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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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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 41:
《北境胭脂》即将公映,电影没有铺天盖地的宣传,甚至没有用奖项炒作热度,主创团队只是参加了几个文青追捧的谈话节目。倒是意外爆火的《正乙楼旧事》给片子制造了不小的话题,一夕之间,廖仲和苗震这对导演加配乐的组合,如同剧里的主副CP一样总是配对出镜。
陈若很多年前采访过廖仲,那时的廖导拿着未过审的片子参加了国际影展,得了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奖项,然后拷贝被查封了,身上还因此背了一个两年内不能拍电影的处分。最佳导演奖并非廖仲十余年职业生涯中的最高殊荣,而《北境胭脂》的的确确是他第一部获得公映许可的影片。有影评人说,这就是一部冲着过审而拍的电影,一个标榜底线之上可以修改,底线之下不会退让的导演,最终还是妥协了。
陈若打开节目,屏幕里的廖仲依稀还有往日的样子,苗震坐在他右手边。廖导斟酌措辞,答得并不敷衍,“《北境胭脂》不属于商业电影,这部片子讲了很多零碎的故事,简言之,‘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你可能会觉得每个人都没有错,包括主战的君王,然而悲剧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发生,你甚至找不出一个直接的凶手。有作家说曾经过,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人们在日复一日中学着隐忍、沉默,学会苦中作乐。渐渐的,人们就对正义和正直失去了共识。我把剧本拿给苗老板的时候,他只问了一句,会不会太具体、太镜像?”
镜头没有切给苗震,而是跳到了龙标片头,在制片方、投资方、发行方的LOGO后是几分钟的片花,白骨露野的战场上,浸染鲜血、污浊不堪的旌旗摇摇欲倒,几匹狼环伺濒死的战马,最终张开獠牙扑过去,拖着零落的尸体跑向远方。一段低沉的大提琴引入,交响乐起承转合,奏至苍凉处,转为二胡的独奏以及与大提琴的协奏,绵绵无尽,哀愁又忧伤。此时,将军回首,视线越过死去的将士,战场尽头,赤地千里,天边,暮霭深沉。
镜头转到苗震,他说:“电影里,每个人都那么虔诚的期待天下无战,马放南山。可满目皆是欺骗、投机、冷漠、谄媚、麻木,是一个又一个的普通人受尽欺凌,以及一个又一个的普通人漠视别人的苦难。”他叹口气,垂下头,衬衫下的背弓起来,肌肉都绷紧了,因为困在镜头里,不便多说些什么,于是就让人轻易的察觉出他那种不得而出的压抑感。“你看,片花里最后一个镜头,血和夕阳混在一起,不管是国家还是个人,将来是否对得起受过的苦难,一直到今天,没有答案。”
不止一次,陈若在乔嫣脸上见过类似苗震的神情,十几年的形影不离,影响岂是一点儿半点儿的大。她曾经说过,我此前的记忆都是片段的,直到师父领着我,踏进师叔那间小院儿,我的记忆才开始是连贯的。有时候,陈若很羡慕,即使他们再不相见,频道仍能停留在同一个经纬上。总归,春树暮云,她是忘不了他的。
访谈的话题自然也带到了《正乙楼旧事》,廖导讲了些拍摄和后期制作的故事。女配的戏曲配唱,二十集的剧加起来总共也没有很多,是不是?配第一版的时候,我们也以为,但能把这几折戏唱好的演员要么找不到,要么不肯来。片子一审已经过了,制片人和我都不满意,这时候,苗老板签了文渊山水,他答应我,在片子送去二审之前给女配找个贴脸的配唱。播出版里,文场老师没到现场,戏曲演员是在录音棚里跟胡琴伴奏唱的,男女对唱的部分两位戏曲演员也没碰过面,是后期剪的。
