,叫薛宓钻了空子,重走宣平年间宸贵妃的老路,这也并不奇怪。

      于是亲亲热热的挨着坐他身边,摩挲了脸蛋儿抬他脸对着脸,笑意不遗余力的渡过去:“唉,姜景珏要是似我这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又怜香惜玉风情好,得贤助如卿卿,她早就该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了,是不是?她不如我,是不是?”
      薛宓听她说起景珏时的态度已如谈论花鸟鱼虫一样随便,一下儿就松了心,当面啐她笑道:“哪有你这样夸自己的!自己夸了不算,还要逼着人跟你一起夸,真是,斯文强盗!”

      楚天云一脸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很是得意的认了这个贼名,拿了卷宗在手上拍着说:“那杀人的可恨,这改案词的败坏朝纲更可恨!可惜这□□品的不入流竟也是官身,为她们落得个酷吏的名声实在不值。要是有不着痕迹的法子,我就悄悄拿了来,狠狠过两遍刑堂才解气!”

      方才的调笑解开了薛宓长久以来的心结,一瞬间只觉天光重现再世为人。这样没负担没忧虑的世界美妙得无法言述,心底热浪翻涌,源源不绝的情感咕嘟嘟的满溢出来。听她如此抱怨,忍不住出主意说:“这有什么,不落痕迹的刑罚有的是。拿了来挂在天平架子上,垫着碗底跪着,也无需用拶子弄得血淋淋的难看,只需用夹棍……”

      说着就是一噎,全身僵住眨了眨眼飘去一看,果然见楚天云抱着胳膊歪着头,目不转睛的瞧他。非但如此,她还笑得别有意味:“说啊,怎么不说了?只用夹棍夹上脚脖子,两下里一别,管叫她什么都招了。是不是?”楚天云用扇把儿一下一下儿的顶着薛宓的腰眼,笑道:“阿宓在少年时就显出将才,继而敢持天子剑矫诏斩杀宫门守卫,后来一步步引我帮王纾报仇雪恨,骨子里就不是善人,干嘛总装出那种温驯的样子?”

      薛宓被她顶得又痒又疼,想要起身却被她一只手扣住一双腕子,饶是弹成上了岸的鲜鱼也躲不开,好不容易下狠力气把她抵开了半臂距离,匀了匀气儿,闷声道:“你知道就不要问了。”
      可她就是不放过,扣着他细细的腕子左摇右晃:“就是不知道才问的嘛!”
      薛宓禁不住她斯缠,偏着头双颊染上些儿红来,低声道:“讨你喜欢呗。”
      这样被看重,楚天云很受用,不过还是眨眨眼笑问:“哎,那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温驯的?
      薛宓也眨眨眼,不确定的问:“你不喜欢?”

      楚天云这才露出些正经,抬头想想才说:“嗯……应该这么说,你是什么样子我就喜欢什么样子,用不着装。人都说娶夫娶贤,说要找个德容言功皆备,又温良恭俭好性子的。这是浇个模子往里套人呢!我不喜欢,阿宓不要学那样子。你就是我的模子,你是什么样,我想娶的人就是什么样。”

      薛宓盯着她不出声。楚天云一双挑稍儿的杏子大眼也泛着笑意回视他。眼波粼粼,似秋日雨后的碧云天一样高广通彻,也似上上等的水晶不含丁点杂质。他心里被塞得满满当当,是好几层情绪揉在一起,想告诉她所有竟不知从何说起。哽了一下,才慢慢说:“天云啊,别对我太好。我这人记性好,什么都记得住,什么都忘不了。若是你以后不喜欢我了,冷落我了,我会把这些都翻出来细想,会比别人更难受。你让我怎么熬得过没你的日子?”

      楚天云急了:“你怎么会这样想!”把他搂在怀里正要抚慰,她忽然轻笑了凑他耳边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也甩刀捅死我算了。”

      刚弥漫出的柔情蜜意一下被她笑乱了,薛宓低头想想,推她说:“才不是用夹棍别脚腕子,那样会有夹痕的!要用夹棍垫上布压在脚腕子上,让差人站在两头一上一下的压,这样才不留痕迹!”

      嗯,楚天云点着下颌,严肃回复:“很不错很不错,再让她套上三十五斤的大枷栲就更好了。”
      薛宓摇头,进一步指出:“大枷栲都放在刑部天牢里,每用皆有专人记录。其实用十斤的小枷再垒上十几块石砖,效果是一样的。”

      花媚玉堂,香融烛影,眉言唇语中,两人将那不知名的刑名小吏剥皮拆骨,把肉剁巴剁巴喂狗,再在皮囊里塞上稻草放在麦田里守望。千里之外的那人忽觉阴风卷卷,大热天里直打寒战,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楚天云有心瞧瞧薛宓到底有多能耐,把带回来的十几份卷宗全拿出来摊开,一例例的讲给他,听他决断。薛宓无私无藏,甚至是带了些兴奋的甘为驱使。顿饭的功夫,十几份案子全都断完,依理依法,丝毫不乱。
      楚天云睁大了眼感慨道:“哥哥大才啊!奴奴要是有你一半儿的才干,她说不定已经入阁执掌中枢了!”

      薛宓听了,认真辩解:“奴奴还年轻,还没开窍呢。等过两年,她再长大些,再懂事些,再机灵些管就好了。”
      楚天云扑哧就乐出声,挠了挠他的下巴打趣:“你们薛家这顾家护短的毛病是不是随着美貌一并往下传的?我爹爹就从不说奴奴她娘的短处。”

      薛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站起来又被她扯住,只能敷衍:“我倦了。听琴已经备好水,我洗洗就去睡了。”
      她却不放:“再等一会儿嘛,我还想起来件事。前些日子郊县的县官儿遇见我,跟我抱怨说……”

      话没说完,被薛宓有些不耐的摆手打断:“哎呀,这事是你们为官做宰的人该操心的,总来问我也不像话。”被楚天云抱住不停的摇晃,薛宓叫她揉搓得半边身子都软了,反身就了她怀抱,还舒着胳膊攀上她的肩背,虚着眼儿柔声道:“夜都深了,你也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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