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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甄郎印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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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我的流言,并没有在那夜终结。
甄家垮了,祥嫔的父亲告倒甄家父子。听闻是汝南王昔日的门客临死前,敢于甄珩痴情忠贞之名,托付甄珩一个小妾和一本诗集。本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孰料管家早在暗中知悉了一切。或许,事情本身就是那门客搞的,临死为汝南王报仇。
甄门下狱,宫里有关甄家的传闻也越发议论起来。直到那天早晨,祥嫔在凤仪宫告发我的失德。我起于寒门,获宠于帝王,早已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而今甄家一败涂地,我和甄家曾有的那么一点关系,以及和甄嬛所谓的友情,此刻都成了一把把戳向自己致命处的匕首。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臣妾问心无愧。是我在玄凌面前坚持的唯一一句话。意志是要坚持抵抗到底的,可是身体却已坚持不住,倒在一片纷乱的流言声里。
幸而命运也为我开了一卦,我有孕了。之前一直服食温实初开的温补气血的药剂。能得温实初佐助,却是得悉于浣碧与眉庄。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因着予泽,我再次和皇后站在了一起。
一切尘埃落定,甄嬛辞宫出家,甄玉隐与清河王也举行的大婚,一时,宫里竟是我的局面了。除了不能与亲子经常见面,日子竟从未过的这样舒心过。长吸一口气,仿佛空气都是甜的。或者,每个人生命里,都有类似的这样一段美好时光。
还记得有孕五个月时,太医诊断我我怀得是男孩。皇后大喜,替我开口,求玄凌将我的母亲从松阳接来,陪伴我一段时间。于是,就这样见到了久未谋面的母亲和萧姨娘。从闲谈中得知,当年我的入选,果然大大提升了母亲在家中的地位。妾室们都重新审视这个又老又瞎的正室,原来这么有本事,养出一个能当娘娘的女儿。安家将来的前途,因我而光明了许多。
本地的郎中主动给母亲看病,花了大概有三个月的时间,终于治好了母亲的眼睛。父亲又重新对母亲好了许多,母亲也渐渐理解他纳妾的苦衷——毕竟要有个儿子传续安家的香烟的。
一直以来,母亲和妾室们相处的都很融洽。妾室生的子女也很孝敬母亲。母亲来京前,父亲刚荣升了知府。二姨娘所出的弟弟陵云,参加了乡试,考中了秀才。
……
宫里在我的庇佑下,眉庄的日子也相当平静美好。无需避人,我随意出入她的陶令馆,和她悠闲共度这惬意的属于姐妹的时光。
而对另外一个‘姐妹’——我归还了当年甄府赠给我的一箱子嫁妆。劫后余生,回想那段经历,就只剩下了恶心。宫里是最不缺乏珠宝的地方,人情才是最稀缺的东西。而甘露寺修行清苦,或许更需要金钱珠宝,才能改变境遇。