屏幕里,青衣正在上妆,她一双眼睛波光流转,笑时软,嗔时艳,摄人心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巨大的水牌,奼紫艳红,正中写着的个描金的名字。放下胭脂,她轻声低语,“能任性,有什么不好?”话音未落,二胡响起,场景移到空荡荡的戏台。但凡男二女二出场,这曲调就像灵魂一样,反复出现。画外音里,苗震解释,这首配乐是他送审前临时起意加进去的,改编自《似是故人来》中的两句 —— 台下你望,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戏。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戏里戏外,每个人脖子上都有一条看不见的锁链,短是禁锢,长也未必是自由。剧中人的悲剧,在于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划定了未来,以为是在张扬理想,但后者一点儿都不乐见其成,等木已成舟的时候,前者发现,他过去的经验百无一用。”苗震的声音略有些沙哑,揉着种说不出的愁绪,像是孤独的剖白,也像说不出口的告白,平静的语调下卷着压抑的情绪,慢慢裹住听他说话的人 。“其实,是逃避,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廖仲像是了然,拍拍苗震肩膀,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同声说到:“这个世界最远的距离就是知道和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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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琮升手里夹了支雪茄,老四给他点上,他凹起脸颊抽了一口,对着电话说:“这江湖是打打杀杀,也是人情世故。闻秘书长既然放了他,短时间内就不会再出手办他。您身居高位,穿鞋的不敢做的事儿,只能光脚的亲自来。”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姜琮升听得不耐烦,但语气依然客气,“燕平官场不外是《战国策》里说的,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而其势不两立。秘书长一会儿想守,一会儿想攻,犹豫之间战机尽失呐。”他意味深长的停在这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您虽然把消息透给我,但今儿这人情我不领,一个秘书,还不值当我步步为营。”
撂了电话,姜老板的手指摁在茶杯上摩挲,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老四,“你说,闻先东是不是两头吃?一头把消息放给我,那一头也把消息放给了孔瑞洲?”他确实不知道细节,但是猜出梗概并不太难。孔瑞洲故意卖个破绽给闻先东,以此换出被高润平带走的陈若,既是威胁也是拉拢,给你时间湮灭证据,能不能摆平,看你能耐了。至于孔瑞洲的筹码究竟几斤几两,他现在还勘不破。
“要动手么?”老四问。
姜老板脸上的狠戾一闪即逝,他随手甩开杯子,“气泡胶那种小儿科的事儿没必要再搞了。”
陈若从府办要了辆车去海东,一是去走访第一批退款人,确认退款的落实情况;二是带些慰问品再次探望因车祸受伤的谈判代表家属,回市里还能顺路和被打的记者聊聊。事情办得差不离了,他让司机先去吃饭,自己在光电厂区里转转,约好了一个小时后碰头。从厂区出来时间还早,有条近路通向荷塘,这条路基本不走车,只有光电职工上下班会偶尔从此经过。
陈若就是在这儿遇袭的。
就是这么巧,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想去摘几支芦苇带回市里,正从大路转下芦苇荡的小路时,身后的车正呼啸而来,反倒像是给了凶手一个措手不及。飞驰而过的车险些因为失控翻下芦苇丛,在土路上滑出长长一条S型曲线,急刹在路中。那一瞬,四周静得吓人。车里的人似乎考虑了一下,引擎声再次想起,趁着夜色,车子消失在荷塘尽头。
