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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月华(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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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册封司湘雨为潇湘公主的诏令便通告全国。一时间,对这位“从天而降”的公主,从朝堂到民间可谓众说纷纭。对于这样一位反复无常、喜怒多变的皇帝,多数人都摸不准他此举的意义,最可能的揣测认为,萧行是为了嘉奖功臣司湛。早朝时,还有大臣上了几本奏章,请萧行不要过分大肆奖赏功臣。
萧行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大臣疑惑规劝的心理。早朝后,宫内总领太监就带着皇帝和季贵妃的赏赐到了司府。百匹绫罗绸缎、百箱金银珠宝把司府门口那条街都铺满了。接着三位皇子的赏赐也到了。总领太监还带来了皇上的口谕,想要接司湘雨入宫住。
司湘雨分毫不想踏进宫廷是非之地,回道:“蒙皇帝垂爱收为义女是我天大荣宠,怎敢在忝居皇家尊贵之地。而且初到京城兄妹团圆,实在舍不得离开哥哥。”
大臣们尚在左思右想,听得皇家大手笔赏赐新封的公主,只得纷纷效仿。一时间,司府门口车水马龙,各府来的人摩肩接踵,各式礼物如流水一般涌入。总管田叔整日带着人迎来送往,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
司湘雨也十分困惑为何莫名其妙的得了封赏。她心里隐隐有预感,这背后一定有些特殊的含义。虽然只有昨夜短暂的一瞥,她却直觉萧行或许不是传闻中那样一个贪恋女色、性情暴戾的简单角色。萧行若是真的偏宠季贵妃和三皇子,没有不把她许配给萧环的道理,毕竟萧环最缺的就是一个强势的帮手。可是萧行拒绝了,还封了自己做公主,等于变相堵死了萧环获得司家助力的唯一途径(她相信哥哥是不会与萧环这样的货色合作的)。
自古皇帝最怕外戚势力庞大。萧行由着季贵妃害死前皇后,而且季贵妃母家势弱,等于拔掉了外戚的势力,萧行是乐见其成的。若是萧环、乃至任一位皇子娶了司湘雨,只怕即便他有福登极也无福消受。而且,萧行心中未必真的属意于萧环吧,这么不成器的儿子放到寻常人家都要气死祖辈了,何况是在朝堂中经历多年风雨的皇帝呢。
从另一方面想,萧行是最看重自己的宝座的,害怕任何功高盖主的人出现。比如萧玒,在与西川一战中立下大功成为许多人看好的储君,萧行虽没有收回他的兵权却也不再用他。此次与北燕一役便派了萧珂,不成想同时还成就了司湛。萧行此举,虽表面上看是对司湛圣眷优渥,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一种捧杀呢。
想到此,司湘雨看着这些送来的珍宝,只觉得像一个个挖好了的陷阱,又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只浑身发冷。随便挑了几样留下,其余的都让田叔送进了库房。
晚间司湛回府时,司湘雨正坐在花厅里读书。
司湛拿过司湘雨手中的书,笑道:“原来在读话本。”
司湘雨吐吐舌头:“在山上关了这么些年,难得放松一下。”
尔裳呈上一杯龙井,司湛接过来慢悠悠地品着。田叔呈上来白天入库的册子,司湛直接挥手让他下去了。
“哥哥,我觉得这不是件好事。”司湘雨把玩着萧珂送来的一柄玉骨扇,上好的西川寒玉,触手生凉。
司湛挑眉:“哦,什么事不是好事?”
司湘雨把手中的扇子打开又合上,反复弄着:“就是我封了公主的事情。皇帝这样做,其实是一石三鸟……”
司湛不待司湘雨说完,拍拍她的头顶:“巫樊二老果真没白教你,跟以前笨呼呼的傻丫头比,确实长进了不少。”
司湘雨怒目:“我什么时候是笨呼呼的傻丫头了!”
