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长歌》棠狸

7、雾（下）

　　烟花三月下扬州……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这里是哪里，为什么在这里，有意识时便已站在了堤岸上。
　　明明想弄清自己究竟在哪，但身体无意识地向前走去，在一棵柳树下站定。身边应该是有什么人的，不然自己不会摇扇轻笑，可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看着远处水中的画舫，凉亭里的才子佳人。只是很奇怪，该是歌舞升平的场景，自己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哪怕是自己的呼吸声也没有。
　　“萧……”身后蓦地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原来，自己叫萧啊……
　　“晚娘。”他听见自己这么叫那个美丽如画的女子，明明自己没见过她，但两人仿佛熟识一般，一起游湖，一起用餐，一起赏月，一起吟诗作对，自己弹琴，她跟着唱，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萧，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轻轻柔柔的声音仿佛一缕风，带着清凉。“怎么可能忘记……”但脑海里确实没有任何关于“晚娘”的记忆，但身体却仿佛有意识一般自己回答。
　　“我当时还是醉香楼的清倌，你不在乎我的身份，和我以知音相称，我们每次见面，你也不似其他男人，总想对我动手动脚……”随着她的叙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真的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半夜，自己喝的醉醺醺的，走在没什么人烟的道路上，突然听到一阵悦耳的歌声，带着点点怨，点点无奈，自己心有所感，便随着歌声就着自己的酒瓶打起了节拍，歌声骤停，自己还在惋惜，便看到一扇窗子被推开，一看之下，是一双清澈纯净的秋水潋瞳……在那样的烟花之地，眼神还能如此纯净，确是难得，自己……也是起了怜惜之情。
　　此后……自己确实经常找她，因为生活上的不得意，也想找个人好好诉苦。但是……却是没有动情的……自己早早的便定了一门亲事……只待过段时日，便将未婚妻娶过门……
　　“晚娘……”转过头，眼前的景象却突然变了。
　　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大红的喜服，四周的墙壁上也都贴着“喜”字，自己……成亲了？
　　“萧郎……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晚娘穿着喜服没有盖盖头，就这么缓步走来，“萧郎……我们这次，一定不要分开。”说完，就倚了过来。
　　“！……”推开靠过来的柔软身体，纤细但是太过冰冷，“晚娘，我想你是误会了。”退后了几步，看着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继续说道：“我引你为知己，但是对你，除了欣赏怜惜真的再无其他，我是有未婚妻的人，我和她虽然不熟悉，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方也是极好的姑娘，我怎么能抛弃她而与你成亲！”
　　“你……你说什么？”
　　“你对我，从来只是知己？！”
　　“好……很好……我原以为……你是不一样的……”晚娘缓缓低下了头，神色湮没在黑暗里，“没想到你也是如此……”
　　“如若是这样……”晚娘抬起头来，先前的温顺早就不见了，眼里全是疯狂，一身喜服也变成素白的衣裙，头上也多了冒着鲜血的窟窿，“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反抗那些禽兽！以至于自己摔下楼丧了命！！！”
　　最后的声音已经算得上是嘶吼，晚娘猛地冲了过来，五指成爪直取自己的心窝，下意识地回避，但仍感觉心口一凉，低下头，喜服的颜色逐渐加深，仿佛有风从自己胸口穿过，直接吹到了后背。
　　“你的心不该是黑色的吗！！！怎么还是鲜红的！！！”握着的心脏还无意识地跳动了两下，晚娘原本纯澈的双眼变得血红，“不过这样也好……萧……我死了，你也死了，我们在地下……做一对鬼鸳鸯啊………哈哈哈哈哈哈！！！”凄厉的笑声刺得人耳朵生疼，感觉血液从胸口流逝，身体开始变得冰凉，意识开始变得不清晰，映像里，自己的身手明明没有这么差啊……