事发之前陈若看了眼表,六点二十八。
按照计划,他或许该被装进车后盖,要么水泥浇筑,要么永沉湖底,毁尸灭迹,好让姜老板高兴高兴。只是这事儿不是老四亲自安排的,而是手下人急于邀功,失了稳妥。虽然替姜老板做事都是明码实价,买的就是枪械绳索杀人技,但要出了岔子,美酒在前白刃在后。老四算是江湖人,多少讲究一句祸不及妻儿,他手下都知道,事儿办砸了自己兜着。但是姜琮升不同,他原话怎么说的来着?“要是我运气不好,你家上上下下运气一定不会好。”曾经有人觉得,姜老板无非是有钱任性,后来才知道,谁敢咬出他,姜某人言出必践,赶尽杀绝。
陈若跌倒在路边,拨通司机的电话,“帮我叫120,可能骨折了。”
报警,通知府办。孔瑞洲震怒,要求市里五天内把案件了结;下到县里,任务缩减到三天完成;具体到辖区,二十四小时内把人找出来,明天天黑就要人。孔副市长严令封锁消息,禁止亲友以外的闲杂人等探视。虽然陈若只是自己的秘书,一旦消息传扬出去,病房里必定是万国来朝的胜景。
办公厅的工作人员打电话到段家,段赫卿正在厨房准备晚饭,段莼刚进家门,接起电话听到是陈若的消息,从头到脚,冷彻全身。那头说,府办的车马上就到,接家属去医院。工作人员喂喂喂了好几声,才听见段莼的声音,“好,我在小区门口等。”
孔瑞洲电话打到二院,陈若从救护车上被抬下来,直接推去拍了片子,确诊为胫腓骨骨折。段莼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进了手术室。术前签字,麻醉签字,她一一补上,医生一丝不苟,把那张纸推回她眼前,“关系栏,不能空着。”犹豫一下,段莼写下“姐弟”两个字。司机一直在旁边宽慰她,人没大事儿,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别太担心,孔副市长亲自关照过,骨科主任上台给做内固定。不过,疼是一定的,送来的时候疼得嘴唇都白了。
电梯门一打开,段莼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帮着推病床。医生护士离开以后,她坐在床边握着陈若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有时候,她不敢看他,会突然鼻酸难抑,哽住喉咙。他一个家世清白的人,除了抽烟没一丁点儿不良嗜好,纯净得跟高山涧水似的,明明有一条稳健的人生之路可走,可偏偏他就甘愿陷在这修罗场里不得脱身。段莼只觉得在心窝的位置痛得尖锐,她想到自己是多么喜欢陈若,而陈若又是多没把她放在心上。在陈若身边,她只能作为无足轻重的配角出现,被陪伴、被疼爱、被拥抱的,不管是曾经还是往后,都与她没有关系。她真的好恨,恨不得立刻把陈若扔到大街上喂狗。
病房里很安静,静得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段莼像是睡着了一般,攥着陈若的手,不记得要放开。他发出一点儿声响,试图把手抽出来。
重创过后的陈若显得虚弱、疲惫,但从他脸上依然看不出太多情绪,他似乎并不介怀自己是被扬弃的炮灰,仿佛那就真的只是入夜前的一场车祸而已。
“疼吗?”段莼开口说话,嗓音暗哑。
“麻醉还没过呢。”
“警察明天过来做笔录。”
“好。”
“要通知爸么?”
“不用。”
“我连着三天有演出。”
“踏实去吧,有事儿我找老郑。”
“你知道我有多怕?上一次是小慈,我怕这一次是你。”
陈若闭上眼睛,受伤的腿不能动弹,麻醉渐退后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觉得很冷,盖了两床被子,依然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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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莼已经做好了电话打不通或者没人接的心理准备,但乔嫣很快就接了。她很明显的懵了一下,“段老师?”
