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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染青衣(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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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凝香斋前叶莘觉得人生很幻灭。
傍晚酉时从房间里出来,便瞧见客栈中顾笙早已清茶一壶点心小碟候她多时。初春的花还都是骨朵儿,既有赏花一说,必然别出心裁,不免对“赏花”添几分期待。起初还曾为他有福同享的兄弟情义小有感动,原来只是被欺骗了表情。
直到被她在杭州的第一个兄弟顾笙带到这满屋莺莺燕燕的地方才顿悟,这赏花原是来赏花姑娘的。幸得采玉酒量太差,从苏柳楼回到客栈后倒头就睡,叶莘留了个条子自己出来,否则真不知若她看到这番景象的表情将是如何精彩。
顾笙一脚跨进门坎,顿了顿转身望着她,眼里笑意莫测:“叶兄怎的不进来?”
叶莘咬咬牙,默默跟了上去。
空气质量从干净清新到飘满胭脂粉尘的转变很迅速,她只觉得迎面扑了一脸的浓腻香味,不待适应环境,耳边刹时被娇声软语包围,抬眼是一片片细腻雪白的肌肤和一双双秋波荡漾的媚眼。
眼前的女子轻纱薄裙肩头雪白,衣物紧紧裹着呼之欲出的饱满胸部,或长或短的裙摆遮住若隐若现的修长大腿,头顶盘着秀发的簪子泛着光,灿灿然更显奢靡。
姑娘们皆生得好眉眼,个个热情奔放,顾笙刚进门便被姑娘们围个水泄不通,竟有一位的玉臂直接攀上他的绯色衣袖,半靠在顾笙身上直让叶莘心念非礼勿视啊非礼勿视。
顾笙不着痕迹地推开身上的美人,笑道:“妈妈是怎的还不愿见我?”
既而一位打扮得珠光宝气的中年贵妇……哦不是鸨母,拨开姑娘们上前来,一张脸添了岁月褶痕,却也不难看出年轻时是怎样美好的脸容。她理了理布料还算不少的棉裙,眉开眼笑:“哎呦顾少我怎敢不见你,姑娘们可都盼着你过来呢。今晚还要颖姑娘陪着?”
“琅姑娘可有恩客?”他不置可否。
“琅姑娘?”老鸨着实愣了一愣,“那颖姑娘……”
“谁说不要颖姑娘。”顾笙轻笑,后退一步与叶莘并肩,“这是我兄弟。”说罢右手搭在她肩上拍了拍,她一个哆嗦。
老鸨明了,心花怒放地走开叫姑娘去。
叶莘暗自叫苦,本想趁着顾笙赏花姑娘没得空闲理她偷偷遁了,哪里知道他如此好心不忘分她一杯庚。
肩上的手并未挪开,顾笙在她耳边压底声音:“没尝过姑娘?”
叶莘木然点头。
“那便跟着这里的姑娘放开玩,别像个女人似的扭扭捏捏。”话语中有些鼓励意味。
她一口气没抽上来:“我没带钱。”
“兄弟何须如此客气。”
她叶莘果然聪明过人,这顾少的性质猜得分毫不差。何为披着羊皮的狼何为人面兽心,摸约如他。
不多时,老鸨扭腰摆臀领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过来,旁的女子才依依不舍地散开来,走时仍朝顾笙甩了甩手帕抛了个媚眼。老鸨望望顾笙嘟哝一句“顾少……”面露为难,又望望叶莘指着身侧一位姑娘,“不知这位公子看不看得上我家阿琅?”
