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红裘客1

308、隐居十年

　　足下踩了皮帛，身后有人冲撞，我跌了下去。甄珩被清河王妃一脚踢下重阶，仿佛没事人一样，他一个咕噜爬起来，却脸上鲜血横流，越发显得凶神恶煞一般。彼此四目相交的一瞬，我只见到他满目的凶光。他冲到我面前，手指鹰爪似的狠厉，抓着我的头发将我从地上拎起来，我没有半点反抗的力气，松开了一直保护儿子的手，锋利的尖刃直接抵触下巴的肌肤，疼痛令我惊恐万状，唯有狂喊玉隐的名字。
　　多少年了，这份友情时淡时浓，更裹挟了勾心斗角的算计在其中，早已不似当初纯粹。而此刻，我把她当作自己唯一的救命草。生死攸关的时刻，是不容人丝毫犹豫动情的。我的呼救乱了玉隐的心智，只是瞬间的悲痛，便叫她身陷敌手了。
　　而我和予泽，获得了暂时活命的机会。
　　然而这份情，也并没有让我感念太久。玉隐，她可敬可爱之处，其实也是她最可恨可杀之处！
　　甄珩死了。死在了汝南王之子予泊的王风剑下。虽然恨透了这个男子，可是乍然见他尸首两分的惨况，我的心仿佛被人狠拽了一下，仿佛有些东西，永远，永远的失去了。
　　客栈里那个随手打人的甄郎；甄家回廊上，咀嚼着丁香花蕾，向我的甄郎；被封为定国将军，与名妓闹得满城风雨的甄郎，妻子俱亡，发配岭南，矿山作苦工几乎死去的甄郎，满城飞花里，倚马招摇而过的甄郎，太液池边满身缠着风筝线的甄郎，……好也罢，坏也罢，恨憎也罢，思慕也罢，终究是一去不返了。
　　终我一生，除却玄凌一个夫君，曾经微微触动我心肠的男子，也唯有这一个男人……
　　玄凌已死，他也死了。从此以后，我只有一双儿女了，世间男女的情意，与我都断绝了……
　　母妃，你怎么哭了？怀里的予泽诧异道……
　　……
　　叛乱既定，仍带着予泽回宫，青蚨不久也回到了我的身边。可笑我曾以为清河王会扶持予泽继位，我真的有可能成为太后。后来才知道，清河王被群臣拥戴为新君。
　　呵呵，呵呵。我独立山云殿中，仰头看那华丽的画栋雕梁，权力面前，即便是自诩清高的清河王夫妇，也不能免俗啊。是啊，他们九死一生争来的一切，凭什么要送给别人呢。
　　他当了皇帝也罢了，只要不像其他皇帝一样，继位后，便残杀其他皇族中人，以绝后患。若真如此，我母子也就只有认命的份了。
　　泽儿，是母妃无能，不能扶你成就帝位。我面对予泽，我唯有自惭无能。
　　予泽倒显得平常，母妃，孩儿现在倒不想做什么皇帝了。一想到父皇死得那么惨，孩儿就浑身难受。何况，母妃也看到了。贼兵面前，孩儿也没什么勇气魄力，吓都吓死了。与其日日殚精竭虑，孩儿倒想作个普通人。
　　我叹了口气，若要平平安安，谁不想作普通人呢？人总是会变的，如今且看你那六王叔作了皇帝后，怎么处置我们娘两个吧。
　　素日仪元殿的芳姑姑待孩儿倒好。不如孩儿遣人随时看着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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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总有戏剧般的转折。新君新后在殿中的对话，竟被方若听了个满耳。我几乎难以置信，一下子转折不过来。
　　予泽气道：六王叔是个傻子，竟然把皇位让给玄汾！玄汾跟咱们没仇，可他那侧妃小老婆甄玉娆岂能饶得了咱们？
　　他不是傻。平阳王玄汾不如他，能不能当好皇帝。恐怕清河王心里明镜似的。只是为了他心爱的玉隐，不得不做的抉择。我喃喃道，玉隐啊，玉隐，你还真是比我有福气。可是，你夫妻要归隐，可曾想过将我母子置于何地？
　　母妃，那我们怎么办啊。予泽急的团团乱转。
　　怎么办？我苦笑，我的儿，别愣着了，快随母妃收拾东西吧！