“你旧手机打不通。我问了你师父才知道你换了号码。”
姜琮升掳人那天,怕被定位,把乔嫣手机扔高速上了。
“晚上过来医院陪陈若几天,我外地有演出不能临时换人,最晚礼拜天早上我去医院换你。”
“陈若怎么了?” 乔嫣听着,心狂跳,连带着胸口起伏的程度都有点儿吓人。
“有人想要他命。”
“谁?”她喘得急了,声音大到电话那头的段莼都听见了。
“你觉得是谁?”段莼依然冷静,像个问案的法官。
“他还好么?”乔嫣的声音几乎哽咽。
“你真的怕他会不好么?”段莼的声音带着讥诮。
一连串的质问让乔嫣无从招架,她只好说:“我准时过去,谢谢段老师。”
“你用什么身份替他谢我?”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攥着手机,乔嫣冷得搓了搓手,忍不住往手上呵了两口热气,可手指依然在抖。
说起来,乔嫣从来没有做好过准备,陈若会出事儿。
当噩梦照进现实的那一刻,恐惧深深植入心底,她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踩在棉花上。她甚至忘了找小柳来接自己,恍惚觉得如果姜琮升立刻把她带走,陈若便会逃离现在的命运。
地铁上人意外的少,车门滑向两边,再度滑拢。空旷的风涌进车门,消失在车厢里。乔嫣对面的座椅始终空着。她望向对面的车窗,她看到裹在大衣里的自己。
今天的天,冷得不正常。
是不是如果不去交换什么,只是专心求欢并不太难?等姜琮升劲头过了,是不是身边的人便不会再因自己而不幸?
不是。不是!
结果并不会因为她去献祭而有任何不同。姜琮升并不享受她因痛苦而皱眉,他想听的是讨饶的情话。他会用手压制她的肩膀,掰正她,禁止她躲避。她只能跟自己说,再忍一会儿,再忍一会儿就结束了。起初的时候,她拒绝过,之后,姜琮升要什么,她就一一照做,因为他总有无数种方法让她不得不照做,可是他依然不满意,依然不许她出局。
她演不出快乐,更演不来情爱,她只想摆脱他。没有他的世界那么令人向往,哪怕只是逃避,都令人向往。
出了地铁,细小的雪渣子漫天飞落,冷冷的覆了一地。乔嫣站在十字路口,看二院门口车来车往,路上的雪被车辆和行人碾出一坨一坨泥水。再抬头看这夜色,同样如一滩泥沼。
上一次,是陈若这样走进仁爱的病房,这一次,他们互换角色。
“我以为你段老师不会找你。“ 陈若想,是不是应该笑一下,但这笑扯痛每个人的神经,于是他只能说:“只是眼镜碎了,腿上不是很疼。”
乔嫣在护士站问过陈若的伤情,她不敢在心里把护士的描述还原成他遇袭的场景。
“不会残疾。”
“嗯。”
“我买保险了。”陈若终于还是笑了一下,见她不信,又补了句,“真买了,保额还挺大的呢。”
那张保险单上,受益人写的是段赫卿和乔嫣。
“嗯。”
“要是真出了事儿……”
“我跟你做亡命鸳鸯。”乔嫣打断他,终于不再说“嗯”。
陈若用鼻子叹气,说:“这是我的事儿,我自己处理,听话。”
“我只是不想总有人因为我受苦。”
“我知道。”陈若想起苗震说的话,将来是否对得起受过的苦难,一直到今天,没有答案,“那也别走那条老路,要不所有人的苦都白受了。”
“好。”
“帮我把轮椅推过来。”
“去哪儿?”
“推我出去抽根烟。”陈若说得可怜兮兮的。
头顶是夹杂着细雪黑洞洞的天际,在二院住院部的花园里,他们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坐在轮椅里,无声的彼此对望。
从认识陈若的那天起,乔嫣就有意识的疏远他,可是又下意识的靠近他。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依赖一个人到这种程度,依赖到没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地步。她是乔嫣,是一身铁骨,敲起来铮铮作响的乔老板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乔嫣轻轻叹了口气,一副认栽的样子。
她极少从这种居高临下的角度去看陈若,住院楼透过来浅淡的光线打在他的皮肤上,烟雾从他唇间散出来,朦朦胧胧的。她伸手揽住了他的肩,在上面来回抚摸,把他笼在自己的身影下。
陈若靠在她怀里,拉了她的手,轻轻摇晃。
“这腿跟了你真是苦了它,自己的东西一点儿不知道心疼,害它伤成这样。”
陈若愣怔的望向乔嫣,把她拉低到自己腿边,拨了拨她额前的头发,喃喃说道:“你也跟了我。”她半蹲在他腿前,顺着衣领,他能看到她从肩颈延伸到后背的伤痕,忍不住伸出食指小心翼翼顺着痕迹描摹。被冰冷的指尖触到,乔嫣抖了一下。
“还疼?”