顾笙却是微笑着摆摆手:“阿颖的曲子听得多了,今儿想听听琅姑娘的琵琶,不知妈妈能赏我这个脸么。”
老鸨堆起笑:“顾少果然是个重义气的,我疼得跟亲闺女似的阿颍可都比不上兄弟一分呐。”回头朝另一位姑娘殷切吩咐,“阿颖,你可莫要辜负顾少美意,好生服侍这位公子。”
那女子垂着头,柔柔地应了一声。
而后便有丫头出来领叶莘去水阁,顾笙在身后轻轻地推了她一把。她蓦然想起方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不似男人那般的力道压得肩膀沉重,隔着衣料竟觉有些柔软。恍然有种错觉,那手臂的主人就好像……是一个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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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莘盘腿坐在淡蓝色软垫上,略略扫视,只觉自己正身处一处黄金大熔炉,鸨母真舍得下血本。中心一汪莲叶田田满盈碧水的湖,边上围一圈宽敞单层水阁,湖中央的木楼高有三层,整个凝香斋布局何其精巧。湖心楼阁是主楼,内置数间厢房,里边的姑娘一般名气不大或是姿色普通;只有上等婢妓才可以住湖边的水阁,宽敞安静又隔音,夏日晚风一吹拂过湖面更加凉爽,直吹进水阁里头,觉着冷了就把面朝湖心的帘子打起来,好不舒畅。
阿颍瞧着她对男女之事兴致缺缺,也不勉强,搬了琴出来解乏。叶莘双手搭在膝盖上,偏头看阿颍摆弄她的琴,才晓得原来花楼里也有善解人意的姑娘。
阿颍的侧面温婉静美,月光下细细的汗毛泛着晶莹光晕,下颔弧度柔和。叶莘心里疑惑,这花楼里的姑娘哪个个不是妩媚可人,娇嗔起来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像颖姑娘这般温婉如水的女子如何能站稳脚跟?须知风尘女子若没有足够做摇钱树的资本,抢来这水阁的位子只怕不大现实。
纤纤素手从水袖里露出,藕臂弧线隐隐约约,白瓷般的玉手轻按弦上,一颤一勾,清脆嘹亮,滚指连重,似由慢渐快的鼓点轰轰烈烈地擂起。宛若夕阳映江面,熏风拂涟漪,花草于风中摇曳,湖水漾清波恍惚见层迭倒影。如水深云际白帆点点,芦苇丛中遥闻的渔歌,迂回婉转应和着风声。随即逐歌四起,那扫轮而奏的热烈之势,恰似渔舟破水时波涛拍岸浪花飞溅,夕阳西下,泛舟江上,潋滟随波千万里,游船筲鼓齐鸣。忽的戛然而止,那水似也随鼓点的余音漾起圈圈层层的微波,江天一色无纤尘,夜色幽幽,似轻舟渐渐消失在远处江面,皎皎空中孤月轮。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一曲《春江花月夜》偏被奏得同万马奔腾般气势如虹让人喘不过气来。
文雅的客人们喜欢文雅的妓,炫耀他嫖的妓子都比他人的知书达理,好以此体现自己高雅的品味。这颖姑娘当真练得一手好琴,应该是所谓“文人雅客”等衣冠禽兽们炙手可热的宠儿。
单论琴技,叶莘脸上崇拜嘴上崇拜心里也崇拜,却被阿颍轻轻柔柔地驳了:“叶公子切莫再抬举我了,不过是些小把戏,如何入得了眼?顾少弹琴才更是一绝呢。”
顾笙?也对,中原上流社会中不论男女都以琴棋书画论才情,男子弹琴弹得好,不仅能凸显世家显赫和才华横溢,更是以姿态风流成为吸引思春小妹妹的一大利器,特别是顾笙这种恣意潇洒的少爷。
“在下刚到杭州,也不过今个才结识的顾少。”叶莘真真怕极在此时冷场吃不准什么时候对面的姑娘心痒难耐,赶紧找个话题扯淡,“颖姑娘不如同在下聊聊顾少?”
“他么,”阿颍抬起水袖掩在唇边,轻声笑起来,“顾少是个好人呢。你别看他一副风流浪荡的模样,其实很受我们凝香斋里的姑娘们欢迎。”
无法理解是怎么个受欢迎法儿,叶莘摊摊手表示求教。
“他来这儿只为喝酒观舞听琴,从不碰姑娘的身子。”她重新将手指按上琴弦,弹起一首清雅缓慢的调子,“风尘女子哪个不命苦,他却会一视同仁,从不曾将我们与那些普通人家的小姐作比较。顾少同我相处最多我也算了解罢,依我看,他的样貌、气度和言谈举止,不像是普通人。”
叶莘沉着眸子想了想,点点头,算是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