　　我快速的收拾着，所有昂贵值钱的金银细软，都收在一个锦囊套中，带了两件衣服。一手拉着予泽，一手抱着青蚨便出了门来。宫门口处，未知玄清夫妇怎么出去的，我却有些困难。我忍痛拿出两件价值千金的宝贝贿赂了门将，且道：反正我已是太妃，新君诏书写的明白，不能再宫里住的了。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出去的事。
　　门将早被宝贝耀花了眼，竟然立刻挥手放行了。有这样的宝贝，咱们哥们还干这苦差事做什么？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清河王府前看到了他夫妇的马车，顺利搭车出城而去。
　　——
　　与玄清，眉庄夫妇一同到了摆夷。一处山水清秀，人烟稠密之处，我们安下身来。伐木造屋，又开了几亩田地，中了粮食菜蔬。没有一年的功夫，便安下身来，一住就是十年。
　　本以为日子会很苦，然而苦了身体，却喜乐安静了身心。渐渐的，便抛却了一切凡俗争荣夸耀之念，回归了本真，活的倒很踏实。
　　温实初开了间医馆，悬壶济世。玄清开了私塾，教孩子们读书。收入不多，但足以糊口。耕田读书，医馆济世，这样的生活也太美好。从前从未想过。女人们缝缝补补，忙碌家里家外。
　　有个年轻的雕民似乎对我有意已久，他的雕刻当地很有名，常有外地的来重金求雕。他时常送来些雕刻之物，或首饰，或供物。一来二去，都被人看出些端倪来。清河王亲自做媒，来说和此事，却被我拒绝了。一颗心也曾摇摆——那雕民是不错的，嫁给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只是，哪有先皇太妃再行改嫁之事？让人知道了，我颜面何存？我无论如何过不了这一关。我曾经沧海的心，真的无能再承受任何波澜了。
　　我只要看着予泽，芙儿平安的长大。和母亲当年一样，我也绣起了佛经，暗中祈祷——父母兄弟平安，芙儿泽儿平安。
　　眉庄和温实初也相继生了一对子女，玉隐其后又生了个女儿。
　　十年后玉隐的死，似乎证明：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在失去另一半时，不至于痛的死去活来。而玄凌去世的时候，我并没有过多的悲伤，后宫里没有几个女人为他哀伤，除了贞妃徐燕宜。
　　那十年中，眉庄和温实初也相继生了一对子女，玉隐其后又生了个女儿。
　　本以为，这样和乐融融的日子，会持续一生。直到十年后的一个晚上，一贯福大命大的玉隐，在那场浩劫中，命运没有再一次赐予她幸运，她对杀手留了情，却葬送了自己。这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早说过，她可敬可爱之处，便是她可恨可杀之处。
　　眼看着痛不欲生的玄清，我心里不是不感慨的。当年，若他不弃地位，或是传位给我母子，恐怕都不会是今天的下场。现在还能说什么呢？
　　后来，为给玉隐寻仇，耗了又十来年的光景。那十来年，四处躲避追杀，颠沛流离，耗尽了积蓄。
　　虽然最后也诛杀了奸佞的始作俑者，可有些事情，终究无法再逆转。
　　譬如已写成的历史，譬如那曾经美好的青春岁月。
　　与眉庄相对，果然红颜易老，彼此都斑驳了鬓发，萎黄的面皮。温实初的神仙玉女粉也抵不过时间的风霜。我知道我们还会更老，老的豁牙漏齿，鸡皮鹤发，驼背佝偻——如此，玉隐早早死去，似乎倒不是坏事了。她留给人们的印象，始终是个爱笑爱闹，会泼会瞪眼的娇俏小妇人形象。
　　无论英雄美人，终究敌不过时光的浪花，属于我们的岁月，终究飞花逐水般的湍急而去了。

作者有话说

　　改改——鹂妃番外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