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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EP 5 ...


  •   EP5:惊梦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
      ——《牡丹亭.惊梦》

      手机铃声从陈若的抽屉里连续不断地传出来,响了很久之后骤然停下,他桌上的座机又“铃铃”的响了。
      拿起听筒,陈若也不等对方寒暄,直截了当地说:“我最近太忙,有什么事儿找卫生局老郑吧。”他的态度不像是以往听之任之的淡漠,而是明显的不想跟对方多说。
      “首长,郑应山还不是都看你的脸色办事儿,”邵婷一个人勉力撑着这通电话,陈哥,陈哥的小声叫他。
      “短信以后就别发了,我也没什么时间看。”
      “我岁数小不懂事儿,你还能跟我一般见识?”
      陈若摆弄着手机,那条短信已经被他删了——给你二十四小时,再不回我电话,咱们府办大楼七层见!
      “我是心里急,不是想威胁你。”
      “下回什么时候想来府办?我提前派人接你。”陈若笑笑,把两个人之间的客套一下扯开了一条口子。
      邵婷像是有点儿急了,一咬牙,陡然提高了音量,“你帮过‘仁爱’,我不可能恩将仇报。你不愿意让人知道,我全力配合还不行吗?可是你不能……”
      “邵婷,”陈若轻飘飘地喊她一声,无动于衷地靠在椅背上,“我帮你哥不是为你。”
      “陈若!”
      他把手机放回原处,慢条斯理地合上抽屉说:“逢场作戏的事儿别太当真。”
      陈若这种人,让人羡慕,也让人齿寒。他的感情细致又荒凉,收拾起来干净利索,绝无残留。

      邵婷是仁爱院长邵拥的妹妹,最初认识陈若是为了帮仁爱跑医保定点医院的手续。
      作为燕平市最早的三家私立医院之一,仁爱不缺资金,不缺技术,唯独缺了医保定点的一纸批文。没有这块招牌,病人不敢登门。邵拥为了那个他想象中的“公平”跑了足足一年半,钱也花了,姑娘也送了,可事关体|制,一碰上“私立”俩字就是政|策从紧。他苦苦撑着医院的业务,撑得捉襟见肘。
      邵婷和她哥不一样,决不肯吃了这不白之冤的亏。她投石问路的求陈若帮忙,日子久了,竟然毫无征兆地时常想起这个她想拿来当枪使的男人了。
      直到有一天,卫生局的院子里停了一大片的车,人|大的,政|协的,报社的全来了,居然还来了两个卫生厅新聘的政|风|评|议|员,那俩人手里攥着一摞邵拥请卫生局一干人等吃|喝|嫖|赌|的发票。邵婷心知肚明这事儿是陈若策划的,不然她哥不可能把手里的证据无端端交到外人手里。捏着那一纸批文,她猜疑,难道是裹着糖衣的美人计起了作用?
      陈若不肯给她准话,生怕中了埋伏似的打着官腔回她,就算大环境到了这个地步,总归也还是能找得到那么点儿一直就存在的标准。
      她不死心的追问,什么标准?
      陈若说,良心。

      手机和桌面上的电话重归寂静。
      陈若带着椅子原地转了半个弧度,面朝窗外。灰暗的天幕里渐渐浮现出灯火,一点、两点……慢慢连成了盛大的一片。墙角的钟在准点敲响,他下意识地数了数,该是送孔瑞洲回西八楼的时候了。
      陈若站起来,把桌面上的东西整齐归位,关了灯,拉门出去。

      这一天,乔嫣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天蓝得发暗,大片的野草是墨绿的,西斜的太阳在天边洇开一片醉人的酡红。在那些浓得化不开的颜色里,她还是小姑娘的模样,安安静静的蹲在地上数蚂蚁。苗震站在她身边,一条细细的风筝线牵在他手里,线的那头是乔吉祥画给她的沙燕风筝。
      后来,乌云来了,天色暗了,仿佛有只巨大的怪兽凌空飞过。风筝被吹跑了,带着苗震一起不见了。乔嫣只看见砖石瓦砾,衰草枯杨,她一个人置身其中咿咿呀呀地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再后来,一道闪电把天空劈成了两半。她在一个男人怀里,那人问她,还会什么,唱两句听听。他又说,《游园》有什么劲呐,唱《惊梦》……别停……接着唱……