她摇头。
“那天呢?”
“那天……那天,我跟菩萨说,你疯,我陪着。”她不知道自己看向陈若的眼神有多要命,多痴缠,缠得陈若几乎不敢和她对视。
乔嫣踮起脚,伸直胳膊,她的指头摸了摸陈若的下颌线,顺着线条把手覆在他脸上,“我还没来得及接受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发生了,甘愿的,不甘愿的。我所做的一切,没有让任何一件事儿变得更好,除了老天赐给我一个陈若。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老天赐给我一个陈若。“
曾经的乔嫣,身体里有种蓬勃的生机,像一株奋力生长的植物。当她的坚强、骄傲、期待、幻想被统统打碎以后,陈若很想试着把她拼回原样,可是怎么拼都拼不完整。面前的乔嫣和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姑娘并不相同,但同样美好。
乔嫣把脸靠在他那条还完好的腿上,下巴翘着,仍是那么看着他,“你是我用这么多换来的,我怎么会不珍惜?”
陈若的手掌盖住了乔嫣的眼睛。
她调皮的眨了两下,睫毛划过他的手心,冲他笑出浅浅的梨涡。已经很久了,她没有这么笑过了。
“你到底是什么变的?”
“等我现原形你就知道了。”
他俯身吻她冰凉的嘴唇,“亲回原形吧,好不好?”
这个吻很缓慢,带着怜惜,足够深情。她听见他的心跳得极快,仿佛有种压抑的痛苦。他把她揽进怀里,很用力的抱着她,想让他们的心跳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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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几个小医生一脸悔不当初的议论,今天薛院不到六点就来业务翻病例了,这月奖金危矣。二院管理一向严苛,特别是低年资的医生留院时间极长,半夜下了手术,什么时候写完手术记录什么时候睡觉,再起来开工,还得如一夜好梦般精神抖擞。
“昨天晚上薛院被叫回院里救急了?”
“静脉畸形,术前造影没做出异常来。薛院和杜主任一块儿来的,直接洗手上台,杜主任当的一助。下周三医教科要求全院科主任参加会议,你觉得是为了什么?”小医生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见了薛侃,手术室上上下下瞬间多了几分镇定,哪怕是最危急的时候,薛院连表情都未必会多一点儿。
“薛院今天没手术?”
“嘿嘿,院长接台。”
“第一台不排薛院?”
“院长说他算神外的,今天不是神外的优先日,接台正常。”
“医生世家出品的,觉悟到底是不一样啊。”
走廊里,医生护士高低错落的叫着薛院。薛侃带着一众医生查完房,边走边对身后的轮转小医生说,你说出来的话病人是要当成医嘱的,是诊断,务必慎重。几个小轮转纷纷低头保证,一定注意。之后,他又转头对高年资的医生说,前天夜里入院的病人,家属谈话的签字呢,你是第一天当医生的么?
郑应山穿过浩浩荡荡的查房队伍,敲开陈若病房的门。
他认真端详陈若,眉峰微扬,问了句:“怎么好像还挺高兴?嫌人家下手太轻?”
“终于转移目标了。”
老郑掀开陈若的被子,“怕不是除了这条腿,脑子也撞坏了吧?这叫转移?这叫扩大!”
陈若点下头,“你让丁冉当心。”
“人抓住了?”
“说是一大早就去交警中队自首了。”
郑应山一巴掌拍在床沿上,“这是要办成交通肇事逃逸?”