　　“王爷！”是谁…？
　　“王爷，醒醒。”王爷是谁…你又是谁…
　　“暮南瑾，醒醒，你不是萧映寒，你只是在马车里，你好好的。”暮南瑾……是了，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啊。
　　“咳……”就着来人的动作坐起身，暮南瑾抚上胸口，那里完好无损，不过方才的痛感却是仿佛自己的胸膛真的被破开一般，闷闷的疼。
　　转头看着依旧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的人，暮南瑾勾了勾嘴角，“我没事了。”站起身，环顾四周，不是马车里，不是喜堂内，这里是一片洁白，没有天地之分，“念安……刚才发生了什么？”
　　“……”抿了抿唇，沈念安看着暮南瑾，眼神凝重，“王爷，您相信这世上有妖魔之说吗？”
　　“呵……你是第二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了。”轻笑一声，看着沈念安不认同的眼神又在空中摆了摆手，总觉得那个动作……是在顺毛吗！？不悦地眯了眯眼，等着暮南瑾接下来的话。
　　“第一个问我的，是圣上。我如果不信，现在就不会在这了。所以……”话没说完，四周就猛烈地震动了起来，扶住对方不稳的身形，暮南瑾感觉两个人都在急剧地下落，这么下去是永无止境的下降或者在哪里突然摔死都未知……
　　但不久两人便是一顿，暮南瑾惊异地发现两个人被一个幽绿的圆形光束笼罩着，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到对面的人身上。仿佛知道暮南瑾要问什么，沈念安笑了起来，“王爷，您听说过南海夏家吗？”
　　“你说的可是北晏南夏的那个夏家？”传言北方朔风国和南海那边未知的国土，存在两大家族，可能财力权力都算不上什么，但两家的后人都天赋异禀，是难得的学习阴阳异术的苗子，更有甚者说，得晏夏人助力便可得天下，但两家的人都太行踪莫测，很多时候人们都只当这是一个传说。如今看来……不是了？
　　轻点了点头，“家母姓夏。”
　　短短四个字，便可说明一切。
　　比如现在无法解释的光球……
　　两个人之间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却也让他们听清了远处的动静。
　　仿佛在地上拖沓的脚步声，参杂着若有似无的呼声，幽幽地越来越近。
　　“那么这次的事故就是因为这个晚娘？”
　　“正是如此，王爷方才看到的，应该就是萧公子的遭遇了。”看着暮南瑾仿佛在诉说“为什么找上我”的那副阴沉的脸色，沈念安忍不住轻笑出声，但立即止住了。“王爷长年征战，身上的那股戾气……它们可是很喜欢的。是以，在王爷进了它的捕捉范围，它就把您带入了它自己的魇里。”看着已走到跟前比方才更恐怖几分的……女鬼，但对方仿佛是在忌惮着什么，一时不敢上前，沈念安又将视线放到暮南瑾紧握在手上的剑上，“但王爷也不必太过担心，这剑……它们也是怕的厉害。”
　　看出暮南瑾的疑惑，沈念安的神色有些莫测，“这剑下魂魄的怨气加起来，只要不是太大的东西，哪一个有它们厉害？虽然这股戾气吸引人，但谁也不想被吞噬，连游荡在这世间最后的机会也放弃了。”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把嗡嗡震动的宝剑，沈念安勾起嘴角，“说起来，我虽然和母亲学过些阴阳术的皮毛，真要除起魔怕是还没有它厉害……连我，也有些怕它。”
　　看着手里的剑，暮南瑾点了点头。跟着自己这么多年，哪一次不是沾满敌人的鲜血，要说戾气……想来刚回皇都时姑姑刚开始看着自己的愣怔，怕也是如此。
　　虽然年轻时经常见父亲外出征战，但怎么说也是深闺里的妇人……
　　“萧……萧……”外面晚娘还在不断地敲击光罩，每次撞击之后光罩表面都闪现点点闪电，但光亮却不如一开始明亮。
　　“王爷，这么僵持着怕也不是长久之计。”拧起了眉头，沈念安环顾四周察看，“王爷不若试试，如果能用剑破开我这个防护，那么对于晚娘……怕也不用担心了。”
　　“我试试。”
　　说罢，暮南瑾便将内力灌注剑身，举步冲了过去——那架势，将晚娘也惊得倒退了好几步——但是光罩震动了几下就再没有其他动静。发现没什么伤害，晚娘又缓步挪了过来继续敲击光罩，不过一炷香，便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看着那道渐渐有加大趋势的缝隙，两个人脸色都严肃了起来。“夏家组训云，‘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伤及姓名，毕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摸出腰间的折扇，沈念安脸上挂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念安虽是养子，也是立了血誓的……没想到把我逼到这个份上。王爷……”转头看向暮南瑾，手里的扇子闪过寒光，“如若念安不敌……您看到转机就跑，千万别回头。”
　　不认同地看向沈念安，但对方已经在一瞬间褪去光罩，迎着晚娘将其带离自己。黑暗里一双碧色的眼睛亮得动人，漆黑的发尾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度，洁白的扇面闪着点点荧光烟……
　　后来暮南瑾经常想起这一幕，他想，怕就是那一瞬，原本在午后撞进心底的那双碧绿眼睛，仿佛鲜活了起来，勾勒出一个完整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QAQ别嫌我拖……下章这个小单元应该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