司湛慢条斯理的说:“曾经有个笨丫头偷偷地想要爬树掏鸟窝,衣服被树枝勾住下不来,吓得哇哇大哭,最后还是我把她救下来的。”
司湘雨回忆起起这段往事,不由得脸红,却嘴硬道:“当时年纪小,又不会武功嘛。现在要我去摘鸟窝,那必是举手之劳。”
司湛又说:“曾经有个傻丫头过年的时候把鞭炮丢进了马厩,惊得爹爹的北燕良驹踢伤了马倌。”
“当时年纪小,调皮……”司湘雨虽然脸更红了,却十分诚挚地看着司湛,“小时候哥哥护着我,帮我背了不少黑锅。妹妹那时候年纪小只会哭,多亏了月华姐姐,每次帮哥哥清洗伤口,包扎换药。只可惜她不在,不然我定要当面谢谢她。”
司湛、司湘雨和月华的童年故事说来话长。司彻一直不是个尽责的父亲,司湛幼年时有母亲的关爱,虽然父亲对自己不闻不问,却也生活的安逸。只是天不遂人愿,司湛的母亲在他七岁时撒手人寰。司彻既不伤心,也不关心年幼丧母的儿子,拍马去西川游历了一年,带回来一个襁褓女婴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他说这女婴是他的女儿,起名司湘雨,而这小女孩是他收留的孤女,名叫月华。
司彻终日依旧不是关在书房,就是喝的醉醺醺,稍有不如意就对司湛又打又骂。虽然失去了母亲,可是有了软糯糯的小妹妹和月华这个玩伴,小司湛觉得自己的生活又快乐起来。随着司湘雨慢慢长大,性子越来越调皮总是捅娄子,司湛为了保护妹妹每次都替她背黑锅,从小就经常伤痕累累。每次司湛被责罚,月华都默默地帮他清理伤口。
“我已经派人去江阳接月华,过几天你就能见到她了。”
“太好了!”司湘雨十分开心,十分诚挚地看着司湛,“其实我最该感谢的人是哥哥。”
司湘雨双目泛着点点泪光,在烛光之下,更显得澄澈动人。
司湛移开眼睛,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司湘雨想起六岁时的那个春节。司彻几天几夜关在书房,似乎完全不知道现在是全家团聚的日子。她十分思念父亲,想悄悄溜进去看父亲一眼,不料却被司彻发现。司彻震怒,对她大加申饬,并罚她在祠堂里跪一个月。哥哥试图求情,也被父亲骂骂咧咧地责打了一番。冬日的祠堂里无比阴冷,她整日跪着不敢起来,又惊又怕,几日后终于昏倒在祠堂里。
司湛还记得当他养好伤偷偷去祠堂看妹妹时司湘雨已经昏倒在地上不知多长时间。她脸色惨白如雪,双眼紧闭着,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浑身冷得像冰,又烫的像火。他抱着司湘雨跑去找司彻,司彻只看了一眼就不闻不问。他延医请药却无济于事。若不是巫樊二老来司府做客,不然……他更加不能原谅父亲。
司湘雨道:“那件事不能怪哥哥,都是我不好。”
“你的身子可还要紧?”司湛问。自从妹妹走后,他便很少听到她的消息,只能偶尔从卫五那里听到只言片语。
司湘雨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蹦跶了几圈:“你瞧我不是活蹦乱跳的么。两位师父只是叮嘱我不可乱动真气,其他都无妨。”
“果真还是孩子一样。”司湛将司湘雨拉至自己怀中,“京中的事你不用想太多,哥哥只要你平安快乐。”
司湘雨点点头,有哥哥宠着,真好。
之后,萧行和季贵妃又传召司湘雨入宫,她都以身子不适为由都推了去。宫中颇为关切,遣了御医来诊脉。司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买通御医,御医回禀说潇湘公主奔波劳累,须得静养。又过了几日,三月十六,到了司湘雨的生辰。萧行又大手笔赏赐了许多绫罗绸缎、脂粉钗环,听说司湘雨喜爱书画,还赏了不少古玩玉器、名家字画、孤本残篇。萧行还打着冲喜的名头在宫中大摆筵席,司湘雨不得已去了,回来之后觉得笑得脸都僵了。
连番折腾下来,潇湘公主无疑盖过了抗燕功臣,成了江都城风头最盛的人物。人们纷纷传言,潇湘公主是天上降下来的仙女儿,是天佑南越的吉兆。皇上宠爱潇湘公主,也是敬畏上苍。当然也有不服气的人,说潇湘公主不过是工于心计的女子,是司湛为了巩固自己的朝中地位想出来的招数。一时间,蜚短流长,甚嚣尘上。
司湘雨却不管这些,安心的在司府中度日。每日或读书,或习武。她随身带着师父赠与的宝剑,清晨便在院中起舞,扫落一片海棠。午饭后,于南窗下酣眠。待晚间司湛回来,兄妹二人一处读书写字,叙多年不见的相思。日子过的甚是惬意。
一日,司湘雨正在花园内舞剑,剑风扫过,翠竹沙沙作响。忽听得击掌之声,司湘雨忙收势看向来人。只见垂花门下一人长身玉立,气质温润如玉,正是二皇子萧珂。
司湘雨忙行礼道:“不知广平王殿下驾到,失礼了。”
萧珂虚扶一把:“妹妹客气了。本王不请自来,倒是扰了妹妹的雅兴。”
司湘雨穿了一身利落紧致的大红衣衫,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睫毛都沾湿了,脸色红润,与以往不食烟火之姿不同,多了些健康的朝气。萧珂不由看痴了。
司湘雨被萧珂看的不自在,躬身道:“妹妹失仪,还请殿下容妹妹更衣。”
萧珂回过神来,尴尬地咳了一声:“咳,妹妹请。呃,本王今日是来找司侍郎的,既然他不在,那本王就先告辞。”
目送萧珂离开,司湘雨蹙了眉。
尔裳方才在旁边瞧得一清二楚,打趣儿道:“小姐太美了,连广平王殿下都晃了神。”
司湘雨道:“不许胡说。我一直称病不肯入宫,今天被他撞破了,会不会出事。”
司湘雨才换好衣服,卫二来报说司湛已经回来了,请小姐过去。
司湘雨到前厅时,司湛正坐着喝茶。一位妙龄女子正站在窗边赏花,背对着司湘雨,但身姿婀娜,曲线曼妙,想必是一位佳人。
司湘雨还在想这个人是谁时,那名女子似乎察觉了她的到来,迤迤然转身来到她面前,也不拘礼,只笑吟吟地看着她。
司湘雨在这女子转身的瞬间就震惊了,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明眸皓齿、娥眉朱唇都难以描摹她的美丽,任何一处增减都会损了她的风姿。她的笑,仿佛这世上最美的事物,让人想要放弃一切,只求她能嫣然一笑。能看到她的笑颜是世间最幸福的事。
那女子看她呆着,哀叹道:“一别八年,妹妹不认得我了。”
“月华姐姐?”司湘雨脑海中跳出一个身影,不敢置信,“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