      风扇咯楞咯楞地旋出一阵阵热风,窗外,天已经擦黑了。
      乔嫣裸|着上身和两条长腿在凉席上翻个身,黏黏的全是汗。几绺头发贴在脖子上,她捋捋,愣怔怔地哼起《惊梦》一折,“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运气真不好,再多梦个片刻就能看见柳梦梅擎着半支柳条跟她款款相对地说“你却在这里”了。才想到这儿,她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下手太重,疼得嘶嘶抽气。
      牡丹亭畔,芍药栏前,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就因为人人都爱前世今生的姻缘,所以生可以死,死可以生,总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等着杜丽娘。可故事终究是故事,是演给人看的,其实这世界上被辜负的深情比比皆是。
      乔嫣叹口气,高高举起双手,伸脚勾起团在床头的胸罩,半跪着爬起来把半杯凉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趿拉着拖鞋去摸廊下衣架上的吊着的T恤。每一件都湿漉漉的,就像脖子上的汗。
      她眉头皱成一砣,套了件半干不干的在身上,咂咂舌头,嘴里翻着凉茶的苦味儿。
      转到前院,乔吉祥没在店里,乔嫣愣愣地在柜台后头坐了会儿,觉得饿。在吃上,她向来懒得花心思。她说自己食物链窄,几年以前饿了就是鸡蛋灌饼、卤煮火烧,现在是对着老乔眨眼睛。她一心要增肥,甚至动过要把胸口的两块肉移到脸上的念头。院里的人说她找抽,该苗条的地方苗条,该丰满的地方浑圆,你还求什么?可是他们不知道,她嫌自己脸太瘦,怕扮起来不好看。

      推开院门,没有目的地。
      天黏腻腻的湿,像是蒙了层雾气似的地甩不掉。乔嫣擦把汗,看着一群飞虫聚在路灯的光芒底下乱撞;远处有被灌了酒的姑娘扶着酒吧门口的电线杆子吐;更远的地方是拆迁后的废墟,几个开黑车的不屈不挠地守在路口等活,嘴上叼着半根劣质卷烟,眯着浑浊的眼睛张望城|管。
      小超市还开着,收银员是生面孔,从脸到脚地瞄乔嫣,慢腾腾地扫着她递过来的两袋康师傅。乔嫣狠狠剜他一眼,一把抓过找回的零钱,临了还硬生生摔了下超市的大门。

      还是没有目的地。
      她在迁三斜街的灯红酒绿里走着,走累了就坐在街口的车站假装等车,假装有地方可去,有东西要想。她看着车一辆一辆停下又走了,来来往往;她看着人一个一个聚了又散了,地北天南。

      在路口的马路牙子上,乔嫣等来了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透雨。
      她仰望天空对着斗大的雨点笑自己的怂样。
      几天以后,有一支沐浴乳广告的试镜。那支广告谈不上什么创意,价钱也开得特别低,她不用做什么,就是对着镜头摆摆姿势,摆得没羞没臊的就行。其实一切看起来还算正常,唯一突兀的地方是试镜的地点,不在公司,不在片场,却偏偏在六八七会所。
      六八七,那是姜琮升的地盘。

      在这个不大的圈子里,根本藏不住谣言。
      乔嫣的名声并不好,传说里不知道多少人脱过她的衣服,也不知道她给多少人脱过衣服。她听惯了,笑骂由人了。外人不会理会前因后果,只是眼看着她跟了姜琮升,一跟就是整整两年。
      那是乔嫣交友史上最不慎的一回。
      她认赔杀出,断尾求生,终究还是一拳把自己从最高的地方打了下来——得过大奖的青衣,没有登台的机会。姜琮升发过话,你没那么容易就把跟我的这局牌洗清,你想五光十色,我偏偏让你万箭穿心。
      这就是姜总,乔嫣跟过的那个姜总。
      没戏演,就没收入。这一次的小春香是乔嫣求来的。她跟院长说,这么久了,姜总早不记得我是谁了。张院长犹犹豫豫地信了她口中的时过境迁,说那就先学着吧,能不能上等院里决定。
      无所适从地等着好运气垂青,这感觉真糟。
      乔嫣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再去面对一次生活里的意料之中或是意料之外。

      看着远处被雨水洇湿的霓虹,她听见背后有人吼她:“你是靠嗓子吃饭的人!”
      回过头,乔嫣一笑就被雨水呛了,边咳边问:“老乔,你说暴雨突如其来的时候,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头上找到一片屋顶?”
      乔吉祥把外甥女拉进了怀里,也不理会她没头没脑的问题,伸起胳膊帮她挡雨。
      雨把乔嫣淋透了,好像也把她思考未果的焦躁淋透了。
      她胡撸一把脸上的雨,笑得嘴角露出小酒窝儿,“老乔,你跟踪我!”
      乔吉祥狠狠推了她脑袋一下,“这叫保护!”
      她还是笑,笑得眼睛里一汪水,把头往舅舅怀里蹭了蹭,说:“回家吧,我饿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EP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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