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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死别已吞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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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用鲜血写着“爱妻何绵绵之墓”数字的墓碑前,我默默跪着。来此的路上,我已理清了前因后果。前一世那个我,已经死去了,猝死于加班的一个雨夜,尸体留在彼世,不死的灵魂却来到了今世——这个小女孩妮子的身上。妮子留给了我一点点关于这一世的残余的记忆——雨夜荒栈,院子里传来崩崩的砸门声,她冒着雨去开了门,男人一下子撞进门来,直奔屋子里的女人。她在后面走,突然一个焦雷响彻天地,她倒在了院子里。再醒过来时,她的灵魂已然换成了我的。我困惑不解——她的灵魂究竟去了何处。但想我的灵魂既然能托生于此世,那么她的灵魂也必然会有所依托吧。
此处是一处深山的幽谷。昨晚的雨夜甄远道双手抱着他的女人来到此处,并且亲手葬下了她。棺木和墓碑,乃至坑穴都是提前备好的,想来他去那客栈前,便已料到何绵绵必死无疑了。
凄风苦雨的暗夜里,借着闪电光辉,我看到了甄远道脸上的泪水和雨水一起蜿蜒流淌——他是真爱何绵绵的吧。我几次欲动手帮他,都被他推到了一边。他亲手葬下了她,并且磕破中指,在那巨大的墓碑上用鲜血书下了“爱妻何绵绵之墓”七个字!然后以额抵着墓碑,放声恸哭。
我在旁看着,亦泪落如雨——眼前的男人,他葬下的不止是一个女人,仿佛还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伊人已死,他此生的爱情也从此死灭了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么?我有些无辜的自嘲,自己便这样糊里糊涂的卷入其中。我哭的这样伤心做什么,好像真的是他们的女儿似的。一会儿,拜祭完了何绵绵,我该何去何从?
环视四周,暴雨过后的山谷,是寂寞又热闹的。寂寞的空无人迹,热闹的鸟语花香。关键是,这里并没有一条路可以通向我的前世。看起来,那一世回是回不去了。那么,今世该当如何?
可怜我竟是这样的小,山谷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根本不知道。如果一个小孩去流浪,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我又想起何绵绵的话来——她的意思,好像是让甄远道带我去他的甄府。我真是这个男人的女儿么?若是,又何须何绵绵的恳求?他本该就有抚养我的责任。若不是,何绵绵为何要求他,而非别人?
我看着眼前的甄远道,他现在已经不哭了,只是呆呆的凝望眼前的墓碑。可他方才哭的那样悲伤,仿佛肝肠寸断,五内俱恸。看起来他很爱何绵绵,那么妮子没理由不是他们的孩子。可是,何绵绵为何不是幸福的生活在他的甄府,而是这样荒凉的抱病亡殁于一家简陋的客栈?就连死后,坟丘也是孤零零的一座?
正在胡思乱想,甄远道忽然转身走开了。我大吃了一惊,他便这样抛开我不管了么?他不是妮子的爹爹么?我不解的望着甄远道走去的背影,他走进了远处的一片树林,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又走了出来,却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我轻舒了口气,原来他是去换衣服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满身的泥污。他为什么不让自己也换身衣服呢?……心里不解,也不敢多问。
甄远道走到近旁,幽幽道:“妮子,最后给你娘磕个头吧!”
我心中一震——他要带我走了么?方才还彷徨不定的心,此刻忽然定了下来——不如,就跟他去吧。一来,自己年幼,无力自谋生路;二来,不也成全了何绵绵的心愿么?她在天之灵若是看我与甄远道背道而驰,一定难过之至。
我在何绵绵的墓前郑重磕了一头,叫了一声“母亲!”是的,该叫她一声母亲,我用了她女儿的身体,从此身份也毋庸置疑的是她的女儿了。此一去,也不知是福是祸。我不禁彷徨的眼泪长流了。
坟前依依难舍,甄远道拉住着我的手转身便走。我被他拖着,一直走出老远,直到视野中望不见那座坟丘,才不再回头。甄远道的手很大很温暖,我小小的手被他这样握着,倒有一种踏实,安全的舒服感觉。这种舒服感觉竟然让我心生旖念——府,一般只有大户人家的宅子才能称作府吧。这说明甄家是个有钱的人家。而我是甄远道的女儿,若进了府,岂不是去当小姐的?一想到当小姐,心中不禁很开心,前世是平民百姓的女儿,可没当过小姐。小姐的生活该是尊贵,悠闲,幸福的吧……(脂批:臭美吧你!)
