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生》花开半生

2、一

　　时隔五年，当许珩再次踏上顾桥镇土地的时候，心里很是为它的变化之大而吃了一惊。顾桥镇坐落在江南一隅，虽只有33.4平方公里，在地图上也就只是一个小小的点，但顾桥镇有着水乡特有的秀美的景致，水墨画般的意境。小镇临街的一端，原本是镇政府所在，现在变成了一栋栋充满江南韵味的小别墅。

　　站在车站等车的时候，许珩恍惚地想起自己考上大学那年，顾桥镇刚和临镇南湖镇合并，镇政府在当年年底就搬走了，空着的机关大楼连同那块地皮一起卖给了景天地产，而大楼前的那片空地一度成为小镇居民的饭后休闲所在。不像现在兴建了两处小公园，一到傍晚就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跳舞的跳舞，玩轮滑的玩轮滑，谈情说爱的谈情说爱。

　　自己当时还和冯致他们猜测过景天地产买下了这片闹市中的土地，是不是打算给小镇建造一处一体化的商业街来。没想到最终变成了居民区，闹中取静地造了几十幢小别墅，开业当天就一抢而空，手脚稍慢地抢都没抢到，更别说像她家小姨那样还处在观望状态的买房者了。

　　这几年变化真是很大，政府的惠民政策出台了许多条，其中就包括开通了村与村之间的公交路线。现在许珩就坐着直达家门的339路，边看着窗外的景色，边发呆。

　　在离家还有一站路的地方，许珩拎着一只小旅行袋下了车，打算慢慢走回去，她还没想好回家后该怎么说。当年因为背着父母偷改高考志愿一事和家里闹过之后，许珩就觉得和父母之间似乎隔了些什么。后来又因为工作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最近一年多也只是偶尔通个电话。倒不是她不想家，而是每次打电话回去，除了问问彼此的近况，时常冷场，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次数多了，许珩拿起电话的手开始变得迟疑。

　　都说儿女是手心手背的肉，有多大的错，父母都会原谅的。可这话放在许珩的爸爸妈妈身上，似乎就有些行不通了，尤其她爸爸许国璋。许国璋是个高中数学老师，固执不肯变通这一点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对于这个一向听话懂事的大女儿从来都赞扬有加。得知女儿的高考分数后很是得意了一阵，小区里人人都道许老师的女儿聪明了得，必是清华北大的料。只是这乖女儿竟然背着自己改了志愿，放着高学府不去，居然选了所名不经传的大学去混日子，然后又找了份令他不喜的工作，让他觉得这不异于在他那张老脸上扇了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许国璋当年恨不得要不认她这个女儿。

　　刚开始的两年，许珩给家里打了无数次电话，寄了无数次东西，全都全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后来还是靠了大哥许琅在中间疏通，这才好些。这也是她迟迟不愿回家的原因之一。想到这里，许珩苦笑了下，不知待会回去，她那固执的爸爸会不会扛了扫把，把自己给轰出来。

　　虽然已经近五六点的光景了，可太阳依旧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路两旁的柳树叶子都被晒蔫了，叶子打着卷儿，偶尔有点风吹过，也只是无精打采的摆动一下枝条。几只蝉时不时的声嘶力竭地叫上几声，听得许珩觉得心口越发空落落地闷气。为着这烈日恨不能一步就到家，但想到到家要面对的一切，又不由得把步子放得一慢再慢。只是走得再慢，家门还是到了。

　　望着门上那一幅半新不旧的门联，深深吸了口气。掏出兜里的钥匙插了进去，拧了拧，打不开。她那固执老爸果然不是一般地恨她，连锁都换掉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按门铃，隔壁的吴家妈妈打开门出来了，看见她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明显吃了一惊：“这不是阿珩吗？几时回来的啊？怎么不进去啊？”许珩笑着叫了声“吴妈妈”，吴妈妈应了，赶上前热情地帮着许珩按了门铃。

　　许珩趁机把手里攥着的钥匙重新放回了兜里。

　　门内一阵踢踢踏踏地声音，接着那扇老旧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小妹许珏穿着吊带热裤，拖着一双凉拖，睡眼迷离地开了门。看到小妹的样子，许珩松了口气。她那严父看来是不在家。

　　许珏一声惊叫：“姐，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啊。”说着抢过许珩手里的包，半是挽着半是拖着把许珩迎进了屋里。

　　吴妈妈也跟在后面招呼许珩：“阿珩啊，一会儿空了到吴妈妈家坐坐啊。我先去买菜做饭了，你吴刚哥哥要回来吃晚饭的。他也一直念叨你呢。”许珩应了，吴妈妈才笑眯眯地往外走了。

