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染青衣(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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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江南细雨纷纷。
叶莘拎了把油纸伞立于船头，伞面墨意漫延，簇簇翠竹晕得清灵。伞下的人儿更是极致，不加修饰已淡然若出尘天仙。白衣翩翩，青丝披于肩后，鼻梁挺拔，嘴唇殷红，一双剪水墨瞳一眼望不到底。
——如此气质非凡的俊美少年郎。
他微仰着头，自长袖下伸出一截雪白的手腕。五指张开，接住泠泠雨珠，那手指纤纤，乍一看竟不像个男儿家。
他定定站着，任凭雨水从指缝间滑落，神色有些怔忪。
少时，乌篷里钻出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双手护着脑袋快步躲入伞中。叶莘低了低头，只见少年凑上一张谄媚的脸，清脆道：“外头风冷，少爷不如进船里去，别着了凉。”
叶莘凉悠悠地眄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动了动唇：“你当真是担心我着凉？”
那音色清冷如山涧冰泉化成蜿蜒细流澄澈得不见一丝尘土，又似吹面不寒的杨柳风轻轻柔柔扫过来，让人听着无比舒服。
少年一噎，面红耳赤道：“自然是担心少爷您了。临行时夫人万般交代我的，少爷还是快些……”见自家主子不为所动，便忙补上一句，“再说这伞也经不得如此折腾。”
他不甚在意地哈哈一声，眼角带着凉凉的笑意：“伞便是伞，就该拿来挡风遮雨罢。本应是伞护我，为何反要我来护这伞？”
少年又是一噎，脸憋得通红：“少爷有所不知，这墨竹本是长安城里二皇子的亲笔，可精贵了使不得啊使不得。”
叶莘瞟瞟少年，在得到一个急切又肯定的点头之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不过逗逗少年，这道理他当然不会不晓得。再则江南本就是游子们恣意风流之地。如今一片初春雨落，如此妙景自当引得游人无限爱慕，难保不会闹出什么住房紧张的问题。此番渡江南下旅店若真是人满为患，她叶莘也不定能得福打尖，倘使凭这“二皇子水墨丹青”之伞换得头顶一片瓦，也很是不错。
遂颔首，随着少年进了船舱。
舱中一块与外头相隔的黑布幕帘，少年蹲在帘旁，小心翼翼抖着伞面的雨水，再拿了手帕仔细擦干净。叶莘半靠小榻，单手支颐，神情懒散。一头缎面般顺滑的黑发似用浑然天成的璞玉打磨得同样温润，不用玉簪绾起已是丽到极尽。
少年瞅了瞅榻边的人儿，心中赞叹这风流相不愧为自家主子，险些把自己也给骗了去，奈何自己是个取向正常的姑娘。主子这幅模样，若是在外头该引得多少怀春少女投怀送抱。
是了，这殷勤能干的少年，实则是位不到十三的妙龄少女。她家主子，眼前无尽风华的公子哥儿，也同是一个姑娘家。
末了，这位少女不由得叹世态炎凉，出行都得扮妖人防色狼。
四日前夫人在叶家门口语重心长地覆着自己的手，吧啦吧啦不带断句地说了好一通“莘儿虽年长于你却不及你懂事……此行去杭州一路上莘儿做得有什么不够妥当的地方你需多担待着”之类的言语，着实让小小的她感受到肩膀上同脑袋一般重的责任，真是让人苦恼。
叶莘瞧见自家丫头皱着一张可人的小脸万分怨念地摆弄油纸伞，以为甚有趣，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开口，一副戏谑嗓子：“采玉，我还是头回见你如此扮相，没想到还是个俊俏少年。”
采玉抬头，对上叶莘的眼睛心虚地车扯了扯嘴角：“嘿嘿少爷谬赞。少爷才是真真的俊朗。”
叶莘挑挑眉梢。
采玉干笑，继续埋头弄油纸伞，摸了摸额汗忿忿叮嘱：“少爷莫要折腾这柄墨竹了，这可是二皇子的丹青之作，委实怠慢不得，若真给淋坏了，少不得生些事情。”又舔舔嘴唇，“再则少爷你我此行无依无靠……”