“也许上峰是想把痕迹勘验的证据留到秋后算账那天。”
郑应山“嗤”了一声。
“老郑,那辆车是出租,现代伊兰特,燕B T……”
“4527?你看清楚了?”燕B T4527,是劫走乔嫣的那辆套牌出租。
“不确定,路上没灯,车也没开灯。我不知道那辆车跟了我多久,我完全没发现,就觉得它是突然出现在那条路上的,而且是冲着我来的。”
“好,车的事儿交给我。”
小乔在家里忙活了一下午,给陈若炖骨头汤,她相信以形补形。回医院前,老乔又陪着她去陈若家取了些必需的物品。
玄关的小桌上几份广告,还没来得及扔;客厅里绿植的盆土不够湿润了,还没来得及浇;阳台上晾着的衣服干透了,还没来得及收;写字台上一本书摊开着,中间夹了张纸,陈若的字,写着半首诗: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爱情保持一生
或者相反极为短暂匆匆熄灭
愿我从此不再提起
再不提起过去
痛苦与幸福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唯黄昏华美而无上(海子《秋日黄昏》)
那一天,陈若带她见了段赫卿,把她从苗震的小院儿领回了这间屋子;他在阳台上指给她看,两颗永远不可能靠近的星星;他问她还有没有第十四年;他陪着她,给她讲小狐狸和小郎中的故事……
小乔的眼睛被午后难得的晴朗阳光刺得发痛,变得有点儿模糊而湿润。
背了一个双肩包,提了一只保温桶,乔嫣回到住院楼。走廊里,她支着窗台晃了一下,巡回的小护士眼尖瞧见了,问没事儿吧?
“低血糖”几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她就觉得眼前一黑,软软的要往地上滑。
“能走吗?”小护士扶了一把,想先把人架到走廊的椅子上休息。
身边快步走过一个人,他已经过去,又折回来,像是要帮忙的样子。
小护士抬头,叫了声,“薛院。”
他转到另一侧,伸出胳膊,要晕倒的人低着头,躲了一下,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那只手,手背宽大,骨节有力。
乔嫣抱着保温桶,强撑着往前走两步,刚到椅子边,不小心脚下一磕,整个人都扑出去,好在小护士眼疾手快,堪堪把人抱住。
她很想说谢谢,可话就是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要不是那一声薛院,她根本不知道站在面前的人就是自己所谓的父亲。趟在仁爱手术台上的那天,她的血压六十五十四十的掉下来,如果能够,仁爱院长,外科主任,恨不得割脉给她续命,可是能救她性命的就只有眼前这个人。她的性命,从头到尾都捏在这个人手上。后来,在病房里悠悠转醒的那天,她对乔吉祥说,“舅,我好像梦见……”她梦里见到的“爸爸”跟眼前这个人没有太多重合,这个人甚至跟偶尔出现在电视里的样子也不太一样。
乔嫣始终向下的目光终于从薛侃的鞋尖慢慢上扬,定格到了他脸上。她试图找到一些破绽,任何一种情绪都好,可是那张脸上除了漠然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了。
他认得自己吗?
“送她去……” 薛侃话没讲完,电话就响了,他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随之不着痕迹的挪开了。那头说,薛院,您别多跑一趟病房了,一床已经送ICU插管了,自主呼吸微弱,氧饱和度八十五,心率不稳,间歇房颤…… 他边听电话,边往电梯去。而后,又回头交待一句,“有问题可以找我……我今天总值班。”
小护士捋了下燕尾帽里掉出来的头发,一头雾水,总值班也不用有问题找院长啊。
电梯来了,薛侃径直走进去,没有丝毫犹豫。
“一个人能去急诊楼吗?”
“您去忙吧,多谢。“ 乔嫣从大衣兜里拿出一小块巧克力,含进嘴里。她在椅子上瘫坐了一会儿,等浑身冷汗稍稍褪去,便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晕眩的感觉还在,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抵着墙根拼命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