可惜,这样的时光,总是不能长久。傅如吟进宫的时候,我知道皇后是针对甘露寺的莫愁出的招——不就是替身吗?努力找找,还是有的。
傅如吟的进宫,我也就当笑话看看。那是个没有心机的女人,只在意君恩,却无害人之念。然而胡昭仪的入宫,却着实给人一种危机感。她的眼神中,精明与凌厉杀机并在。她的目光转向我时,我分明看到一种杀机,一种不置人于死地而不快的意念,让人寒战不已。细思并不曾得罪她,然而世事似乎就是这样,有人恨你,要除掉你,不需要理由。只一个胡蕴蓉,我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是——
最难过的时光莫过于甄嬛重返宫廷之后了。
在她返宫之前,我和皇后的心都提了起来。皇后懊悔的用手捶头:“本宫怎么就一时心软纵容她活到现在?”我也发了疯一般,想除掉甄嬛。
因为知道,这个人既然想回来,她必然是满腹仇恨,穷凶极恶的归来。
还记得那年皇后带着宫嫔去甘露寺降香,我们抵达大雄宝殿中时,殿中竟然没有收拾完,地上有抹布擦过的道道阴湿痕迹,有的地方还浮着条条水痕。
皇后大怒,以为寺中故意不敬宫里的人。主持说怎敢?查来查去,终于知道,那日负责擦大雄宝殿地板的是尼姑莫愁。许是她怠工,自诩宫里妃嫔的身份,不愿意干这低下的脏活儿。当着众人,皇后审问了莫愁。莫愁面对一群故人,神色慌张窘迫,开口时,还自称贱妾呢。惹得讥笑声一片。
当初是你自己要出家修行的,没人逼你,既然到了佛门净地,怎么还念念不忘的要作贱妾呢?皇后冷笑着讥讽,吩咐甘露寺,既然此人不守寺规,只管按着寺规处置。有人建议打莫愁四十板子,以示惩戒。毕竟得罪了宫里的人。倒让静白拦下了:反正这活计干不完,是不许吃饭的。既然莫愁不愿干这样的活,那么以后地板天天由她负责,直至她老实干活为止。
祈福完毕,皇后要带着妃嫔四下走走,却留下我好好跟‘故人’叙话。寺尼给我递了把凳子,我坐下来,静静看着地上跪着的莫愁。她也狠狠的盯着我。
我笑了笑:“姐姐,这地板你再不接着擦,就没得饭吃了。”
“安陵容!”她咬牙道,“昔日我何处对不起你,要你这般报复我?”
我讶异:“姐姐没有对不起陵容,陵容也没有对不起姐姐的地方吧。何谈报复姐姐?”
“昔日,若无我甄家收留,你还在客栈落魄丢人呢!”
“昔日,要没有你哥哥强行将我拉离客栈,或许日后还真少许多麻烦。你不会不知道,甄珩险些害得我声名狼藉,死无葬身之地吧。”我只是悠闲的与她辩理。
“我哥哥害你?”她冷笑道,“若无你陷害,我哥哥会落得觊觎皇妃的罪名?若无你陷害,皇后又怎么会想到利用此事,搞垮我甄家。”
心里涌上两分气来,尽力克制着,“我害你甄家?难道你哥哥在外头找的妓女,是我安排的?你哥哥自己行为不检,害人害己,亏你能这样倒打一耙!昔日我因此事被禁足,若非浣碧从中斡旋,只怕我早已死在流言蜚语之下!”
她不住的冷笑:“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呢,是啊,那个妓女怎么不像别人,偏像你呢?这难道不是你蓄意勾引我兄长的结果?若你不提这件事,我倒想不出会是谁这么恶毒到牢中给我甄家放老鼠的了。”
“难道你怀疑是我?”我气的想笑。
“不是你,你怎么向皇后表白忠贞,怎么撇清你对我哥哥的私情?怎么得皇后庇佑,安逸自在的活到今天!”