叶莘失笑：“少不得你的。”转念一想，采玉自打八岁起便跟在自己身边，聪明伶俐手脚麻利都不在话下，甚讨她的喜欢。采玉不让自己再用墨竹遮雨，自然是为她好。这伞，当然要好好送到那个什么公子手里的……唔，那个什么公子来着？
“采玉，阿爹叫我把伞给的是那……”
采玉对主子可谓十分了解，立即接话：“锦华府，高公子无荆。”
杭州的高家三公子高无荆，她在南阳便早有耳闻。高家家大业大，从茶商起步一路红红火火地干下来，发财后便大规模地开钱庄。这位公子年纪轻轻仍未及冠，却已经继承家业。高老爷子对自家小儿子很是放心，驾鹤西去前撇开高无荆他大哥二哥，潇洒无比地让他家小儿子继承了体钵。当然他也完全继承了老爷子狡猾精干的商人风格，在商界玩得好一手釜底抽薪，成功的将他们老高家产业发扬光大。不得不说这高无荆还是个文青，尤其擅长作诗，他的诗饶是长安大明宫里的皇帝老子也赞不绝口。高家声望不容小觑，众虎视眈眈的皇子们皆有意拉拢为其幕僚。能得皇室青眼更为难得，这高公子实乃人生赢家，而容貌全然不落才华之下，早已是全杭州的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唔，如此说来，倒是位风云人物呢。
随后采玉又老妈子似的唠叨许久，譬如“高公子无荆虽是个大人物但少爷你莫不可在人家面前落了下风要保持不卑不亢的气度”。叶莘慨叹自己愣是把一豆蔻少女教得年少老成，着实不是个好主子，另一方面想采玉若是真见着高无荆，别当场看眼冒桃花赖着不走助你主子落了下风，我便可跪在蒲团上烧高香虔诚地拜拜如来了。
此时，采玉颤颤巍巍地开口：“少爷，我如今是男儿身，采玉这名字，会不会有
些……”似是在挑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会不会有些……唔，有些不够英气？”
叶莘白她一眼：“我当初给你起这名儿是个什么用意？”
采玉不假思索答：“是取自‘采玉采玉须水碧’。”
她敛眉正坐，神色端严起来：“是了，‘碧水’也算个透亮名字，却不如‘采玉’灵气更甚。我选为采玉便是希望你也能润如初采温玉，敛其锋芒又不失光华万丈。男儿如何不可用？”
采玉蓦然大悟，连忙跪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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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江上雾气迷蒙。叶莘撩了帘子出去，正瞧见老船夫收船楫。
“大爷，今儿个为何收得这样早？”
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老船夫收了楫回身，才发觉叶莘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忙恳切道：“少爷怎的出来了？现下江上雾气大，方向难辩得很，走不了，只得早些停了。”平日里船夫们同是要休息的，却不像今日停得这般早。
她想了想，又道：“还有多久能到杭州？”
老船夫略略思量，答：“明儿天色好了便出发，摸约半日上岸。”
她颔首：“多谢。”
不多时，江上升起光亮，因了大雾，许多乌篷船都早早靠了岸。大船也有，但只零星几只。多数大船会选择连夜赶路，速度是要快些，叶莘喜清静，故挑了只载一家的小船。无数小船拴在岸边，暮色苍茫，华灯初上，别有一番宁静。她站在船头眺望浩浩长江。寥廓江天万里霜，无霜却有雾，竟是怎的也望不见江的另一岸。
岸边是稀疏渔家，渔火和岸上的灯火交织成一片，朝下望，一条灿烂辉煌的长长灯河。她想起家乡的元宵，南阳随处可见各式花灯，纸的玻璃的棉布的，花纹多以暖色为主，亮丽又喜庆。此时的长江，正如元宵灯节时街上望不见尽头的花灯长线，夜色混杂着火光一路向前，点点隐于江面，缓缓湮没了霞帔一般的明亮。
没有春日江南的细雨，她被浓浓的水雾拢着，偶有轻风吹来，直教人神清气爽。望不见山峦叠翠或画楼万重，茫茫雾气中却浮现那般秀美的繁华景象。
她晓得，这便是杭州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染青衣(一)