我心里悄悄的高兴,转头看向甄远道,他却始终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一定是因为母亲才去的缘故吧。他这样表情沉重,我心头也像压着块巨石。一路上默默无语,走路只低头盯着脚尖儿。
忽然,甄远道站住了。我诧异了一下,抬头才发现,一个和我年纪相当的女孩儿可怜巴巴的站在我们面前。污垢的小脸儿,褴缕的衣衫,漏脚豆的鞋子,证明着她是个乞儿。
“好心的员外爷,能给点吃的吗?我好饿!……”甄远道缓缓蹲下身来,伸手抚着那小姑娘的头,慈和问道:“孩子,别怕,多大了?”
“我五岁了,二月二龙抬头的生日。”
“噢,比妮子大了两个月呢。——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都死了!都死了!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小女孩大哭了起来,“家乡发大水,爷爷奶奶和爹爹都被冲走了。我和娘坐着水缸顺水漂流,逃难到此,昨天娘饿死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听说月前河间发了大水,死了不少人,你是那里人吗?”甄远道惊讶道。
“嗯!”小姑娘点头,越发不可遏制的哭。
我听着好心酸,同病相怜之情油然而生,走上前,替那小女孩拭去满脸的涕泪——“别难过了,姐姐!你和我们一起回家吧!”
“爹爹,你也把姐姐带回家好不好?”我摇着甄远道的衣摆不住的央求。
“好好,你们两个跟我来!”甄远道说罢,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小姑娘快速向路边一家客栈奔去。我一边跑,一边偷眼看他的脸色,竟然有了难得一见的惊喜之色……
客栈的房间里,甄远道要了热水,又雇了个中年妇人给我和那小姑娘一起搓澡儿,然后自己匆匆出门去了。洗澡时,我们彼此介绍了自己,小姑娘说她叫红红,我不知自己叫什么,就说爹和娘从来都叫我妮子。
我和红红洗完了澡,两套崭新的衣衫呈现在我们面前:一套流霞红锦的,一套天水碧的。红红欢喜的抢过那套红衫,我便要了那套碧色衫子,当然心里也好喜欢。那妇人一面帮我们穿好衣衫,一面不住口的夸赞:“两个丫头真有福,遇上这么好心的老爷。给你们买了衣衫,又买吃的。到这么心善的老爷家当使唤丫头,一定没有苦吃!……”我正为交了新朋友感到兴奋不已,无心理会这妇人说的什么。饱餐一顿后,我和红红上床美美的睡了一大觉,躺在床上时,我感到有些头痛,鼻塞声重,想来是昨晚淋雨的缘故,但想着能回甄府做‘小姐’,这点小病之痛,也便忽略了。
次日一早,甄远道把我们叫起来,店家上了早饭,我们吃过之后,才跟甄远道离开了客栈。
一面随着甄远道走,我一面打量周围,越走越近街市繁华,人烟阜盛之境,心中不禁暗自高兴——甄家果然是有钱人的人家。
一座气派的府邸前,甄远道终于站住了脚,我看到那座府邸高悬的匾额上赫然书着‘甄府’二字,不禁诧异向甄远道问道:“爹,这就是你家么?”
甄远道看向我,嘴唇动了动,红红忽然纳闷道:“你怎么总管老爷叫爹爹呢?你不和我一样,是老爷捡到的吗?”
“我才不是呢!我是……”我要争辩,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只好看向甄远道,希望他能证明我的身份。甄远道的目光有些闪避,半晌才愧声道:“妮子,红红,你们两个以后都叫我老爷,好吗?”
“好!老爷!”红红高兴的答应,我却愣住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规矩!你若不遵规矩,就不要和老爷回家了!”甄远道扳起了脸。
我诧异极了——我不是他的女儿么?正在诧异着,甄府门前的两个家丁发现了我们,一个说:“我去禀报夫人,少爷小姐!”另一个快步跑过来,“老爷,您回来啦,赶快进府吧!夫人天天盼着您回来呢!”
“哦,夫人,少爷,小姐都好吗?”甄远道随口问道,表情似乎有些出神。说着,甄远道将肩头的包裹雨伞卸下来,递给了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