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版）从头越》吴泰

23、二三

　　谨遵了宓哥哥的教导，楚天云拿着那串断珠到宫里。薛宓说让她找个妥当的人问问，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高微这个老狐狸最妥当。于是便在南阁门口探头探脑，好容易寻了个空，把高微从景琨跟前招呼了出来。

　　高微拿着那串断珠比着阳光，拨弄了两回，脸上露出了老狐狸的微笑，又带着些好奇的问：“这串珠子是楚大人从谁哪里得来的？”

　　楚天云眨巴眨巴眼，笑说：“高姨，我这是巴巴的问你来了，你倒问我！你先告诉我这是个什么稀罕物件，我再告诉你我是从哪里得的。”

　　高微呵呵笑了两声，一根指头挠着下巴，瞅了楚天云一会儿，才要张嘴却听见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说：“咦，这几粒珠子瞧着眼熟啊。”

　　楚天云跟高微回头一瞧，竟是景琨。

　　景琨将手里的书册卷成一根棍儿，敲着楚天云的脑袋说：“在我门口转来转去的把高微叫出来，我还以为什么好事瞒着我！这几粒破珠子有什么好背着我的，白让我兴奋一场。”景琨从高微手里拿过珠子看看，说：“这种晶亮的紫玉不常见啊，是不是内库里有一件？我好像见过一次。”

　　高微赶紧说：“皇上记得清，内库里是存着呢。不过不是一件，是半件。”高微说着，叫过一个宫人吩咐两句，那人便去了。高微将景琨和楚天云请入南阁，才缓缓将这断珠的来由娓娓道来：“皇上记不记得万寿二年，吕澌光吕大人给先帝进了件宝物，就是升平公主的九凤钗？”

　　景琨听了，长长的哦了一声，顿时做明白状。楚天云却说：“怎么可能呢？九凤钗不过是后人杜撰的。吕澌光上哪儿去弄那个神物！”

　　高微点头说：“升平公主是明皇次女。相传她在夜里落草，霞光满天紫云绕殿，却长到七岁都不会说话。七岁那年的一个晚上，升平做梦，梦见一个天女授了她一件九凤钗。早晨醒来，那柄钗就搁在枕头边。升平也一夜之间就能开口说话了，且口齿清晰音色温婉。从那天以后，就好运连连。她被贬涂州朝不保夕的母亲很快就被迎返京城，立储之后一年便登基继位。明皇执政三十年，风调雨顺事事顺心，想来全是这九凤钗带来的好运。明皇几次都想立升平为太女，都被她推辞了。”

　　高微歇了歇，才继续说到：“可惜啊，这柄凤钗跟升平只有三十年缘分。三十年过后，天女入梦又将凤钗收走了。升平也在第二年离世。吕大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这个亮晶晶的紫玉，找人做成了这套钗子，附会成吉祥天物九凤钗，献给先皇了。”

　　说着话，那个宫人已经从内库将存着的凤钗拿来。景琨取来一看，便点头说：“没错，我见着的就是这个。”

　　楚天云探头一看，见那半套凤钗端的晶莹璀璨。钗分四头，每只凤的姿态稍有不同，却都是振翅欲飞之势，羽翼纤毫都栩栩如生。凤头口中各衔了一串挂珠。景琨拿在手里不知弄了什么关窍，将那四只凤一一拆散下来，原来每只都可独立为一钗的。楚天云凑过头去边看边问：“不是说九凤钗么？怎么只有四头？”

　　景琨冷哼着说：“老二什么人！血雨腥风里奔出来的人，哪里会信吕澌光怪力乱神的一套。再说，九凤钗是什么摸样谁都没见过，还不是随她怎么做。不过是马屁拍得好听，听着舒坦罢了。老二一高兴，随手又把三只凤赏还给吕澌光，又拿了两只给奴奴，让都沾沾祥气。剩下四支，就存在内库里了。”

　　“什么，奴奴？”楚天云疑惑的追问：“这里又有奴奴什么事？这玉是她找来的？还是她跟吕澌光一起献的？”

　　景琨斜斜抬眼看了看她，轻笑一下随口说：“这我怎么知道。你不如去刨坟问问老二。诶，你那串珠子哪里来的？拿来比比看。”

　　一比就看出来了，形状质地都是一摸一样。楚天云想着景琨方才说的话，想起王纾的背景，想起昨晚上的那盒红香，几处的细碎线索渐渐连成了一线，引出一个直让人喷血的结果。

　　“天啊，不会是这样吧！”楚天云兴奋的站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来回踱着步子。景琨在她经过面前时直接揪住，问：“你自己在哪儿瞎兴奋什么！赶紧说出来我听！”

　　楚天云有些犹豫说：“不过是有些影儿，再加上我的猜测，做不得准的。不过，”她转转眼珠儿，“先讨皇上一个意思吧。”

　　楚天云趴在景琨耳边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景琨的脸上一晃而过了好几层情绪，先是惊讶，而后嘲讽的哂笑，再后来她抱着胳膊仰头想了想，轻摇了摇头说：“嗯，若仅仅只是这样，不过是个丑闻，聊做饭后谈资罢了。这眼见着就要人走山空，日后捉住更有用的把柄也翻不起大浪潮。天云，你不知道我有多烦这人。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话——癞蛤蟆趴在脚背上，她不咬人她恶心人！我们的时间不太多了，你需用些狠快的招数才好。”

　　楚天云听景琨说话的意思，是想让她更往深处查问了。她想起昨夜薛宓提起追赃的话，便说：“这不过是个头儿。死者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从他身上能牵扯出什么故事还不知道呐。总之，今天请了皇上的意思，日后我弄出什么是非，或是掉进坑里了，皇上可要记得捞我。”