　　客厅里几乎没怎么变，只在东面墙边多出了一架钢琴。许珏倒了水出来，看见许珩的目光落在钢琴上，带着些许得意说:“这是大哥给我买的，怎样，漂亮吧？”

　　许珩接过水喝了一口，点了点头：“漂亮的。”

　　许珏当即拉起琴盖，叮叮咚咚弹了一段，许珩听着似乎是《童年》，指法看着倒是不错，于是笑着赞了一句。许珏得了肯定，更是得意，立马乖巧地去给远归的大姐收拾房间。

　　许珏趁着许珏给她收拾房间，起身去了书房。书房里还是老样子，窗前并排放着两张极长的书桌，是那时父亲特地定做了给大哥许琅和自己的。

　　窗户开着，偶有几丝微风吹来，轻纱做的窗帘便扬起小小的一角。许珩想起高考在即的那段时间，自己日日坐在书桌前，盯着那扬起的一角一看就是一下午。那时自己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沈乔年啊。可如今这么几年过去，自己却是连他的一点音讯都没有了。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却是她父亲许国璋和母亲翟美凤。吓得许珩一下子从那种哀怨的思绪里抽离出来，振作了精神，快步走到客厅开了门。许珩依次喊了声爸妈。原以为会换来一顿骂，但是除了许国璋脸色有些冷淡，她母亲有些吃惊之外，旁的倒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翟美凤拉着许珩的手问了一句：“回来就好。吃过饭没有？妈给你做去。”

　　许珩很有点受宠若惊，预料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被她妈妈突来的和风细雨弄懵了，呆呆“哎”了一声。旁边许国璋哼了一声越过她就进了书房。

　　许珩有些不知所措，倒是听见声响的许珏出来了，对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去书房，好趁热打铁。而许珩对于许珏仍旧穿着吊带热裤的行径则大大地表示了惊讶。

　　许珏贴着她的耳朵说道：“爸现在不管啦。你不回来，他们面上不说，心里其实懊悔得很。你赶紧进去哄哄。爸现在变了很多了。”说完又拍拍许珩的肩，加上一句“别怕”。

　　许珩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依言朝书房去。

　　许珩站在门口，理了理仪容，这才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许国璋的声音：“进来吧。”听不出任何情绪。

　　许珩推门进去，就看到她爸爸正站在她的那张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本她高中时的课本。

　　“爸爸。”许珩有些心惊肉跳，怕他再拿当年的志愿说事。

　　而许国章似乎叹了口气，“现在回来是打算留下还是住几天又要走啊？”

　　许珩把路上想好的措辞拿出来：“我是想在家这边找工作看看，简历我已经在网上投过了，已经有两家公司通知要我去面试。”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许国璋啪地一声把书扔在了桌上，“不行就让许琅帮着看看。一个姑娘家，还是安分点呆在家里好，一个人呆在外边像什么话！你先出去吧，一会儿还有客人来。”

　　许国璋的话虽说得有些难听，但许珩还是从里边听出老父已经原谅自己了。心头一松，嘴上应了一句“知道了。”

　　翟美凤已经做好了三菜一汤在桌边等着，许珏已经狼吞虎咽地开吃了，一边还含糊着嚷着：“姐，幸亏你回来了，我早上到现在就吃了碗泡面呢，饿死我了。”

　　翟美凤用筷子敲了一下许珏，“吃饭的时候别说话，小心呛了。女孩子家家的，你吃东西好歹斯文点啊！”

　　许珏咽下嘴里的饭菜，敷衍地说：“知道啦，老妈。像姐那样斯文是吧？”

　　许珩闻言笑了笑，慢慢地吃了几口，有些咽不下去，倒不是翟女士的手艺太差，而实在是旅途劳顿，再加上担惊受怕一路却什么都未发生，有点不真实的错觉。

　　翟美凤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阿珩，吃不下就别吃了。先去阿珏房里歇会儿吧，一会儿妈再给做好吃的。”

　　许珩心里一热，眼角的余光看到翟美凤的两鬓比之五年前多了许多的银丝，眼泪差点掉出来。

　　翟美凤看着大女儿的背影，心里一阵阵发酸。要不是当初自己和她爸爸把话说得太绝，这个看似乖巧，实则倔强的女儿哪会五年都不回一次家。如今跟她好好说话，居然就红了眼睛。

　　许珩去了许珏房里，困意袭来，她慢慢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耳畔似乎又响起了《yesterday》这首歌还有谁的叹息声。许珩爬起来，从楼梯上往下看去，只看到客厅一角，钢琴前，一个背影，正端坐在那里弹奏着《yesterday》。

　　“乔年......”许珩用手扣住自己的嘴，不敢置信。

　　似乎听到楼上的声音，那个背影慢慢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