“你!……”我气的整个人都懵了,摇晃着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娘娘!”宝鹃连忙扶了我。原本还对甄嬛有两分怜悯,那一刻,耗得半分也没了。宝鹃气的建议叫个执法尼姑来,狠揍甄嬛的嘴巴出气,我摆了摆手——算了,她现在够可怜的了。我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
……
终究还是叫她活着回来了。自她回宫后的日子,也是我在宫廷里,最饱尝艰辛的时日了。
苦苦挣扎,艰难庇佑一双儿女。唯一的盼头,念想,竟然是当上太后。乃至那一年甄家叛乱之前,我竟然和予泽商量。
“泽儿,你是要留在宫里呢,还是要出去?若要留下,自然是危险万分。可是万一你父皇活着,兴许他会传位给你。若要出去,虽然安全,却什么好事,也没咱们娘两个的份了。”
予泽在殿里不停的徘徊,他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母妃,儿臣要留下来!要作大周的皇帝,要母妃荣登太后的宝座!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泽儿!”我抱住了,搂在胸前,几乎抱头痛哭。手指触及他的脸颊,肌肤这样稚嫩。我的儿子,他才只有十三岁,听闻当年,玄凌继位也只有十二岁。
静夜如许,当远处传来兵刃相交的打斗声时,我紧紧搂着予泽,坐在榻上。仿佛此刻才发现,冰灾战乱当前,其实我们只是孤儿弱母,随时都可能失去性命。
“泽儿,你后悔吗?”我颤抖着问他。
“娘,孩儿只是害怕。”予泽紧贴着我,双腿犹不停的抖瑟。
打斗声一度歇止,诧异里直觉感到:兵变,不可能这样容易就平息了。果然,叛兵冲进了长阳宫。长驱直入进了大殿,我和予泽躲到了墙角,只恨地上没有洞能隐形藏身。
“你们要干什么?要夺取皇位,去仪元殿就!到这里来做什么!”我仗着胆子吼道。
“少废话!”领头的一个,抓起我和予泽,直接拽了出去。外头已经有很多妃嫔都被驱赶出来,端妃羸弱,亦未能幸免。
众人一起被驱赶向仪元殿。一路,我只护着予泽,真后悔没有叫他出宫去。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甄珩。从前的印象里,他毕竟高大英武,只是眉眼神气间有些猥琐的邪气令人不喜。我并非完全没有想过,若是嫁给一个三品朝官人家的长子为正室的生活,会有多么惬意。哪怕亲眼见着他对一个无辜的店小二轻动武力,甚至还想,他对那些地位低下的无用之人不好,但对自己喜欢的人未必不好。甄府短暂的日子里,他眼中有意无意流露的情愫,我也并非完全不懂。只是现实不容人多作无用之想。我和他身份早已在我入选的一刹那,便界定分明了。此生除了帝王,我不可能再有其他的男人。
那么一点点温存的幻想,便留在心里吧。进宫后,那种温存的幻想则越来越少,这荣华之地,将人的本性都暴露出来,甄嬛越来越让我厌恶,也让我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努力博得帝王的恩宠,是我唯一的出路。至于甄珩,即便我当初不入选,他们的等级尊卑之念也不可能娶我作甄家的媳妇。况我不入选,可能甄嬛不会动念将我接到甄家,更别提遇到甄珩了。
那时候,也不是十分的厌恶甄珩,毕竟与他没有几个照面。
只是后来他和倪红阁头牌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我也因此被牵累,那时当真对他厌憎到了极点。和许多传统良家女子一样,我亦是轻看那些风尘女子的。他的行为,在我眼里是对一个女子最大的侮辱伤害。更何况,我如今是天子的妃嫔?他的轻浮放纵,随时可能要了我的性命。这样的悲伤恐惧,厌憎,我只在一个晚上悄悄和眉庄提及,几乎哭倒在陶令馆里。
眉庄亦无可奈何:我倒不知甄珩是这样的人。或许他是对你有些真心的,只是这样的作为……她唯有叹气。
逃过这一劫,简直历尽艰辛。听闻他妻子俱亡,对他只是冷漠,倒莫名的怜惜那死去的女人和孩子。未知生前是否得到过甄珩的真心,就这样成了甄珩放纵的牺牲品。而甄珩却没怎么样。
……
再次见到甄珩,是他从边关辞了副帅回京,三月阳春里,满城飞花时节,陪着刚刚及笄的承懿翁主在城头相看驸马。甄郎跨马逍遥而过,迷的承懿翁主再转不开眼睛。又在太液池畔,看到满身缠满鸳鸯风筝线的甄郎。他也看到了我,瞬间有些尴尬,仿佛被人看破了机心,无处藏匿。仿佛闪过一丝冷漠不屑仇恨,他不再看我,而是痴痴的凝望眼前年轻稚嫩的承懿翁主了。
一出人人都看得饶有兴致的好戏,我却没有心情看。
……
万没料到,会有一天,这样与他相见。他穷凶极恶,仿佛杀出地狱的恶鬼,而我,被他的叛军驱赶在人前,步伐凌乱,鬓歪衣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