　　景琨瞅着她有些无可奈何的一笑，从桌上拿起一只紫凤钗在她头上比看，说：“天云做事这么谨慎了？也是好事。你放心，只管放手去做。我必定不让你掉坑里的。”说着，亲手将那凤钗簪到她发髻上。

　　楚天云却躲了。她皱着眉，一脸厌恶的说：“这东西被二公主用过，都沾了她那狠呆气，我才不要！”

　　“哦？”景琨拖长了声音，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瞧着她，冷笑一声说：“你可要记住你说的话。”

　　楚天云愣了愣神，不知景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转头去看高微，见她也是一脸的高深莫测。景琨从自己头上摘了一支金镶宝的飞凤，慢慢簪在楚天云的髻上，瞧着她低声说：“天云这事若是办的漂亮，姐姐便可名正言顺的升你几级，从此殿上为臣。”将宝凤衔的流苏理顺，顺势弯下腰，手搭在楚天云坐着椅子的扶手上，将她圈在面前，景琨深深看着她，几近低语的说：“偌大个殿上没有一个可心的人，云娘知道姐姐心里多冷？”

　　楚天云心里却是想着别的。薛宓嘱咐她做的事，她一一做了，果真就顺应了景琨的心思。她方才一激动，险些说出这些都是薛宓的提点，可话到嘴边，被自己也不知从哪里窜出的一点情绪扰乱，把几乎要冲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景琨欺身面前，天颜近在咫尺。楚天云扬了扬眉，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几日后，郊县的县衙报上来，治下一个当铺里收到与通告上所画紫玉凤钗一样的当物，县衙已经将当当的人锁拿。顺着这条藤往上摸出一个小瓜，当当的人是地保彭良姑的亲戚，而彭良姑已经逃了。在海捕文书还没有贴到满世界都是之前，彭良姑就被锁拿了到大理寺。

　　吴悠问楚天云：“你怎么知道她会先拿紫玉凤钗出来当当。万一她先拿出点别的，咱们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楚天云摇头说：“我不知道她会第一个拿出那支凤钗。这事谁能知道！可我知道那支凤钗肯定是先被当的一批中的一个。那支凤钗其实也就是做得精细些，若不是被附会成一支神物，也值不了多少的钱。因为钗子已经残了，拿去当铺不会让朝奉起疑。万一真是被问了，借口也容易编。自然先当它试试风声。”

　　审彭良姑那天吕府管家特特跑来，坚持要旁观审判全过程，被楚天云拦住。吕管家才要发威，摆出宰相门房七品官的架势要以势压人，却被摇摇而来的高微又压一头。高微极客气谦恭的跟楚天云聊了好半天才走，楚天云吩咐差人清场关门，合上的门板扑了吕管家一鼻子的灰。

　　裴毓摆出她极擅长的死人脸，一拍惊堂木：“彭！良！姑！吉庆街吕府失窃的财宝已经在你亲戚家找到，你家房门的门闩也与吕安儿脑后击打伤口吻合，上面还沾有吕安儿的血迹！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吕府三条人命统统都在你身上，你从实招来！”

　　彭良姑听了，先是一怔，然后把冤枉呼喊的震天响，膝行几步上前嚷：“小人只认盗窃的案子，吕府的人命案真跟小人无关啊！小人就是在卖菜的三娘之前发现吕府死了人，然后进去翻找了些财物出来。吕家死人真跟小人没关系啊！”

　　“没关系？”楚天云冷声道：“那你为了什么在清晨时分就去吕家，比进城卖菜的三娘还早？你家门闩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你一人独住，身上也没有伤，难道你家用门闩打耗子么？还有，吕安儿因为赌博被王纾斥责过后就委托你代她下注，赢了你二人平分，输了算她的，这事有没有？吕安儿与你在小巷里分赌博赢来的钱被街坊看见了，想抵赖也没有用！你难道不是见吕安儿一个丫头手头都这么宽裕便眼红她家财产，将之打死谋财害命！”

　　说了这些，楚天云转头笑着对裴毓说：“县衙里审案子都先打二十杀威棍，咱们忘了这茬呢！”

　　“没错！没错！”吴悠上前拿了惊堂木狠狠一摔：“县衙里打二十棍，咱这儿怎么也得打五十棍。”抽了一根筹子往地上一扔，吴悠吩咐左右说：“人是苦虫不打不招，着实打她五十，看她还嘴硬！”

　　左右官差拎着砸在地上咚咚响的无情棍噼里啪啦乱雨一样抽在彭良姑身体旁边，把她吓得动也不敢动。一人上来把她小衣一撩，裤子一扒，双手双脚死摁在地上。棍子高高举起，彭良姑一声惨叫不似人声，当场就尿了。

　　楚天云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倒是裴毓不嫌弃，袖着手还走两步蹲在良姑面前劝：“不打是你自己招，打是我帮你招。你不要看不清形势啊！”

　　“我招，我自己招，”彭良姑吓得小肚子抽筋，没等裴毓再多费口舌就赶紧说：“吕安儿是我杀的。我没打算杀她啊，我只想把她敲晕了弄点钱，谁知她这么不经打！可丝丝和小君爷真没我什么事。小君爷是自己上吊死的，丝丝是小君爷杀的呀！”

　　此话一出裴毓，吴悠和楚天云都愣了。裴毓想想，说：“你别以为人死无对证你就能空口说白话！丝丝侍候王纾好几年，王纾为什么要杀他？说不出来，三条人命都在你身上！”

　　彭良姑从地上爬起来，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好就说：“我们，哦，我跟吕安儿也没想到小君爷那么个斯文人能下得了手。可，可细想想，也就是那样了。唉，这事情可就说来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